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颸又打了兩罐水,按著不好意思的姪子,給她擦了個全身澡,還原出一個幹淨清爽的健美少女。


    等她忙完出來,媯岫正坐在屋前,端著個暗紅的陶杯喝茶,她嗅了嗅空氣裏飄散的藥味,在邊上的木墩墩坐下,沒說話。


    三年過去,媯岫似乎沒什麽變化,依然膚白勝雪,容光瀲灩,堪稱部落最美貌的男人。


    美貌的年輕男人,瞅著身邊越發氣概出眾的伴伴,不願和他生崽的伴伴,忍不住又問:“為什麽?”為什麽不願和他生崽?


    虞颸看著對方小口啜著穿腸的藥茶,眉頭都沒皺一下,還是那句話,“部落規定,外來生男,察看三年。”


    部落女人,也不是看上個男人,就隨便生崽的,當然需要時間,讓對方自證,是人,非獸。


    媯岫心中憤怒又委屈,臉頰頻頻抽動,忍不住語氣尖刻地指責道:“是你不信我,你從來就沒有信過我。”


    虞颸直視著他眸光閃爍的眼,神色平淡,“你以為我為什麽要帶你回部落?我給過你機會,你沒有坦白,是你從來沒有信我。”


    沒錯,他是她領取的任務,是她從姬城換取子雅姐妹幫助的籌碼,他是她和姬城的一場交易。


    部落的新紡織術,新冶煉術,可不是平白得來的。這世上從沒有不勞而獲的好事。如果有,一定是有人代為勞動了。


    盡管如此,她也沒虧待過媯岫。她當然不會相信男人單方麵宣稱的一見鍾情,她隻是接收到對方眼裏求救的信號。


    她十五歲的姪子,陷落險惡的無人區,也知道拚命自救,這個二十七歲的年輕男人,被她帶出漩渦之地,三年過去,竟隻知怨天尤人。


    媯岫想不通,一臉不解,眼神看上去卻依然天真又明媚,“我到底是哪裏露了陷?讓你一眼看出我來自浪部?”


    虞羨躺在床上,迷迷糊糊聽著屋外不鹹不淡的談話,感覺一頭霧水,直到聽到年輕姨郎自爆身份,震驚得瞬間清醒。


    難怪大姨讓她不要操心,貌美姨郎竟是浪部細作?!他來打探什麽?部落的領地情況?人口信息?戰力結構?巡防布局?


    她瞬間想到大姨前太巫繼承人的身份,難道美男計的目標,是部落的春釀秘方?隨後又想到出類拔萃的子雅姐妹,登時又一個激靈,抑或者,是她們部落才得到的那幾項新技術?


    虞颸對著同居三年的年輕伴伴,搖頭歎息,“我們部落長大的男崽,再乖巧,都乖巧不出你這味,渾身上下,都是被馴養過的味道。”


    直麵同居人閃閃發光的美貌,她直白道:“笑要笑得要好看,哭也要哭得漂亮,你滿身都是浪部的味道,不自由的味道。”


    雖不知他耍了什麽手段,冒名頂替成功,但畫得了形,畫不了神,從浪部出來的,和從部落出來的,壁壘分明,她們隻是從未明說罷了。


    媯岫刷地坐直,睜大天真無辜的眼,一臉難以置信,氣得直發抖,“你就一直這樣,看著我在你麵前,裝模作樣?!”


