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也頓了下,又問:“它可有名諱?”


    隨子遊道:“狸奴需要什麽名諱,光這兩字便足矣。”


    “子遊慣是不拘泥的。”


    崔也道。


    仲長狸聽著他們說著這些話,尾巴一甩一甩的,總感覺有些後悔順著這隨子遊的意了。她生活拮據,但他也不是沒辦法幫她,不過見她這般精怪,便想著摻合一腳找些樂子。


    可是這崔也,偏生讓他如此不悅。


    他有些煩躁,蓬鬆的毛發光芒都有些黯淡了,胡須耷拉著。


    仲長狸來到崔也家第三天了,他果然被崔家精細養著,吃食也是最精細的。


    而隨子遊也果然如她當時所說一般,三天來了兩次,看似思念他,實則蹭飯,崔也每次自然也是用最好的東西招待她。


    這倒是讓仲長狸心裏順遂了些,頗有幾分合夥捉弄他人的快感。更何況她得逞後,悄悄抱著他說小話的樣子倒確實——狡黠又可愛。


    不過除了跟她打配合,仲長狸也沒閑著,晝伏夜出吸收靈氣繼續修煉,彌補之前突破失敗的損耗。這日夜裏,他慣例踩著月光回到崔也的廂房——崔也讓下人做了頗為精致昂貴的貓窩,放在房間一角。


    門開了一角,他鑽進屋裏。


    這會兒,崔也還披著袍子,點著燈看書,一旁的書童在磨墨添茶。


    仲長狸靜悄悄地爬進貓窩裏,卻還是引起了崔也的注意,看了過來。


    他立時便皺了皺鼻子,胡須翹起,他實在不喜歡崔也,多看一眼都覺得糟心。這幾天還沒跑,還不是得幫隨子遊的忙,好讓她拿他做筏子占些便宜。


    不過隨子遊一個凡人,本也不值當他這般委屈自己的。隻是他為何還是有幾分動容,難不成隻因她願意救一隻貓兒嗎?


    世間人,願意救貓的人想必也是不少的,倒也不值得稀奇罷。亦或許隻是,他從山野來到這熱鬧人間還不太久,便才這般容易惦記人類罷。?


    畢竟……她看起來比如此清貧,竟還想為貓找個好人家。


    仲長狸翻了身,覺得她跟普通凡人沒區別,又覺得她比普通凡人特別點。


    最後,自己也說不出來到底是想法了。


    貓貓不懂,貓貓歎氣。


    這動靜竟又激起了崔也的注意,他放下書,朝自己走了過來。


    仲長狸立刻起身,四爪抓住貓窩的褥子,尾巴直直豎起,瞳孔豎起,警惕地看著他。


    崔也咳嗽了下,書童立時遞過一張帕子,他拿著帕子捂住口鼻。


    真是奇怪了,明明他好像接近不了貓,一靠近便咳嗽起皮疹,到底為何答應了隨子遊的托養。肯定沒安好心。


    仲長狸想著,毛發呲得更厲害。


    崔也低頭像是透過貓兒看到其他的東西,低聲道:“狸奴啊,你倒是像你昧良心的主子,吃喝盡是用我的,卻總也不給點甜頭。真來我這裏打秋風?”


    仲長狸聽出來些其他意味,狹長的眼眸眯了下。


    崔也盯著他半晌,又說:“算了,佳人扮男郎,骨子裏也應是個乖戾的,值得多耗些心思。隻是你一畜生——”


    他似乎覺得這般說話有些粗鄙,伸腳輕輕踹了一腳這貓兒。


    刹那間,仲長狸身子一躲便直接順著他的腿攀爬而上狠狠撕咬起來。幾道妖術打出,窗外狂風大作,將幾座燭台吹倒。


    火苗點燃書頁,又饑餓地攀著木桌咬吃著,瞬間留下一片黑。


    崔也被咬得一痛,用力一腳直接踢飛這貓。


    “嗷嗚——”


    貓痛呼一聲,飛到桌邊,恰好被那燃燒的火勢撩了毛。慘叫一聲後,緊接著便順著窗台往外一躍,跳入了夜色中。


    幾個書童喊道:“大公子房間走水了!”


    崔也卻怒斥道:“先去追那畜生回來!找不到我拿你們是問!”


    隨子遊這會兒正睡下,薄薄的衾被屬實有些難以抵禦這涼意,她兩腳搓了搓,卻還是有些被冷到沒法子入睡。


    恍惚間,她意識剛有些混沌,便聽到柴門外傳來啼哭聲。


    這啼哭聲不絕,如泣如訴,悲慟至極。


    隨子遊迷瞪著眼,細聽,卻發覺是貓叫。


    貓叫——?!


    她意識到什麽一般,立時掀開被子衝向門口,連鞋都未穿。


    “嘎吱——”


    一打開門,便看到一隻毛絨絨的身影立在門口,澄澈的眸子楚楚可憐地望著她。


    隨子遊大驚,抱著貓兒回到房間,點了蠟燭。燭光下,她這才發覺貓兒一身狼狽,毛發燒黑了一片,尾巴都被燎黑了。


    她心疼地摸著這被燒焦的毛發,話音軟了起來,“乖乖,疼不疼?怎麽回事?”


