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之遊很無奈,從露珠中脫身而出,再次回到那四四方方的空間之中。


    這時,她的內心突然平靜下來了,居然又生出了調笑的心思。


    隨之遊道:“狐狸都是狡猾的動物,我覺得你在誤導我。”


    她想了下,又說:“你把周圍變回成婚時的樣子吧,我覺得陣眼肯定不像你說的那樣,你絕對是想騙我去露珠裏一遍遍重溫過去。”


    “好。”仲長狸語氣頗有些輕快,“反正找不到的話,虧的也不是我。”


    下一刻,那漫天的紅便以隨之遊微中心鋪陳開來,沒多時便恢複成了原先的模樣,那不斷重映過往的露珠便也浸染上幾分紅。


    隨之遊便像隻狗似的,上躥下跳著到處翻了起來,桌子掀了簾子扯開了,那些傀儡做的賓客司儀也被她摸了個遍,摸得仲長狸都有些不開心了。


    “子遊,再摸我要生氣了。”


    “你這樣子搞我我都沒生氣,你還要和我甩臉色?”


    “子遊,你這人,不講良心的麽?”


    “你不要老是留戀過去了嘛,人,要向前看,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真是的!”


    “我也想向前看,但是每天攬鏡自照就想起來自己沒有第十根尾巴,妖丹還是碎的,這樣子我很難想未來的事情誒。”


    “……那沒事了。”


    隨之遊甚至和仲長狸插科打諢起來了。


    將整個大堂翻了個遍,她也沒有翻出什麽東西來,於是終於將目光轉向案幾上的兩座屍體。


    仲長狸悠悠道:“子遊,那好歹是我們的遺體,不要亂搞。”


    隨之遊:“所以我們是真的死了麽?”


    仲長狸佯裝沉思地“唔”了好久,才淡笑道:“暫時的。”


    “什麽叫暫時的?”


    隨之遊問。


    仲長狸翹起嘴角,狡黠極了,“你的死。”


    “我不是捅碎了心髒麽?那可是修仙人的命脈,怎麽——”隨之遊終於意識到了問題所在,詫異地看著他,“你,在養它?”


    人與妖心髒互換本就互相排斥,但偏偏與原本的身體糾纏是千絲萬縷,不然隨之遊不會因仲長狸的心髒而對他產生如此複雜的請於,也不會因為捅碎了他體內的自己的心髒導致自己反噬。可是……可是按照他如今的意思卻是,即便捅碎了心髒,她卻還能活,這隻能說明——他在用體內的神力也可以滋養修複它?!


    仲長狸又不說話了。


    隨之遊閉上眼,說:“換回來,我會死是麽?”


    她說:“你若是用此招殺了我,我們便算扯平了,如今你卻又要養著它,竟非逼著我們再留下這麽些糾纏與恩怨麽?”


    “子遊,你大可以當做扯平了,然後如之前一般瀟灑離開,不是麽?”仲長狸笑起來,又說:“但你現在做不到,因為我的心在你那裏,它讓你對我愧疚。你看,我說對了,妖怪的心都比你的心要溫暖。”


    隨之遊:“……”


    無法反——


    不對,有破綻!


    隨之遊立刻開啟辯論賽模式,伸手指過去,“異議!我冷冰冰的心也在你那裏,你怎麽沒有變得冷酷呢?”


    她說完看過去,仲長狸身後巨大的九條尾巴輕輕晃了下,話音裏帶了幾分赧然:“但是我變得,很想與你巫山雲雨,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


    隨之遊:“……”


    哦,那沒事了。


    仲長狸的尾巴扭得更厲害,又道:“子遊,你現在這麽小,真想把玩一下。”


    隨之遊:“……”


    行了行了,小小的也很可愛。


    她懂。


    她沒有再跟他搭話,仔仔細細地開始搜那兩具屍體。


    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有。


    仲長狸歎了口氣,話音很有幾分得意,“怎麽辦,子遊這會兒真要去這一滴滴朝露中找了。”


    隨之遊大喇喇往地上一坐。


    她道:“你記了這麽久啊。”


    仲長狸的身體便似頓住了一般,許久,他也沒有說話。


    隨之遊便起身,走到朝露盡頭,從第一顆露珠處開始找。


    露珠高達幾百顆,她每進去一次,便要重溫一次,耗費上許多時間。但鑽進第十七顆露珠時,她尚未看見回憶,便感覺整片天地顫動起來,她立刻離開。


    卻見許多縷寒氣畢露的劍光泄在空氣中,與那巨大的仲長狸顫鬥起來。


    ——這劍意,有些熟悉。


    是謝疾。


    隨之遊正納悶時,卻又突然想起來,他們如今應該是在古樹之中。恐怕謝疾是感覺到自己的魂燈滅了,但無法進入其中,因為才將劍意泄進來的。


    下一刻,仲長狸化作一道輕盈的光,緩緩進入那案幾之上的仲長狸的身體裏。他並不做停留,頃刻間跳出這四四方方的空間中,身形立刻從手掌大的模樣變成了於隨之遊而言巨大的尺寸。


    隨之遊再次感覺,自己現在真的好小。


    仲長狸指間光芒浮現,絲線鉗製劍意,那劍意卻頃刻斬斷絲線,回旋起來削下他幾縷頭發。


    他看見發絲,九條尾巴立刻炸開了,轉頭委屈地朝著隨之遊喊:“你看他啊!”


