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的酒壇紛紛掉落,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炸響在兩人的耳邊。


    巨大的聲響讓他們的吻戛然而止, 他們在彼此朦朧的眸中都看見了幾分清明。


    這一刻, 很難說得清楚,是誰開始裝醉的。


    也很難說,到底是誰先沉醉其中的。


    裴澹閉上眼,再睜開時,眼睛已經完全恢複了清明,“回去睡吧。”


    “就這樣?”


    隨之遊喟歎了聲,話音還帶些遺憾。


    裴澹將她的身子放下來,幫她攏了攏衣服,低聲:“就這樣。難不成你還真想跟我雙修?我是魔界中人,又能幫你多少?”


    隨之遊“哦”了聲,抱著手臂,又跟沒骨頭似的倚著架子看他,“好掃興啊,以前又不是沒有雙修過,現在咱們沒必要再搞什麽純情雙處吧。”


    裴澹瞳孔驟縮,卻又立刻恢複了原來的神情,隻是轉身離去,“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隨之遊喉間溢出聲輕飄飄的“哼”,眉眼卻透出點挑釁,“那以前我不也沒占到多少便宜,那我怎麽就願意跟你雙修?”


    他已走到酒窖門口,卻突然回頭,那張笑吟吟的漂亮臉蛋上帶著幾分嘲諷,“隨一,你到底怎麽想的,你不喜歡的事情我一句不提,怎麽到了我你就非要往我傷口戳?還是你覺得我對你好,就是任你揉搓的意思?”


    隨之遊看他生氣,心中一點都不怵,匪夷所思道:“你這話說得好像跟我雙修的過去多麽折辱你了一樣,搞清楚好吧,你不也沒說不願意嗎?”


    她又指了指自己,滿是驕傲,“當年多少粉絲希望我草粉呢!”


    “隨一,你能不能做個人啊?”裴澹陷入了盛怒,“當年是你騙我,你說修仙界太孤獨了,你不想一人,你說想跟我一起走過這漫長歲月的。”


    他黑眸灼灼地看著她,嘴角勾起了點點冷笑,“我信了,結果呢……”


    裴澹移開視線,聲音有些沙啞,“你差點殺了我。”


    隨之遊柳眉倒豎,根本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雖然我宗門大比差點殺了你這件事是我不對,但拋開這件事,難道我就沒有跟你道歉嗎?”


    裴澹深呼了口氣,深情複雜地看著她,“你覺得那是道歉?”


    隨之遊莫名其妙,“那不是嗎?”


    “我真的是瘋了,以為這麽多年過去,以為你轉世回來會不一樣。”裴澹轉過身去,背影竟顯出幾分淒清,“時間到了你就離開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你他媽有病吧,你抓了柳青霄不就是因為發現了我的劍意嗎?巴巴地找我,我跟你回來了,你又要讓我走!”隨之遊生氣了,眉頭一蹙,身後酒架殘留的酒壇便驟然飛起朝著裴澹衝過去,“去死吧!你以為你拒絕的是誰的愛!是第一名耶!”


    裴澹頭也沒回,無數酒壇衝過去的瞬間停滯,又在下一刻全部飛回隨之遊身邊。


    “哢嚓——”


    酒壇紛紛破碎,酒液如傾盆般瞬間潑灑在隨之遊身上,將她淋成了個落湯雞。


    隨之遊:“……”


    她大喊:“裴老二,你活該永遠第二!活該被我砍出心魔!”


    隨之遊氣得踹了腳酒架,直翻白眼。


    狗男人,當年在宗門大比上就該把你殺了!


    隨之遊生著悶氣,又施法烘幹了身上的酒液,心中悄悄開始複盤方才的對話。


    而裴澹顯然沒了就寢的心情,身形一動便又到了那片花海的亭子中,依然是正好可以窺見花海彼岸桃花林的位置。j


    他垂著眼,指節中浮現星點火焰。


    下一刻,遠處,燎原的火焰便陡然吞噬掉整片桃花林,濃黑的煙霧如同龍卷風般要卷起他無數的回憶與勾連,灼熱的空氣裏,他黑眸中映襯出橘黃的火舌,明滅的火光照出他晦暗的神情。


    幾片桃花隨風悠然落入火海中,在他眼前化為灰燼,以這幾片花瓣為引,更多花瓣如紛飛的雪般簌簌落下。?s?


    一如多年前那個夜晚。


    裴澹從小便知道自己這位青梅是何等天賦卓絕,也知道,她的氣運是多麽的差。他對她總是不甘的,不甘屈居她之下,卻又總是多幾分關注。漸漸的,他發覺她是何等的格格不入,總是嬉皮笑臉,卻又總是絕不屈服於管教,好像沒有什麽能教她彎腰。


    她這樣的天才,理應擁有這些特權。


    但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他總覺得,她不應該因為這些身外之物折腰,便對她多幾分關心。


    可她卻真的總是這樣倒黴,即便他每每都在她出去曆練前為她施法降祝,為她送上何等靈丹妙藥或寶劍,她歸來時也總是狼狽不堪。不過她又像從來不在意一般,或者說她的在意隻要大聲罵出來喝點酒便又會豁然開朗,全無什麽能阻擋住她氣勢洶洶繼續走下去。


    他們並非一個門派,他能做的事情也很少,隻能努力在她需要的時候帶她出去玩樂聽她沒完沒了的牢騷。


    裴澹一麵覺得好笑,一麵又忍不住更加照顧她。


    暫且便當作是一個庸才對於天才的羨慕,一個氣運不錯的人對倒黴鬼的憐憫,一個圓滑的人對一個笨拙的人的開恩罷。


    到底是什麽時候,這段關係變得越來越奇怪的。


    是某個夜晚,她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問他要不要雙修的時候……還是說從第一次遇見她,他看著她出劍後被劍風掃下的桃花掻得打了個噴嚏的時候,他就期盼著這段關係的轉變?