    仲長狸本可以治愈,但委實對那崔也生出了戾氣,便決定以這般姿態讓隨子遊與他同仇敵愾。但見她這般心疼,一時間,他又有點後悔了。


    於是,他兩隻爪子扒著她的肩膀,毛絨絨的腦袋埋在她懷裏,嗚咽叫起來。


    隨子遊聽得更難受了,咬牙,“崔也這王八蛋,還他嗎世家出身?什麽東西!虐貓是吧?”


    仲長狸哼哼幾聲,乖乖趴在她懷裏。


    隨子遊道:“煩死了,有錢了不起?”


    是啊,起碼你惹不起。


    不過他也沒指望她真做什麽,隻是想賣個慘挑撥下罷了。


    仲長狸舔了舔毛,喉間又嗚嗚咽咽的。


    不過,還是讓你心疼些吧,不然你才不會珍惜我這麽漂亮的狸奴。


    他一邊得意想著,一邊正舔著毛,卻陡然聽見隨子遊的聲音:“不行,忍不了,老娘這就去宰了他!”


    ……!?


    仲長狸一驚,舌頭差點卡在牙齒裏,金燦燦的眸子瞪得圓圓的。


    他“喵”了一聲。


    不可,你未來若是考取功名,總要對上崔家的。


    雖然他對人間不甚了解,但偶然看到的話本子也提過,世家多半是占據大權的。


    嗯,就像他那座山裏的血統好的大貓妖一般。


    仲長狸情不自禁為她著急了些,毛絨絨的身子纏著她,還想安撫她。


    但根本沒用,隨子遊越想越氣,一邊抱著貓兒,憤憤起身看了看周圍,抄起來一柄晾衣服的竹竿便衝了出去。


    仲長狸窩在她懷裏,垂著貓腦袋,靠著她。j


    他聽見她怦怦跳的心髒。


    ……攔不住了,起初她出主意的樣子何其狡猾,現在居然要為一隻貓得罪那樣的勢力嗎?


    凡間的人都是這般的嗎?


    還是隻有她這般……?


    仲長狸蹭了蹭她的胸膛,感覺自己對凡人還不夠了解。?


    貓貓能懂什麽呢。


    另一邊的,下人們正打著燈籠找貓呢,崔也本人也正提著燈籠在門口等消息。


    他實在有些焦躁,不知若是隨子遊明天再來,他怎麽交代。


    她看著實在很是愛惜這小畜生。


    沒多時,他看見一道身影從遠處走來,手裏正抱著什麽似的。


    是下人找到了?


    崔也喜出望外,走前幾步,燈籠的光映照出隨子遊的麵容來。


    她黑發披散而下,眸子冰冷,漂亮白皙的麵容神情淡漠,顯出幾分煩躁來。


    再看她懷中,竟是一隻燒焦了的,在撒嬌般哼哼唧唧的貓。另一隻手還握著一根竹竿。


    崔也向來聰明,不肖片刻便會意了,蹙眉道:“子遊,你先聽我解釋!下人無意撞到了燭台,這才——”


    他話音未落,那貓兒瑟縮下了,直往她懷裏鑽。


    崔也心道不好,果然,下一秒他便聽隨子遊抱緊了貓,直接怒斥道:“崔也你枉讀這些聖賢書,四書五經都讀到狗肚子了吧?”


    文人中,這話便也是惡毒至極了。


    崔也本也不是如此好脾性的,一時間也肝火大動,“隨優,哪有你這般強詞奪理不聽人言的?”?


    隨子遊根本不管,竹竿在她指尖一轉,被她反手握住刺過去。


    崔也不察被刺中肩膀,踉蹌幾步便咳嗽起來。


    隨子遊腳踢起一頭竹竿,再次攻擊過去,明明一手還抱著貓,另一手握著竹竿卻仿佛握著紅纓槍般舞動起來。


    清瘦至極的身子,竟有如此功夫?


    崔也來不及想,隻覺那竹竿如翠影般襲向身子,他躲閃不及挨了許多下。


    一盞茶時間,他便狼狽不堪,哪裏還有世家公子的樣子,黑發都散落了幾縷。


    崔也愈發惱怒,不自覺吼出了真心話,“就因為一隻畜生!幾年同窗情誼不要了?你也不看看我是什麽出身,你隨優又是什麽出身!?你也不怕!?”


    “我怕?我管你什麽出身,今日你我同窗情誼已盡。”隨子遊冷冷地將手中竹竿一扔,從懷中掏出折扇,手指一動,折扇上便浮現幾枚暗刃,滑向衣袍。


    她冷聲道:“從此你我割袍斷義便是。縱我隨子遊隻是一介窮書生,也絕不於你這般人相與。”


    隨子遊收起折扇,轉身就走,背影挺直如鬆。


    那快青色粗布便輕飄飄落下。?


    崔也伸手抓住那塊布料,滿是恨意地看著隨子遊的背影,卻正好與那趴在她肩上的貓兒對上視線。


    那貓兒金眸眯著,竟似在對他笑一般,胡須翹起,緊接著,又仿若挑釁一般伸出帶有倒刺的舌頭輕輕舔了下她的脖頸。


    這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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