    隨之遊:“……”


    她默默摸了下鼻子,小聲說:“我能做什麽,我隻是一隻小小的布偶。”


    仲長狸:“……”


    他便更委屈了起來。


    隨之遊道:“不是,咱們剛剛也算成親了,不然你讓讓他,他也是我師傅。”


    仲長狸斜睨她一眼,眼睛有些發紅,橫亙在臉上的傷口瞬間恢複原狀,美得不可方物,“可是他在天界就老是找我麻煩。”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試試。”隨之遊也說不準謝疾的劍意能不能聽見她說話,便小心道:“師傅,我沒死,你別亂搞,我心在他那裏。”


    她話音落下的瞬間,謝疾冰冷的劍意更加冷了起來,閃爍片刻化作更多道劍意,仿佛要把片成狐狸片一般躁動狂嘯起來。


    仲長狸笑得十分開心,折扇一打,輕鬆斬下幾段劍意。那劍意便在被斬斷的瞬間,重新化作新的極為鋒銳的寒芒,再次朝著他斬過去。


    他看向隨之遊歎氣,“子遊,我運氣總是不好。”


    隨之遊有些費解:“啊?”


    她話音落下,便看見仲長狸眼下流出了血液,緊接著,鼻間,口間,胸口處也盡數被紅色浸染開來。一片片的紅將他身上的紅衣染得更深,橘色的火焰明滅,使得他的臉也顯出詭譎來。


    仲長狸的唇在火光中,被血浸得鮮紅如抿了口脂般,眼下的紅也愈發搖曳。


    他道:“撐不住啦。”


    謝疾的劍意愈發迅猛,似雷似電,如霜如冰衝向仲長狸。這一次,他沒有躲,或者說他也躲不過了,寒芒刺中肩膀,將他狠狠甩遠。


    隨之遊沒有再說話,眼睫顫動了下,扯出了個笑。


    她道:“那怎麽辦?我還沒有找到陣眼誒。”


    仲長狸麵色很是蒼白,揮了下扇子,靠著牆壁緩緩癱坐。


    所有露珠化作蒸騰的水霧,她的神魂回到身體裏,禁錮著她的四四方方的空間碎裂。火焰化作顆顆熒熒如燈的幽綠光,無數藤蔓紙條緩緩從地底深處探出頭,迅速生長著。


    瞬間的黑暗閃過,隨之遊已經站在了仲長狸身前,她輕輕亮出劍來,手指敲了下劍鞘。


    原本還伺機而動的劍意便沉寂散去。


    隨之遊走到仲長狸身前,半蹲下,伸手就摸他的心髒。


    灼熱至極,源源不斷地神力裹在其中。


    果然,全部調用來修複這顆破碎的心髒了。


    仲長狸鼻尖沁出冷汗,狹長眼中的笑意散去了,“明明我都想好了,最後揭露出陣眼在哪裏。然後,一邊流淚一邊親你,再放你走,我練習了好久啦。為什麽每一次,都總是差一點。”


    他又很難過的樣子,“差一點認出你,差一點找到你,又差一點抓住你。”


    隨之遊摸了摸他的臉頰,“你不適合玩幽怨的,這麽漂亮的臉,做什麽這麽苦相。”


    她話音落下,仲長狸便更幽怨地瞥了她一眼,“可是我看重殊他就是這樣哄騙你的,讓你為他流淚,還嘔血了。”


    他說完,麵上那幽怨與難過便驟然化作了極為囂張的笑,血染的臉更靡豔幾分,“謝疾,你不會還要一直聽吧?就算是師傅,這般窺探徒弟的隱私多少有些逾越了吧?”


    隨之遊下意識轉頭看過去,轉頭一瞬,那寒冷劍意轉瞬消散。


    仲長狸眼波流轉地睨她,帶著血液的手指摩挲著她的唇,直到讓血液徹底染上她的唇才鬆了手。他道:“新娘沒有口脂可不行。”


    他又說:“子遊,你還疼麽?”


    隨之遊:“你要不要聽聽看你在說什麽,我胸口現在還流血,還有窟窿。”


    仲長狸滿意至極,“很好,看來你忘不了我了。”


    隨之遊:“……因為你,我差點把我自己殺了,謝謝,確實忘不了了。”


    她頓了下,又道:“你會怎麽樣。”


    仲長狸眨了眨眼,“睡一覺,不過我盡量醒得早一點。”


    他說到這裏,又十分得意:“你心髒可還在我這裏,我說過,我才不要跟他們一樣等你。我要你不得不回來,不得不來找我,不得不與我糾纏。”


    隨之遊道:“我若是帶著心髒一走了之呢?”


    仲長狸“啊呀”了一聲,“子遊也會犯蠢嗎?這可是我的心,你去哪裏,我不會知道呢?這一次,找到你,可輕輕鬆鬆啦。不過這一次,我不會再去找你了。我說過,換你找我,你要是不找我,就帶著我的心髒走得遠遠的吧。沒有關係的。”


    無論如何,你的心,是我的。


    就當是,帶著我,一起走的吧。


    仲長狸視線有些模糊了,他已經撐不住了,黯淡的光芒閃爍了下,雪白卻又滿身血痕的狐狸浮現在她懷裏。


    隨之遊身後摸了摸小狐狸的腦袋。


    小狐狸的尾巴便很困難地晃了晃,往她懷裏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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