“回家了?”


    她回了個嗯。


    老鄭沒多久便又問過來:“自己回去的?”


    她看見消息後一愣。


    聽這話的意思,像是知道有人會送她?


    她皺眉輕撓額頭,瞄了一眼開車的人。


    心下頓時了然。


    難怪這麽不耐煩呢,原來是受人脅迫來的。


    她還以為……


    心裏湧上的複雜情緒,短暫之間竟然有些難以消化,最後逼得她輕嗤一聲諷笑出來。


    是在笑自己自作多情。


    她笑著歎了口氣,收回視線,本本分分的,不再言語。


    窗外雨開始潺潺下起來,打在車窗上,她看著看著,忽然搖下了車窗,任由雨水飄進來,浸濕車內上好的皮具。


    她伸出手去迎那雨水。


    六月暑氣隱現,下的雨,卻冰沁人得很。


    和風拂過她的發絲,散亂打在眼前,她用手攏了攏,看著後視鏡裏的自己。


    眼神變了。


    少了當年一份純粹,變得深沉複雜,笑起來依然留了幾分妖精殘影,卻總找不到當初那個感覺了。


    經曆那麽多破事兒,誰還能保證一身清正?


    溫行知。


    她心中默念這個人的名字,伸手輕點鏡中人,有雨水順著她指間下滑,她輕輕笑了——


    你是我的。


    --


    到了小區門口,雨下大了,她那隻腳還沒碰到地,便光速縮了回來。


    車門再度被關上。


    染著丹蔲的手指敲了敲他的車背,暗示著:“雨好大哦。”


    溫行知瞧了她一眼,沒急著搭理她,不慌不忙地點上了一支煙,煙味彌漫在車內,也將這個男人沉入了繚繞青霧中。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極其講究地收合,將火機把玩在股掌間。“嗒”地一聲,火機亮起,接著又被他單手覆滅,如此反複——是某人沉思時,慣有的動作。


    她看著,等著。


    心中默數著次數,直到第十三次合上火機後,他沒再挑開,手指停在蓋上,接著,那雙手又移開,搭上了安全帶扣,輕摁解開,然後下了車頭也不回地淋進雨裏。


    漫天雨幕中,她看見他推開了一家便利店的門。


    五分鍾後,他再次推門出來,手裏多了一把傘。


    她愣怔。


    他就這麽逆著光,撐著那把傘,朝著她緩步走來。


    夜是黑的,他的襯衫也是黑的,唯有那把深紅色的傘,是今夜的點綴。


    三年的時間,她變了很多,他卻還是原來那樣,清閑散漫,無事一身輕。


    也就是今晚才徹底明白,原來他的萬事氣定神閑,都是來自於他本身的強大底氣。


    她一個從底層深淵裏舉步維艱攀上來的人,不到三十的年紀,一飛衝天,憑著一身本事才得以站到如今這個地位,這樣,其實對於多數普通人來說,算是頂優秀的了。


    可那又怎樣呢?


    有的人,生來就在天上。


    所以這樣一個人,當初能陪在她身邊,在平安鎮和雲城那樣的地方,一待就是整整三年,真的已經是,很好很好的了。


    她趴在車窗上,看著那個身影輪廓挺拔俊秀的男人,儀態卓越,端肅寧靜。


    他走到她的車門邊,替她開了車門,站在雨幕裏對她說:“下車。”


    她倒是聽話,隻是在下車前,先脫下了腳上那雙羊皮底的高跟鞋。


    光著腳踩進車下的汙水裏,白皙蔥嫩的腳背霎時被汙水雜質沾染,關上車門後她沒動,卻一把抓住了傘柄,還有他即將脫離而去的手。


    兩個人在一把傘下,一時半會離得近,而她沒了高跟鞋,矮了他一截,視線正好落在他打濕了的肩頭上。


    他低眉俯視她,能清晰看見她仰起一張小臉,對他輕道:“不再送送?”


    意圖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夜色裏分不清他的情緒,他今夜的話少得可憐,尤其是對她。


    他像是聽了個笑話,嗤笑一聲,漫不經心地移開眼:“我與南導,很熟嗎?”


    她盡是磊落無辜:“不熟會在一張床上睡三年嗎?”


