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不敢說話。


    江危樓轉身離去,背影蕭索,腳步堅定。


    他一麵走著,一麵施術,墨色天空劈下幾道驚雷,散發著妖異紫紅。


    在場眾人驟然驚起看過去,卻見如皎月之姿的白衣少年眸中金色符文轉動,雷光映襯得他顯出幾分詭譎神秘來。


    不到一息,如烏雲散去,陰霾的墨紫天空中繁星驟出,卻又近乎反常般擁護者一輪彎彎明月。


    此為天機·摘星戴月,此術若是啟動便需耗損八百年壽元。


    江危樓如今隻剩千年壽元,但他並不猶豫,隻是惋惜——日後與隨優相處之年歲恐怕不多了。


    他正欲啟動法術,卻聽見一道通傳的聲音:“鴻蒙派,劍尊繼承人——隨之遊已前來。”


    江危樓並未停止腳步,卻又聽接著便是一道帶著點輕浮和挑釁的聲音,“喲,好久不見,過得這麽拉了啊?又要燒命了?”


    他驟然睜開眼睛,眼眸中金光浮動,卻又含幾分驚詫,“你——”


    少女禦劍乘風而來,風吹她的長發,漂亮的麵容與隨優三分相似卻更勝幾分,但那得意時的小動作與隨優卻如出一轍。她背後豎著三把光芒各異的劍,朝著他挑了下眉頭,下一刻一把劍卻陡然紮入他的肩膀將他狠狠擊飛將他釘在一棵古樹的樹幹上。


    紫紅的天空一閃,便又恢複了原狀,這場獻祭壽元的法術被迫中止,江危樓差點被反噬陡然吐出一口血。


    他握住劍刃,感受著肩膀的疼痛,想要拔下。


    卻在此時,見隨之遊身形如鬼影般陡然浮現於戰場中,背對著他,話音微冷,“這南陽派就值得你這麽惦念?我真煩死了,今天都得給老子死。”


    江危樓微愣,立刻意識到,隨之遊又誤會了——她竟以為自己是站在南陽派一方的。


    他道:“你——”


    然而未等他話音落下,卻見隨之遊早已祭出青藍色的劍,如同厲鬼附身般。


    她……這是在阻止自己繼續使用這耗損壽元的法決嗎?


    即便,這一刻她還在誤會自己站在南陽派嗎?


    江危樓不自覺用力握住劍刃,淙淙血液自手心留下,卻並未再想拔下肩膀的劍。


    漫天劍影以破竹之勢從天隕落,又如流星降下,精準穿過南陽派弟子們的心髒。他們甚至尚未反應過來便僵直著從劍上落下。


    霎時間,戰場被噴薄的液體染紅,地上連下腳的空餘都沒有,放眼望去便隻剩濃重的赤紅。失去主人駕馭的飛劍也齊齊落下,一時間竟猶如下了劍雨一般。


    “那些弟子並不知道真相,隨道友且下手輕些!”


    空我宗一弟子喊了聲。


    “今生蠢成這樣還助紂為虐,不如來生投個聰明胎。”


    隨之遊話音中滿是戾氣,全然不似名門正派之人,逼得空我宗出弟子不敢多話。


    如果說劍尊謝疾極少出手,所有人隻知道他實力極強,那這繼承人隨之遊便讓他們知道所謂的強是有多強。


    她每接近被護在最裏側的長老和善見一步,身後的屍堆便更深一層。噴濺的紅色液體將她的白衣幾乎染紅,連白皙清冷的麵容上也沾上了些血汙,襯得她的淡笑中愈發冷漠疏離。


    江危樓靜靜地看著她,胸腔卻愈發躁動,薄唇因呼吸的熱氣焦灼發幹。


    隨之遊大開殺戒,劍刃寒光閃爍,劍身的紅將天邊的月亮也映成血月。


    修羅降世,河山染楓,地獄般的景象裏,他卻愈發無法控製悄然噴薄的感情。


    千萬次動心,他都能克製下來,隻因那些時日裏,她總如繁星熠熠生輝,少年得意,他怎敢逾矩。但這一刻,髒汙的血液染在劍上,三分戾氣縈在眉間,她不再明亮澄澈,隻顯寒冷可怖。


    是為了他。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這顆星星,終於落入凡塵中,滾入醃臢鬥爭裏,被他摘下了。


    無論是隨優也好,隨之遊也好。


    江危樓閉上眼。


    不過一刻鍾,南陽派戰況急轉直下。


    隨之遊的劍,真如她所言,可斬萬物。她持劍一路殺到善見麵前,幾個長老奄奄一息倒在她身後,血液將她纖長白皙的手指染紅。


    善見還在垂死掙紮,集丹田內數千妖力靈力,身後如匯聚千萬邪氣的不詳黑色球體與他身後浮現。


    善見道:“受死罷!”


