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仙界即結塵緣,然此前你一家七口於流放途中遭當朝宰相方巡天設伏盡死,你時年八歲尚未咽氣被一修士所救,從此拜入仙門,是不是?”


    隨之遊問。


    他疑惑地挑眉,“所以?”


    “你不方便報的仇,我幫你報了。”她指了指布袋,“方家血脈盡喪於此,一把大火替你除了心魔,如何?”


    江危樓仔仔細細看著她,眸光閃爍了下,“濫殺乃修行大忌,我既已了結塵緣,你何苦妄自殺生,隨師妹,恐怕你需隨我去稟報掌門。”


    這就旁敲側擊又置身事外了,好一個光風霽月的君子。


    隨之遊說:“也就五百錢靈石,你出得起就給我,出不起就是我入股你飛升的初始資金,你換算成股份給我得了。”


    江危樓又看了她幾秒,長歎了口氣,“隨師妹,僅僅五百錢,你就願意動殺生念頭?是碰到什麽難事了嗎?”


    當然不止你的錢,還有你的愛情,丫頭。


    隨之遊在心裏接話,卻隻說:“難事我自然能解決,不如我們錢貨兩訖,一錘子買賣。”


    “隨師妹如何就與我有了個生意,莫不是強買強賣?”江危樓微微挑眉,清俊的眉眼卻舒展開了,他苦笑道:“我記得你剛入修仙界不久吧?如此心浮氣躁,如何成得了氣候,此事我且幫你瞞下罷。”


    他搖搖頭,指尖微動捏了個決,一隻琺琅點翠臂釧便出現在他手中。微風吹起他額前發絲,露出狹長修眸,他道:“這是我上次曆練偶得之物,贈於隨師妹吧,聽聞其乃瑤池諸仙之物,望師妹清心少欲,以後勿造殺孽了。”


    幹脆,利落,這次買賣成了。


    既然是仙家的東西,少說也值五千錢靈石了。


    隨之遊表情誠懇地看著麵前的有錢凱子道:“謹遵大師兄教誨,此物我定會日日佩戴,時時惦念。”


    她說著,露出了欲語還羞,春心萌動的表情。


    江危樓低咳幾聲,黑眸浸潤了幾分水澤,他移開視線溫聲道:“平日相交甚少,竟不知隨師妹竟如此耳聽八方,消息靈通。”


    隨之遊聽出來他話中的不悅,但並不在意。有印象總比沒印象好,於是她又趁熱打鐵:“我知大師兄多少有些怪罪,但我實在情難自已,一想到此等奸人就——”


    “慎言。”江危樓打斷了她的話,仍是言笑和煦,隻是眸色漸深,“隨師妹,莫要再意氣衝動了,也——”


    他聲音輕得要隨風散去,“少管閑事。”


    隨之遊:“嗯嗯。”


    沒聽清,答應就是了。


    帶著戰利品回到了雜役大通鋪,隨之遊先走進內廳在案幾上氣派地排出了九枚靈石,銅幣落在木桌上發出“吭楞吭楞”的沉悶聲響。


    她清了清嗓子喊了聲,“來個人,給我按腿。”


    小綠一馬當先,諂媚地按上了她的腿。


    隨之遊又排出了九枚靈石,“再來個人,給我呈上最新的話本子。”


    “隨師姐,來了來了!”


    藍衣師妹從懷裏掏出了個話本,畢恭畢敬。


    黃昏下,少女聲音如花蜜般醉人心田,隨之遊聽得愜意至極。她端起茶杯,用杯蓋撇去浮沫,眼睛一閉恍惚夢見往事。


    那時,她十七歲拜入鴻蒙派劍尊謝疾門下,成為他唯一的關門弟子。第二年各門派大比,她就一劍成名,被譽為“一劍出鞘,萬劍無光”的劍尊指定繼承人,什麽叫劍尊指定繼承人啊,戰術後仰。


    結果往後五百年,她一直在卡瓶頸。


    修仙境界分三等九層,中下等不必贅述,隻看上等的九層境界:入境、融合、出竅、金丹、元嬰、化神、合體、分神、渡劫。


    隨之遊十七歲時就已經是上等融合中期了,但五百年過去,身邊那些資質一般的同門都已經從下等境界快摸到了上等境界了,她才堪堪到出竅後期。


    起初她覺得她隻是沒參透修仙深奧的精神內核,所以修為層次隻能卡在這裏。但發現被她一劍砍出心魔轉而入魔的萬年老二都快當上魔教一把手後,她意識到再不突破就要度過相對失敗的人生了。


    恰好沒多久她就聽說一新人靠著殺父證道成功被保送到他們門派,好一出反對父權女性意識覺醒的戲碼。


    她當即頓悟,也許是塵緣未斷才導致她卡瓶頸,於是她立刻衝到謝疾麵前,拔劍喊道:“我耽溺塵緣百年,今日了悟,你我割袍斷義罷!從此我自立門戶,與你一刀兩斷!”