    後來,她的每個索求都不合時宜得像是在刁難他,但他從未拒絕過,亦從未生氣過。


    裴澹隻是很心疼她,他見過她少年意氣強不羈的時候,也見過她嬉笑怒罵中三分倨傲七分瀟灑的時候,卻見不得她為了突破而偏執得近乎麻木的樣子。


    他隻是想讓她開心一點。


    宗門大比的那一劍凜冽又迅猛地刺向他時,他也沒有生氣。?


    裴澹那時甚至在想,如果能陪她一起痛也好。


    隻是,她怎麽會毫無猶豫呢?


    他想不通。


    百年又百年,他才了悟。


    其實一切都不重要,於是,他便很想很想再看看她。


    看看她又變成了什麽樣。


    裴澹回過神時,才發覺那片桃花林的火焰竟已不知道何時已經消散了些,他打過去神識,卻先看見一柄銳光如星的劍。


    他怔愣幾秒。


    隨之遊竟持劍在舞,寒光於劍尖浮現,法術順著劍指方向撲滅火源。身後數十道飛劍劍影亦在舞動跳躍,又一往無前般,將簇簇火苗砍斷。


    他心中卻無端燃起幾分火,又在下一刻,被他強行壓下。不可以再多想一分,隻要多一分,她就會順著杆爬上來。


    裴澹身形化光,陡然轉移到她在的地方,一邊施法滅火一邊道:“你瘋了嗎?非要在這裏舞劍?不會施法?”


    他說完又按住她的肩膀反複查看她是否被火燎到了,全然不記得他們本非凡人,怎麽會被區區火焰傷到。


    “咻——”


    一道飛劍回到隨之遊手上。


    劍尖是一團燃燒的小火苗。


    她輕輕吹滅劍尖的火,笑道:“帥不?”


    裴澹眸光閃爍了下,又道:“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碩大的紅色月亮映照著這片妖異的地域,在他們麵上都打下幾分詭譎的色彩。


    隨之遊兩手背在身後,湊近他,“你剛剛惹我那麽生氣,我都不計前嫌幫你滅火,你怎麽還是板著臉啊?”


    “那你想我說什麽?真感謝你用最帥又最沒用的劍招幫我滅火嗎?”裴澹指尖微微動了下,他心中隻感覺到荒唐,“阿遊,不要胡鬧了,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再與你雙修,亦不可能……”


    他後半句話消散在空氣中,但什麽意思,彼此都知道。


    行行行,你牛逼,你不吃回頭草!


    隨之遊憤憤地想,一抬頭看見甩人的他反而一臉難過悲傷就更來氣了,直接冷下了臉,“不是,我本來心情挺好的,你幹嘛這樣啊,搞得我真的很煩啊。做一半你把我扔下了,又說我怎麽怎麽你了,現在我討你開心還是我不是咯?我犯賤行吧!”


    隨之遊氣呼呼的,一轉身就走了,走之前還不忘狠狠推了把他的肩膀。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隨之遊一路直奔寢宮,進了房間就直接倒在床上,蒙頭就睡。


    但躺了許久,又開始翻來覆去想不通,想不通為什麽打個回頭炮的事裴澹這麽抵抗。


    明明她感覺他對她應該還是有些小心思的,為何卻突然堅決得跟貞潔烈“夫”一樣,連她費了心思擺出來的帥氣pose也毫不動心。


    難道,一切都是她誤會了,裴澹真的隻是在對前任表達善意?


    隨之遊抱著被子猛然坐起,驚覺自己可能是自作多情。


    壞了,她成普信女了。


    隨之遊腳趾蜷縮了起來,抓著被子狠狠打了幾拳,又想,他既然沒那意思幹嘛陪自己喝酒?既然沒那個意思為什麽還跟自己親親?


    欲擒故縱是吧,男人!


    她轉過身,隻覺得裴澹真是發神經,明明年輕的時候還挺聽話好騙的。


    看來魔界的水土不養人,把他養得這麽神經兮兮。


    而另一邊,裴澹卻也沒睡,定定坐在亭子裏。


    他隻覺得身體裏不知何處湧起一些苦澀。這苦澀讓他嘴裏都蔓開幾分些酸,連帶著臉頰也酸得顫動了下,眼眸再次合上。


    他們不可能再有任何一個未來,他們亦非同一條路途的人。


    魔宮內,一眾大臣於堂下匯報政務。


    裴澹高坐明堂上,更多時候隻是聽著,並不說說,隻有極少的時候他才簡單說一兩句。


    隨之遊坐在魔宮殿堂的頂上,支著腦袋,隻覺得他們說的話屬實無聊,也不知道裴澹會不會走神。


    她本來昨天因為半夜的尷尬思緒沒怎麽睡,如今聽著他們殿內的對話,竟沒忍住抱著劍昏昏欲睡了起來。


    也不知道事件過去了多久,再醒來時,她已經在魔宮議事廳內,躺在一旁的軟塌上了。


    隨之遊迷瞪著眼睛,一抬眼,又看見裴澹在另一邊看奏折。


    她打了個哈欠,“什麽時候能搞完啊?”


    裴澹沒有抬頭,慢悠悠地翻著奏折,道:“半個時辰。”


    隨之遊支著臉看他,腦袋晃了下,“都來魔界了,不帶我出去逛一逛嗎?”


    裴澹動作頓住,抬眼看她。


    她含著笑意,眉目間頗有幾分期待。


    好似昨日那些爭吵都消散了一般。


    裴澹也笑,很是無奈地歎氣,“行,等等就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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