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殊走下寶架, 腳踝的鈴鐺發出輕盈的響聲, 他懷中仍抱著那柄劍。


    叮鈴聲音作響,他一步步靠近她,灰色的眼睛卻越睜越大,仿若初次見到人類般是純然的好奇與探尋。


    重殊已走到了她麵前,那錯愕的眼眸已然彎曲,隻剩幾分略顯天真的甜美笑意。


    他輕輕觸碰了下她的臉頰,低聲道: “今生你長這樣,我還要再熟悉下呢。”


    幾點銀光從他指尖侵入她的肌膚。


    重殊又說:“居然又是一身傷。”


    幾隻小魚連忙道:“帝君,小妖——”


    龜總管頭皮發麻,連忙朝著它們使眼色讓他們閉嘴,小魚立刻噤若寒蟬。


    幸運的是,重殊似乎沉迷在麵前的女人身上,並沒有在意它們唐突的插話。他的手指梳理著她的發絲,激起水中的氣泡,又迅速破裂。


    重殊終於欣賞夠了一般,也很是滿意這一場重逢一般,將她攔腰抱起。


    銀領又在顫動。


    叮鈴聲中,光芒大盛。


    重殊抱著她,殷紅的薄唇微微睜開,牙齒陡然間化作猙獰的尖齒。他低頭,用這尖銳的牙齒輕輕摩挲著她脖頸間白嫩的肌膚,仿佛下一刻就要深深紮進去撕咬破碎。


    但最終並沒有,牙齒的尖銳弧度恢複平整,他落下了極輕的吻。


    偏偏在這一刻,懷中的人似乎顫動了下,緊接著,一股力道抵住他的胸口。


    重殊低頭看過去,卻見她睜開了眼,眸中滿是驚愕迷茫。她艱難地在他懷中轉動了下腦袋,仿佛無法理解自己身處各樣的狀況中一般。隨後,她定定地看向他,手勾住他的脖頸便起身吻過來。


    重殊微微睜大眼睛。


    *


    或許是恍惚的夢境中,亦或許是最真實的假象之中,隨之遊感覺到有人緊急牽著自己的手。


    腳下似乎是陡峭的山峰,路上的碎石尖銳得仿佛能穿過厚厚的鞋底一般紮得腳心疼痛極了,黏膩的身上被風吹得發冷,海浪的腥鹹味道中摻雜著更奇怪的腥味。


    隨之遊恍惚中順著手上的力道看過去,卻先看見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他仿佛將將逃婚一般,身上的紅色喜服亂七八糟,黑發也淩亂著,唯有一雙灰色的眼眸中滿是誠摯的疑惑與天真。


    再看過去,兩人居然已經站在了最為陡峭的山崖之上。


    兩人身前,立著一塊巨大的石頭,草書寫就的“絕情崖”三字鮮紅之極。


    她似乎聽見少年在說話,他困惑的話音中還透著幾分生氣,“為什麽帶我來這裏,我們不是要走到天涯海角嗎,我們不是要逃到沒人的地方嗎?”


    他的灰眸澄澈又幹淨,不過盡管顯出生氣來,他的手還是緊緊握著她的手。


    隨之遊聽見自己說,“ 我們,已經無路可去了。”


    其實有,或許有。


    她握住手邊的劍,無來由地想。


    這一刻,隨之遊注意到自己傷痕累累,身上的衣服被血液浸染著。


    他沒有聽明白她的話,卻愈發勃然大怒道:“榆木腦袋!早知道你一點用沒有!”他說著,眉眼擰起來,顯出幾分盛氣淩人的倨傲來。


    “噌——”


    劍被□□,抽出的瞬間劍微微作響。


    隨之遊握著劍一劍刺向他的胸口,刹那間,青綠色的血液噴薄而出,幾乎要濺射到她臉上。


    然而不知為何,這血液幾乎也是涼的,涼得刺骨。


    他睜大眼睛,灰眸中有震撼,有怒氣,有不可置信。然而轉瞬之間,他仿佛明白了什麽一般,熱切地看著她。


    鮫人在此刻終於明白,原來天涯海角的意思是這樣。


    原來這就是她說的,帶他逃到的最遠的地方。


    隨之遊扶著他的肩膀,表情悲戚,“我不應該這樣做的,對不對?但是我真的……無法容忍,我做不到看著你成婚。”


    他看著她這樣,卻一點生氣都沒有,隻是走近她,任由劍將他刺得更深。


    血液撲簌簌地流。


    他隻是看著隨之遊,攥著她的手,輕輕問:“是真的嗎?”


    他又說:“這次我不生你的氣,但是你等等要趕緊來陪我,不然我會真的生氣。你會趕緊來嗎?”


