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得嚴肅,凶得她有些愧疚,自知理虧的她別過頭,道:“還沒過門呢,叫你幹嘛?”


    溫行知在她腰上使了力,疼得她抬頭看去。他一直都凝著她沒移開過視線,此刻輕斥道:“小沒良心。”


    她默然。


    二人再次站回墓前時,山頭的風更大了一些。她還在奇怪,剛剛也沒起這麽大的風,怎麽突然就……


    南苡頓住。


    溫行知是第一次見南褶子,照著長輩的禮,抽出一根煙,恭敬地放在了碑頂。一陣風刮過,將那根煙刮倒在地。溫行知微怔,將其撿回放上去,卻再次被刮倒。


    再放,再倒,就這樣來回了多次。


    那根煙用盡了辦法,卻怎麽都放不上去。


    溫行知突然頓住動作,就連站在一旁的她也開始慢慢意識到了什麽。


    她凝神看去。


    溫行知沉默了一下,而後緩身上前,從草叢裏撿回了那根煙,銜在唇邊,掏出了火機點燃。


    他深吸一口後,再次將那根煙放在碑頂,蹲下|身,輕聲而鄭重:“爸,我會對苡苡好的,您放心吧。”


    風似回應,刮得她眼睛都有些幹澀。


    她看見,那支燃著霧,散著灰的煙,在碑頂略略浮動後,這一次,終於不再掉下來。


    她忽然鼻子一酸。


    回去的路上,她向溫行知說起了那段往事。


    她說南褶子的那個碑,還是她當年從學校請了假後,趕回去立的。那會兒南楠小,什麽都不會打理,見到她隻哭得可憐,說爸爸沒了,遺體還在太平間裏放著,媽媽沒時間去簽字,也火化不了。


    她說那是自己第一次進殯儀館,小鎮上的殯儀館打掃不幹淨,那個房間裏地上滿是油,充斥著難以言喻的味道。後來她明白過來地上那層油是什麽了,她便扔了那雙鞋,從此再沒提過一句。


    她始終覺得命運對她太過殘忍,她當時尚且還是個剛過十八,未經世事的姑娘,她也沒有經曆過親人喪世,不知道人死前需要新衣服,就這麽讓南褶子穿著那件舊衣,魂葬歸去。


    當時覺得悲痛麻木,如今再說起,卻總有些長籲短歎,是遺恨時光匆匆,又感謝歲月淡痕。


    溫行知聽著,什麽都沒說。


    山路崎嶇,上山的時候覺得還好,下山卻老覺得腿軟。她不肯再走了,隻看著他,有些撒氣:“累了。”


    他失笑,懂她什麽意思,在她麵前蹲下:“上來吧。”


    寬厚的肩膀和脊背展在她眼前,她抿嘴一笑,爬了上去。


    兩個人都沒說話,隻剩他踩在青石板上的“噠噠”聲。


    “咱倆戒煙戒酒吧。”他背著她下山時,忽然說了一句。


    她疑惑:“幹什麽?”


    “備孕。”


    她愣,莫名就想通他昨晚死活不同意要小朋友的原因了。


    “那你……怎麽不早說呀。”害得她生好大的氣。


    “你給我解釋的機會了嗎?”他捏了捏她的腿,被氣笑,“把我鎖在門外一整晚,大清早一聲不吭就跑到雲城來,什麽臭脾氣,無法無天了。”


    她摟緊了他的脖子,輕輕貼上他,囁聲道:“還不是你慣的,活該。”


    “是是是,我活該,我就是喜歡祖宗,行了吧?”


    沒說幾句就開始貧,她咬了他耳後一口。


    忽而又起了一陣風,冷意霎時襲來,她埋進了他的肩裏。


    天際清明,那陣冬季窮風穿過平安鎮墓子梁上那方蘆葦,然後途徑高山樹林,一路巡遊至雲城公園,拂過山腳下等著他們的南楠的臉頰,以及半山腰她與溫行知彼此依偎著的身體。


    風沒有盡頭。


    風隨意落在山頂孤墳,那支早已燃盡的煙蒂。


    【二】


    後來林勝吉同意了她的想法,刪去了電影中主人公初戀的片段。


    電影經曆了大半年的後期製作,在國慶節的那一天上映。


    四個片段,四個導演,除了南苡,其餘三位都是業內老一輩資格的導演,風格穩定,正常發揮。而南苡處在其間,作為一個新人導演,卻以詭異的創作手法,大放異彩。


    故事是發生在戈壁灘上,描述的是科研人員的不易。而影片一開頭,卻是從江南水上,漁船漏了光的篷頂一眼看出去,恍然而過便是一片茫茫無涯的戈壁灘。江南百姓的妍和寧靜,與戈壁灘的昏日黃沙結合,形成了極致的差異體驗,沉重觀感在那一瞬間定格。


    當影片結束前的最後那一分鍾,畫麵在愛國童謠中,又從荒蕪戈壁灘,緩緩拉回今日江南,搖搖水船,稚子嬉戲。


    前後呼應性極強,所有人都在結束的那一刻頭皮發麻,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一條影評被頂上了熱榜第一——


    “感念吾之先輩心血,今日之種種,皆來之不易。”