    他神色過於激動,大巫家附近盯梢的戰士,紛紛站起,投來問詢的眼神,虞颸看過去,搖頭示意沒事,不用緊張。


    她扭頭,直視媯岫看似清亮如水的雙眸,“我說了很多遍,你不要有所顧慮,這裏就是你家,你沒聽。”


    媯岫避開她虞颸犀利的目光,看向那些來往的明媚少年和幼崽們,想起伴隨他長大的幽暗潮濕的黑洞,想起被繩索捆綁的女人們,包括他的母親。


    他神色複雜,語氣黯然,帶了哀切之意,“你根本不懂我。”不懂我的苦。


    虞颸也看向來大巫藥屋、為親友取藥的少男少女們,小樹苗般生機勃勃、昂然向上的少年崽們,她們是部落新一代的希望。


    這一場浪禍,饒是部落早有準備,依然損傷不小。不少未經戰事的同族,看對方長了人的模樣,一個不忍,反被狠手重傷。


    但,這也是成長的必經之路,虞颸看得很是淡然,吃過一次虧,就知道該怎麽長心眼,壞事也能變好事。


    媯岫咽下喉間的腥味,慢吞吞喝了一口茶,姿態依然優雅又美麗,撒嬌般軟語道:“我幫你把所有禍患一網打盡,你怎麽都不感謝我?”


    虞颸嗤鼻,“少搶不屬於你的功勞,你的所作所為,隻是出於你的報複,報複浪部沒把你當成家人,報複我沒把你放在心,沒給你生崽。”


    兩不相幫,坐山觀虎鬥,同居人心裏打的什麽算盤,她一眼就能看穿。


    媯岫麵上露出一個悲傷的微笑,看上去格外楚楚動人,“虞颸,我願意給你生崽,可是你們的造物主不允許,我生不了。”


    在他出生的部落,被搶來、被騙來的女人生完孩子,男人會躺在床上哭天喊地一番,然後抱著剛生下的孩子,裝作是自己生的孩子,一堆人會煞有其事的恭喜慶祝。


    但他們騙不了他,生孩子的是女人,不是男人。不是他們生的,就不是他們生的。


    所以他的生父,一個浪部的小首領,能肆無忌憚的,把他當做工具使用,不,是把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當做工具使用。


    畢竟,他們就是因為學會使用工具,才成為人呢。媯岫形狀優美的嘴角,露出一絲譏諷又淒涼的微笑。


    可是,他們那,山裏的毛猴,也很會使用石頭砸果核呢。活著就是為了吃喝和繁衍的他們,和毛猴又有什麽兩樣?


    虞颸抱著手臂,掀眉,似乎來了點興趣,“所以,你們才會仇視女人?因為自己不能生崽?”


    “那是他們,不是我。”媯岫斷然否認,情緒一激動,氣血頓時從喉嚨上湧。


    他緊緊捂著嘴角,鮮血從指縫間汨汨而出,苦笑連連,“我就要死了,你能不能騙騙我,說你其實很喜歡我,想和我生崽?”


    虞颸不客氣的戳穿他:“這就是你對羨子下手的理由?你以為沒了羨子,我就會和你生崽?”


    屋內的虞羨聽了,震驚到失語,萬萬沒想到,幕後真凶竟是貌美姨郎,不知這人腦子怎麽長的。


    媯岫無辜的眼神眨了眨,待抬頭,口鼻裏外溢的血越發洶湧,忍著心如刀絞,神色哀哀道:“我就要死了,虞颸,你騙騙我好不好?”


    虞颸毫不動搖,那不耐煩的神色,就差明說,快點死,她冷冷道,“我不會讓同胞姐妹姆姥們的犧牲成為笑話。”


    人死了,不意味著對方造下的罪孽也跟著死了。傷害就是傷害,殺人就是殺人,不是死了就能一筆勾銷。


    媯岫無聲苦笑,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下來,果然哭得十分好看,虞颸冷眼旁觀,不為所動。


    “虞颸,不要讓他們贏。”他用沾滿鮮血的手,使勁掐著虞颸的手,“成為他們的崽,成為他們的女人,沒有人生可言。”