    隨之遊:“猜猜什麽東西渾身是洞,滿地打滾?”


    善見大怒,“黃口小兒,竟——”


    隨之遊看也不看,一劍過去。


    善見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倒在地上,口吐鮮血,“絕無可能……我明明已經快……你為何能……不……”


    隨之遊又捅了幾劍,“答案是你,沒想到吧?”


    他在地上果然滾了幾圈,就徹底沒聲了。


    天地寂靜幾秒,所有參與剿滅的弟子如看惡魔般,恐懼中夾雜著震撼與膽寒。


    她修為明明才合體後期,到底何來能力斬一個近神之人。


    隨之遊卻並未理會,直直走到江危樓麵前,手中劍正想捅過去時,卻見江危樓笑意溫柔,“隨師妹,還是隨真人?”


    出場帶報幕就是不好,這就劇透了。


    不過無所謂,她都大開殺戒滅人宗門了,還攻略個屁,連他一塊殺了得了。?


    隨之遊正想著,卻又聽他道:“師妹曾說的還算數嗎?”


    江危樓黑曜石般的修眸中碎光浮動,眼角微紅,如玉麵容上笑意繾綣。


    隨之遊:“……?”?


    隨之遊:“啥?戀愛?”


    江危樓:“嗯。”


    隨之遊:“啊……?!”


    她震撼地看著江危樓,卻見他話不像作假,更加震撼了。


    殺了你仇人你記恨我壞你因果,殺了滿師門你居然想跟我戀愛?


    斯德哥爾摩?還是你就是喜歡bad girl?


    隨之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立刻覺得這是個好事,於是便露出心疼的樣子撫摸他肩上的傷口,“你怎麽受傷了?誰對你下的手?我好難受!”


    江危樓:“這是阿遊的劍。”


    隨之遊:“誰的劍?”


    江危樓:“你。”


    隨之遊:“我的什麽?”


    江危樓:“……”


    他自知她想賴賬,便也隻是苦笑,不再說話。


    隨之遊拔下了他肩膀的劍,隻聽他喉間溢出聲輕哼,接著便弱不禁風倒進她懷裏。


    隨之遊:“很疼嗎?”


    江危樓伏在她脖頸間,說了什麽,熱氣打在她肩頸。


    隨之遊聽不清,低頭看他,卻先看見他笑吟吟的眸子,接著便被他吻上唇。


    怎麽,一角是十分,一元是一百分,我是你的布洛芬?


    隨之遊一邊想,卻也回吻。


    江危樓吻得很急促,仿佛醞釀著許許多多的情緒般。


    兩人身上的血腥味糾纏在一起,身後便是屍山血海,月亮森森,他們竟就這樣彼此汲取溫度互相擁吻。


    她在心裏默默想:這下,全場人都炸了。


    隨之遊摟著江危樓的腰,許久才掙脫,低聲道:“成親嗎?”


    江危樓眼角潮紅,清風明月般的笑因這潮紅徒增幾分糜豔。他定定地看著她,低聲道:“師妹是認真的嗎?”


    隨之遊撲哧一聲笑出來,“當然。”


    江危樓眼眸中也漫出星星點點的笑,碎光沉下,隻剩認真。


    數百年來,他從不行差踏錯,堪星知天機。


    他敢以壽元證道,這一次,也敢。


    江危樓要賭這未知的命數,以數百年第一次的情動,押這一顆為他染塵的星星。


    他鄭重道:“好。”


    他的手順著她的腰側滑落,最終握住她的手,微冷的手指插入指間與她十指相扣。


    隨之遊:“你握得好用力。”


    江危樓反問,“有嗎?”


    問完,他垂眸看著兩人握緊的手,又不說話了。


    他明明覺得,還不夠,想要再攥緊一些。


    危樓摘星,豈有鬆手的道理。


    第18章


    在一旁許久的鹿淞景看著這一幕, 下意識想要摸身後的劍,卻摸了空虛。


    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來, 哦,劍被師傅拿去用了。


    他感覺有些不舒服了。


    沒多時候, 鹿淞景看著隨之遊領著江危樓走到他麵前。


    隨之遊:“來, 叫聲師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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