    一句話,挑開二人今晚的所有心照不宣。


    裝得再陌生,再疏離,到底也曾是共枕三年的愛人。


    這三年的情愛與細膩時光,他們曾將彼此融進了自己生活的各個角落,是清晨睜開的第一眼,也是夜晚共眠時的最後一眼。


    放沒放下,別人看不出,隻有自己心裏最清楚。


    他的眼神在她話音剛落時,忽然便與黑夜融為一體,刹那間風起雲湧,如同寒窖深淵。


    他抬手便捏住了她的下顎,指間微微發力,帶著幾分暴戾與仇怨,女人皮膚嫩滑,在他掌心之間的那塊皮膚很快便泛了紅。


    他用力到她覺得自己骨頭都在生生作疼。


    他省了力,隻迫使她靠近直視他,她卻疼得微微抽氣,下意識抓著他的手腕,卻沒反抗,直直看著他。


    她望進他的眼裏。


    他毫無波瀾的眉眼終究是染上了怒,眸中冷冽生寒,看得她一陣陣腳底發涼。


    沒幾秒,她眼眶便開始忍受不住而不自覺濕紅。


    知道他的脾性,做事幹脆利落,能一次就說清楚的話,絕不放到第二次。


    他逼近她。


    時隔三年,他總算再次看清她的臉。


    這張臉,在今夜毫無疑問是一道絕佳肴色,他瞧得清清楚楚,剛剛在酒局上,那群混在圈內幾十年的男人們,對她怎麽可能沒一點覬覦采花之心?


    她倒是聰明,自發地攀住他,仗著身後有鄭老爺子,他是鄭老爺子的外孫,直接絕了大部分人的心思。


    曾經身處平地時她雖機靈,卻遠沒有今日這樣世故慧黠,精明算計。


    到底是蓄意,還是真心?


    他冷了聲,一字一句,從牙縫中擠出。


    “當年是你鐵了心要分手,是你說的不要我。”


    “現在這又是做什麽?南苡,我看著那麽好答應,任你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你憑什麽?”


    他的怒意清晰而痛快地袒露在她麵前,熟悉的低沉嗓音,藏著克製的狠厲,聽得她微微一愣,半晌說不出話來。


    鄂上的力道倏然抽離,他的氣息慢慢遠去,轉身沒入雨裏,沒任何留戀地上車、離開。


    她卻頓在原地,打著那把傘,看著那輛車漸漸消失在視野裏。


    沒穿高跟鞋時,長裙曳地,她本來攥在手心的裙角,卻因為方才和他一番爭執,不自覺鬆開了手。


    裙邊被汙水逐漸濡濕,貼在她腿邊,她沒心情打理,那條昂貴的裙子就這麽廢了。


    早就該知道的,這個男人,沒那麽好哄。


    她提起了裙子,轉過身,在雨裏慢慢踱步回家。


    開了門後,屋內燈火通明。


    今天家中竟然有人。


    南楠盤著腿坐在沙發上,正吃著薯片追劇,見到她,驚愕道:“姐?你回來啦?”


    她也有點驚,小姑娘之前國外競賽去了,這才多久,就回來了?


    兩姐妹自從回了京城,一個忙學業,一個忙事業,一年到頭其實都沒怎麽見麵。


    南楠大多數時候都住在學校,很少往家裏跑,一來是出入校園不方便,二來是學校更方便學習和研究。


    而她要麽是泡在劇組,要麽就是流連於各種交際,家也不怎麽回,隨便找個酒店就住下了。


    南楠聽了她的詢問,“啊”了一聲,道:“這次時間比較短,所以回來了,加上快放假了嘛,我就沒回學校,直接回來了。”


    她了然,走進屋內開始脫鞋脫衣服。


    這些年隨意慣了,以前最累的時候,一回家就直接脫鞋脫衣服,洗個澡倒頭就睡。南楠見怪不怪,隻無奈地拉上窗簾:“姐,你能不能別老是……”


    她在浴室門口茫然回了頭,南楠見狀,忽然又不忍說她了,便搖了搖頭,繼續看電視。


    等到南苡再出來,南楠那部偶像劇正演到男配女配齊齊上演大撕逼,南苡跟著在沙發上坐下,抽空瞥了一眼,又無語地轉開頭。


    自家親姐好歹是個實至名歸的大導演,可南楠的品味,倒是一點都沒被她渲染。


    老愛看這種肥皂劇,都是當年課堂上被當作反麵教材的老套劇情和流水線創作手法。


    她歪著身子倒在沙發扶手上,看著南楠笑得四仰八叉,莫名地,也跟著笑了起來。


    半年沒見,好像又成熟了一點。


    當年在平安鎮時連話都不敢說的怯懦小姑娘,如今,亭亭玉立完好無損地在她身邊,悄然之間便長成了大姑娘的模樣了。


    這些年的吃過的苦和折騰過的累,總不算是白受。


    她感慨起身,給醉鬼張曉武打個電話去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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