    他們手上拿著石頭,就以為所有人都拿著石頭;他們搶劫過一個人,就會想搶劫所有人;他們偷過一個女人,便會想偷走所有女人;他們的愚蠢與貪婪,永無止境。


    媯岫悲哀的想,他本來生為人,不幸生在浪部,被披著人皮的野獸養大,從此隻能當做野獸活著,連偽裝做一個正常人都不會。


    如果他有足夠的勇氣,如果他當初選擇信任虞颸......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心裏突然好後悔。


    後悔到麵容扭曲,後悔到神色猙獰,後悔到美貌如煙消散,後悔到憤怒,後悔到絕望。


    這個絕望的、美貌不在的青年男人,像抓救命草一樣,緊緊抓住那雙曾經伸過來試圖抓住他的手,“虞颸,不要讓他們贏,不要讓他們贏。”


    成為他們的崽,成為他們的女人,沒有人生可言。


    他本是人,享受過做人的自由,做人的快樂,誰願去做隻能爭搶殘羹冷炙的獸,做無心無情的獸呢。


    虞颸默了默,伸手闔上那雙死不瞑目、流著血淚的眼。


    這一刻,她覺得,麵容猙獰的媯岫,心懷憤怒的媯岫,比從前嫻靜如花的媯岫,斯文秀雅的媯岫,更加真實,更加好看。


    可惜了,虞颸默默歎了口氣,她果然不適合有伴伴。


    男人心真是經不起考驗,部落這回揪出來的叛徒不少,又有得忙活了。她還是接了太巫的班,放天真的姪子出去曆練吧。


    第69章 部落少年的日常,補考宴


    虞羨死裏逃生, 大病一場,前塵往事,塵垢盡去。


    這回生病, 來探望她的人挺多。一起長大的同年來了, 年長的大小吃友們也來了,她教授過廚藝的孤老們也來了。


    虞颸的石屋堆滿她愛吃的漿果,還有漂亮的羽毛、石頭和骨牙,以及飛石和匕首等她愛用的武器。


    十年,她發現自己好像成功混成一個部落社牛。


    瘦骨伶仃的虞烜也過來了一趟,因日前下了場雨, 舊傷複發,骨頭疼得無法行走, 還是被她女兒虞飆背過來的。


    虞飆中途加入虞颻的聯合衛隊, 如今也跟著撤回部落, 接手照應阿姆的事宜, 並打算明年參加雙月節。


    虞烜並不讚同女兒因為自己放棄遠遊,她多的是同族姐妹照應,但見女兒想得很清楚, 態度堅定,也就沒多言。


    她是來探望她隔輩的小姐妹, 順便嘲笑她同齡的大姪子, 竟然想要歸化浪部男人,真是異想天開, 簡直不要太天真。


    才嫌棄過自家姪子天真的虞颸:“......”


    才被大姨用貌美姨郎的狗命上了一課的虞羨:“......”


    虞颸看了眼被摧殘得沒有人形的煊煊姨,坦然承認自己嚐試失敗, 又反問回去:“我們現在的伴伴製, 不就是一種妥協?”


    她解釋道:“我看過姬城的記事柱, 人族最初,隻知有母,不知有父。如果不能將男人約束起來,我們永無寧日。”


    起初,姆輩們隻與同族姐妹們同居,和諸多獸類族群一樣,女崽留下,男崽成年便送出領地。


    沒多久,成群結隊的浪部就出現了,那是一段極其黑暗又殘酷的時期,直到所有母係部落聯合起來,才將瘋狂到癲狂的浪部壓下去。


    此後,部落聯盟出現,各部落開始常年友好往來,伴伴同居雛形,在此期間逐漸成型。


    與此同時,部落嚴格控製男崽數量,並不斷繁衍生息,將分支向外遷移,逐步蠶食壓縮浪部活動空間,將對方逼入苦寒或極熱之境。


    千百年來,姆輩們都在一直努力壯大自己,同時不斷削弱浪部實力,擠壓對方勢力範圍,壓製對方生存空間。即便如此,每隔幾十年上百年,浪禍總會卷土重來。


    虞烜邊想著自己正在做的大自然觀察記錄,邊回道:“你以為我們是在和什麽死鬥?我們是在和人族身上殘存的獸性做鬥爭。獸性不去,浪部不絕。別想抄近路,我們要做的,就是贏下去,一直贏。”