    隨之遊撒了最後一個謊。


    她聽見自己十分肯定地說:“會,碧落黃泉,我都回來找你。”


    於是他便立刻開心地笑起來,灰眸彎彎,腳步倉促地靠近她,迎著劍刃徹底擁住她。


    他很怕疼,但沒有關係,這並不難捱,隻要忍一忍,他們很快就會永遠在一起了。


    他擁抱著她說了很多話,但天空晃蕩得越發厲害,眼前有些昏暗,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在說話了


    海浪的腥味令他眩暈又舒適,仿佛回到了家中,他仍然睡在那個柔軟真絲製作的墊子裏,幽蘭色的夜明珠閃爍著微光


    淡淡的清涼味道包裹著他。


    他輕輕看在她耳邊,低笑道:“你一定要來,你知道我們鮫人都很講信用的,你若失約,八海之怒,日夜不絕。”


    他的聲音微弱又沙啞,眼睛裏卻含著無比的熱切,比他床頭的藍色寶石還有璀璨明


    隨之遊等了很久,直到他徹底沒了呼吸,沒了體溫,沒了言語。


    他很少有這樣安靜的時候,她忽然很想親一下他的額頭。但她並沒有,隻是將他小心地放在石頭上,低頭掐訣。


    光亮縈繞著他的周身,包裹著他的身體懸浮起來,隨後便緩慢沉入海底。


    他從海上來,自該回海裏去。


    雖然,他已經沒有那條漂亮的魚尾巴了。


    隨之遊的手微微顫抖,她有些悵惘 ,像是鬆了口氣,又覺得某根牽動情緒的線陡然斷裂了。?


    直到沉入海底的最後一刻,他也沒閉上眼睛,灰眸微笑而甜蜜,顯出安詳。


    丹田內湧出溫暖的力量。


    好像快突破了。


    得趕緊回宗門了。


    禦劍飛行在蒼藍天空下,涼風習習,隻是不再有人拽著她衣角問個沒完了。


    陽光下,海邊的光芒由黯淡再次亮起,隨後光團化作泡影般消散於空中。


    山崖上,隻有一柄染著青綠色血液的劍插在石上。


    一陣風吹過,劍柄上的拙劣穗子晃了晃,海上泛起波瀾又消散。


    慢慢的,海底的光再次閃爍了下。


    *


    隨之遊仿佛從深沉的夢中醒來,眼睫微動,感官上先傳來全然的冰冷。


    她茫然地睜開眼,奇怪的夢境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隻留下幾分悵然。


    但睜開眼,卻發覺自己身在一人的懷中,周遭是碧綠暗沉的水。


    草,怎麽醒來在水裏,不會窒息嗎?


    她顧不得想太多,直接勾住這人的脖頸準備渡幾口氣。


    然而剛渡兩口,她立刻被抱住她的人推開,她迷惑看過去,卻見麵前人長得頗有幾分像夢境中的人。?


    而這人卻道:“你倒是一貫的知道討巧。”


    隨之遊十分茫然,“啊?在水裏能說話啊?”


    她說完話後,愣了下。


    哦對!她已經來到修仙界修行了,修仙界,果然和凡間不同!


    隨之遊又說:“你救了我嗎?”


    那人並不說話。


    隨之遊又問:“你要把我帶到哪裏去啊?”


    那人依舊不說話。


    你是沒長嘴巴嗎?


    隨之遊感覺納悶極了。


    她還不信了,立刻撲騰著身體掙紮起來,“你放開我,你又不跟我說話,又不理我,我懷疑你是壞人。放我走!”


    重殊定定看著她,“你,不知道我是誰?”


    隨之遊很茫然。


    長得這麽好看,如果睡過,她肯定有印象。不過也說不準,因為她好像夢到過。?


    隨之遊琢磨了下,決定試探一下,“別的不知道,但是剛剛我好像夢到過你?我不確定,夢裏的人一般不——”


    她話沒說完,卻感覺脖頸陡然被掐住。緊接著,她又被他拖入了懷裏,他湊近她,幾乎要吻上來。


    重殊眼睛卻仍然是笑著的,手中的力道纂得她幾乎喘不上氣。


    他話音溫柔地像呢喃,“不記得我了?那你就在痛苦中慢慢想,隨之遊,你失約了還敢再娶。居然敢如此戲弄我。”


    我他媽,我上哪裏記得你啊?


    你幾把誰啊?我服了!


    隨之遊人都要被掐得要背過氣去了,最終決定開始胡亂試密碼。


    她喊道:“我記得我記得,嗯,就是當時我在凡間救過你,然後我不知道。後來你來報恩,然後被鎮上惡霸強娶了?”


    重殊眼眸彎彎,“再猜。”


    隨之遊臉色通紅,“那就是我轉學去了你的私塾,跟你打情罵俏一來二去有了私情?”


    重殊手下的力道更重了些。?s?


    隨之遊腦子都要炸了,幾乎無法思考,硬憋著一口氣又道:“我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我沒見過,不認識你,你要是想殺了我就殺了我!但是我必須說一句,你長得好漂亮,我想跟你困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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