    謝疾冷冷地看著她,直接拔出劍,“你若能贏我,就隨你。”


    為了這場廠牌之爭,他們打了一天一夜,從鴻蒙派山頭打到山腳,招招凶險,劍劍致命。


    最後,隨之遊把謝疾捅了個對穿,自己也傷痕累累。


    她贏了。


    謝疾吐了兩口血,沒死。表情冷漠,黑發下臉色蒼白,殷紅的薄唇殘留幾分血跡。他本就容貌昳麗,即便冷臉寡言,也顯出幾分饒是無情也動人的氣質來。如今被刺上這麽一劍,他也波瀾不驚。


    隨之遊:“師傅,哦不,謝疾,你體諒下,我沒辦法了!不斷塵緣我不能飛升啊!”


    他淡淡地說:“你有病吧,那你找你塵緣斷去啊你找我幹嘛?”


    隨之遊誠懇地說:“除了你,我沒有塵緣啊。”


    謝疾臉紅了,“啥b,你不會下凡啊?”


    風雨驟至,雷聲轟鳴間,穹頂光芒散落在他身上。


    他飛升了。


    隨之遊:“……”


    她沒繃住,立刻禦劍想要追上謝疾,“師尊!別走啊!沒了你我怎麽活啊!師尊!師尊!你飛升帶上我啊!師尊!”


    隨之遊當然沒追上,也沒突破,也沒飛升。


    她還是劍尊唯一指定繼承人,還是沒能成為劍尊。


    這垃圾修仙世界是一分鍾都待不下去了!


    她下凡了。


    接著證道三次熬到合體後期,接著因下凡次數太多待太久被限製了下凡,再接著不得不在修仙界吃窩邊草隨便選了個無名門派臥底……


    如此這般,走到如今,實屬心酸。


    好在這次證道完了她就可以金盆洗手凝實境界等飛升了,現下最要緊的是搞點錢,臥底太久手頭實在不豐裕了,臂釧也要趕快當掉了。


    隨之遊從萬千思緒中抽身,睜開眼便借故支開還在賣力打工的小藍小綠,隨後掏出了小廣告繼續想那暗號。


    沒多時,她終於一揮毛筆,寫下了暗號:花花世界迷人眼,沒有實力別賽臉。


    她欣賞再三,十分滿意,現下萬事俱備,隻欠張貼。


    不如,動身罷。


    第2章


    夜色沉沉,月亮高懸。


    悶熱的風吹拂著窗邊垂垂老矣的柳條,時不時敲出些聲響。


    隨之遊從被窩裏探出頭,掃了眼周圍,又靜心聽了聽周圍的動靜。


    蟬鳴聲中,睡在隔壁床的小藍小綠鼾聲穩中向重,未來可期。


    隨之遊放下心來,捏了法決,身形一晃消散了。


    一盞茶時間,她出現在南陽派祈壇附近,鬼鬼祟祟地於空氣中畫了個陣法,兩手的食指中指合並掐訣,風將身後數張宣紙陡然懸起。陣法外圍淺淡的光芒逐漸總周圍匯聚到中心,一陣風從陣眼鑽出,驟然將那一遝紙吹成龍卷狀紛飛四散。


    它們飄蕩著,自發將自己貼在隱秘的角落。


    隨之遊十分滿意。


    不得不說,廣告的效果是極好的。


    晚上十一點貼的廣告,淩晨一點落的網。


    彼時,隨之遊剛一轉身,寒冷的劍氣便直衝過來。


    她後退半步,眼前寒芒一閃。


    “吭鐺——”


    一柄玄鐵劍穿過一張小廣告,釘在一側的牆上兩寸有餘。


    “是誰?”


    冷淡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倒黴,別是撞到夜巡的弟子了。


    南陽派也有熄燈時間,子時三刻後,非必要不外出,每日都有夜巡的弟子。


    隨之遊舉手投降,慢慢轉過身子。


    月色下,一人長身玉立,麵容如玉,如青竹帶風般翩然。


    清風吹過,黑發下顯出一張過分蒼白的臉,頗有幾分病懨懨的感覺。


    正是江危樓。


    他似有些受了寒,咳嗽了幾聲,麵上有些潮紅。


    幾瞬後,江危樓平息了身體的不適才道:“隨師妹,夜半三更,何故在宗門遊蕩?”


    隨之遊鬆了口氣,扯了個理由,“失眠,就到處逛逛,江師兄呢?”


    江危樓含笑道:“因公在身。”


    她聞言,順著他腰間看過去,環佩叮咚中一枚夜巡令十分顯眼。


    隨之遊:“……”


    幹,你這病秧子怎麽還能當條子啊。


    “……呃,江師兄,那那我不打擾你了。哈哈哈哈我先那個,回去睡了。”隨之遊手背在背後撚了個咒語打算摧毀陣法,卻見他挑了下眉頭,衣袂紛飛間身形一動到了她身後。隨後,微涼的手握住了她的兩根手指。


    江危樓修眸溫和,“你施法做什麽?”


    隨之遊:“我沒有施法。”


    江危樓:“那這法熒是?”


    隨之遊:“我漏電了。”


    江危樓:“……”


    他嘴角彎了彎,“我倒是不知道你修的是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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