    曾戰鬥在一線的虞飆點頭,補充道:“與其拯救別家的落水犬,不如打到它痛,打到它絕。最緊要的,紮緊自家籬笆,教化好自家幼崽,別給敵方送幫手。”


    虞烜對女兒的灼見表示讚同,“我們需要自己培養的盟友,但不需要浪部出來的盟友。馴養獸禽做幫手,都比歸化浪部有效。”


    被這對母女一唱一和的一通說道,仗著藝高人膽大、敢與狼共枕的虞颸,徹底服氣。


    虞羨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部落女人如此敏銳,簡直就是天生的政治動物,利害關係抓得可真準。


    等她大病初愈,憨憨爸受的重傷還沒好。他肋骨斷了好幾根,大巫動手給他接上,且有得休養。期間,被阿姐教導得德智體美勞全麵發展的虞漾小少年,就負擔起照顧阿爸的重任。


    因為根據虞颸從俘虜嘴巴裏撬出來的情報,虞颻沒休息幾天,就帶著聯合衛隊,去搗毀來襲浪部的老巢。


    福蛋節過去,恢複活蹦亂跳的虞羨,仍住在大姨家,她的初潮來了。和行經期不一樣,初潮隻來一次,是宣告性成熟的標誌。


    來得特別輕鬆,虞羨就出了一次血,身體沒有感到任何不適,人生唯一一次初潮,就這麽過去了,簡直棒呆。


    虞颸就問準成年人姪子,接下來是跟她住,還是自己造房子住。虞羨被問得愣住,回道,“姨,難道我不能兩個都要?”


    虞颸就笑,“當然可以,隨你高興。”她已經不打算再找伴伴,廚藝超絕的姪子願意和她住,當然好啦。


    對於離開家,獨自一人生活,虞羨充滿期待。她努力這麽久,超長待機的鹹魚養老夢想,可算是看到希望的曙光了。


    她不缺生活技能,少戰營三年,劈藤搓繩,編草鞋草裙,編藤筐藤席,剝皮糅皮,製革縫補,燒陶製器,包括石器骨器,小到縫衣針骨刺匕首,大到斧錘棒槌,她樣樣都會。


    這些都是必學的,尤其是男崽,虞眇大佬一句話就鎮住他們所有人:學不會的,都死絕了。


    嗬嗬,連自己都養不好的人,早死都是活該。竟然還敢以為會有傻瓜和他生崽?做什麽美夢呢?


    一句話,從少戰營結業的少年,一個人也能好好活到世界末日。


    預戰營的入門考試,因為浪部突然來襲,隻有虞羨一人完成了任務指標,趕在漁汛前,又安排了一次補考。被耽擱的少年們,受了大刺激,一個個卯足了勁,勠力同心,全員通過。


    恰逢虞颻帶領族人勝利歸來,少年人互助獵來的野獸,就成了部落人開大宴的材料,祭祀廣場又燃起篝火。


    虞羨也過來幫忙料理獵物,她掉落在叢林的魚吻匕首,被虞羍阿姆帶領的救援小隊撿到,又回到了她手中,用來剝皮挺利索。


    屠宰場還是在當初的亂石灘,十六個少年要負責整個部落幾百人的食物也夠嗆,所以少訓營的小崽們就被拉了壯丁,已入了新銳戰士營的虞鴒和她的雪橇三傻等不及,也主動擼胳膊來幫忙。


    人手一多,虞羨就被擠出了隊伍,大家都流著口水催她,快去鹵肉,她們要吃鹵大肉。


    是的,十年了,穿越原始星球十年,鹵肉也被虞羨搗鼓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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