    梅開二度的高漲票房和如潮好評,也終於讓南苡在三十歲這年,在電影圈站穩了腳跟。


    而在這樣的巔峰時刻,她迎來了自己三十歲的生日。生日當天,微信上的恭賀紛至遝來,南楠、張曉武、婁銀、徐京冉、華哥、王嘉鶴、陸哥、秦製片、林勝吉……一眾好友都送來花式祝福,南苡等了一天,卻沒等來最想要的那個。


    巧的是那天她正好不在京城,在海城參加某個品牌活動,活動結束後已經臨近傍晚,她接了個電話,是嚴澄。


    半個小時後,嚴澄的車開到了新天地,一上車,就說溫先生在等她。


    她有試探著問過嚴澄他在搞什麽驚喜,嚴澄隻笑不說話,嘴嚴實得很。


    車一路開到外灘,彼時正肩摩轂擊,對岸正流光溢彩地播放著某個化妝品廣告。


    她倚在欄杆上,江風迎來,驀地想起當年他在淩晨時分為她綻放的那一束豔麗曇花,那筆濃墨重彩的畫卷,真的有支撐她走過最艱難的歲月。


    她剛想開口同嚴澄訴說,眼前的顏色突然就顛倒轉換,對麵的屏幕以肉眼可見地變化,接著便是人群的喧嘩聲,一片又一片驚羨聲響起。


    她愣,抬頭看去,往日那一幕竟再次重現在眼前,唯一不同的,是這次擁有了眾多見證者。


    對麵的屏幕緩緩流動著幾個大字——


    “happy birthday to my wife.”


    落款:wen。


    他稱她為,他的太太。


    心緒微動,她笑起來,想去問身畔的嚴澄他人在哪裏,卻一轉頭,看見嚴澄不知道何時,變成了溫行知。


    他倚在欄杆上,正專注地凝視她,心思全在她的身上。


    她自然地偎了過去,聽他附在她耳邊,輕聲嗬出:“you got me,honey。”


    純正英式口音,聲音清潤磁性,慵懶性感得讓人著迷,心頭像一根被撩動的琴弦,微顫,輕癢。


    套路真的老土又高調,但她就是喜歡,喜歡這個人。


    “這一次,終於光明正大了?”


    這話背後的意思,隻有他們倆最清楚。


    他揉撫她的臉和下顎,坦言道:“其實兩次都是。”


    她微愣,兩次都是?


    “隻有電梯那一次,不是。可當時順便修複了下係統,希望可以將功補過。”


    她卻嘁他:“那次是大半夜,誰還在崗加班啊,你三分鍾就搞定了,別不是一早就想這麽做的?”


    “怎麽那麽聰明?”他低頭去吻她,暗味道,“這麽聰明,那生的小朋友也一定和媽媽一樣聰明,對吧?”


    他親得她癢死了,她笑著要躲,兩個人鬧成一團。


    那些話卻住進了她的心裏。


    對岸的生日慶賀猶在,路過的行人和司機駐足觀看,會意一笑後,隻道是哪個有錢的老板,和發妻感情深,趁著生日哄著自己愛的人開心。


    這樣的事情常有,並不稀奇。


    可南苡卻再明白不過。


    三十歲這年,她得到了自己所有想要的東西。


    【三】


    某個稀疏平常,風和日麗的午後,一條消息空降京大校園論壇,一群熱血沸騰的學生,突然就炸開了鍋。


    原因是一張從教學樓偷怕的模糊遠照。


    照片裏是一對正在校園操場上拍婚紗照的新人,對於這二人的身份,樓主神神秘秘地給了個提示:


    【看圖猜名人,兩個人都是京大校友,男方少年班出去的,女方某行業大師的徒弟】


    答案已經是呼之欲出。


    內部的京大的學生是第一批瘋狂起來的,那張照片被傳遍了各個學生老師群。其中有人將照片發到了微博上,不出一個小時,鬧上了熱搜。


    【我nm,溫大佬和南導?他們倆結婚了?】


    【這才公開多久,我女神就結婚了??】


    【一個是信安界的神,一個是導演係的天才,這倆隨便來一個,換作平時我都不一定碰得著。所以同誌們,我現在正好在圖書館這邊,我要去抓人了:)】


    【樓上,加我一個】


    【京大附近的鐵汁們,坐標京大南邊那個操場,逮他們倆去!】


    【外地網友先精神支持,等你們直播】


    【我真的要被這群八卦的人笑死,同情南導一秒鍾,好好拍個婚紗照,拍著拍著就被網友抓捕了】


    【抓人!抓人!抓人!】


    【兄弟們,我先衝了啊啊啊!】


    ……


    網絡鬧得沸沸揚揚,甚是癲狂,而當事人卻渾然不覺,坐在京大操場上中場休息。


    南苡坐在車裏有些拘束,魚尾裙好看是好看,就是行動不方便,她往上提了一寸,看向旁邊的人。


    沒好氣踹了一腳旁邊正給她擰礦泉水瓶的男人,埋怨道:“都怪你。”


    本來可以穿那件露肩紗裙,結果愣是被頭天晚上他弄的淤青給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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