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個堆滿樹皮和石板的石洞,是一間掛滿繩索的連環洞室,是部落的‘戶籍保管室’。


    部落使用的是結繩記事,聯盟通用,原理類似二進製,結合定式結繩手法,記錄個人信息。


    虞羨最近跟著大姨學這玩意,學得痛不欲生,感覺就和文科生被逼著學編程一個樣。


    部落戰士戴在手上的結繩環,隻是簡易版,‘內部局域網’,若是出門遠行,那就又是另一個版本,全宗係無刪減版,全球‘互聯網’。


    據說,人族最初是由三千宗姆發展起來,而憑借這複雜到離譜的無刪減版繩結,能追溯到最初的原始宗譜。


    避開近親繁衍,隻是身份繩結的附帶功能之一。更重要的是,它用特別直白簡單的方式,將人與人聯係在一起,比任何語言都更好用。


    看到相同的結繩方式,就意味著兩人曾擁有同一個祖宗,隻要數數繩結,就能知道多少多少代前,她們曾是一家人。


    身份結繩由兩部分組成,結繩加刻名福牌,一式兩份,一份由本人保管,一份就存在此處。


    這個洞室,隻保存生者‘戶籍’。死去的人,會被‘消籍’,移到別處,繼續保存,直到同代最後一人死去,再集體火焚,給下一批騰空間。


    洞內全是一排一排的木架,架子上掛滿結繩,石壁上鑲嵌了一排鏤空獸骨,裏麵點著照明燈。


    在洞室的盡頭,虞羨發現了身形傴僂的老人家,正拿著一條顏色極為陳舊的結繩,出神。


    虞羨目光敏銳,一眼就發現,那條結繩的後半部分,和鬆鬆垮垮掛在太巫皮包骨手腕上的結繩環,一模一樣。


    太巫注意到她的視線,語氣平淡的說了一句,“以單個人作參照物,生命的旅程,太短暫了。”


    虞羨一時沒懂,一臉茫然,太巫沒再說話,將結繩放回原位,拎起倒空的油罐,轉身離開。


    作為同代中最長壽的最後一人,她見證了太多姐妹姆姥子姪的死亡,很快,很快,就輪到她了。


    虞羨搶過油罐,走前回頭看了眼木架,上麵隻剩下了代表太巫的那條結繩,古老又陳舊,孤伶伶的。


    她突然明白了太巫那話是什麽意思。尤其是看到,那個木架,前麵好幾排,結繩也是零零散散,稀疏得可憐。


    見小繼承人好像被打擊到了,太巫笑著摸了摸少女硬硬的短發,“羨子,別忘了,如果以人族為參照物,生命的旅程,無窮無盡。一個人感覺渺小,不代表她真的渺小,我們都活在偉大的一環裏,我們是奇跡本身。”


    這時候,兩人都出了洞口,太陽已經落山,雙月最後的光輝,自旋轉的星空傾瀉而下,灑滿了靜謐的山頭。


    “選擇參照物很重要,沒有比宇宙星辰更好的參照物。”太巫指了指天上的星月,幹癟枯瘦的老臉笑得一臉慈祥,“我們雖然渺小,微不足道,但我們目之所見,心之所思,能超越宇宙星辰。”


    第82章 虞部落的神奇巫們


    那天, 虞羍和曾乙榎兩個幸存的‘留守青年’,頂著可怕的熊貓眼和豬頭臉走夜路,被出診的大巫撞到, 第二天就給發配到‘沙地幼兒園’, 協助族老,照看三歲到五歲的幼崽。


    曾乙榎不想年紀輕輕當幼師,大巫當場對他進行了一番部落人的男德教育,大意是,連三歲小崽都照看不好,哪個瞎了眼, 會和你合作養小崽?


    部落人都知道,三歲以下的小崽, 多的是聽不懂人話, 或不愛聽人話, 更麻煩。


    對他的新弟子, 大巫沒多說。要是虞羍最後還是決定留在部落,那是絕對不會有小崽的。小巫這職位,沒有大巫定得死, 是可以“辭職”離開的。


    但如果以大巫為目標,那就注定他一輩子都要和小崽打交道, 提前適應, 凝煉覺悟,很有必要。


    當顏麵遭受暴擊的十七八歲小青年, 被一堆幼崽蜂擁而上,玩不倒翁遊戲時, 虞羨正好路過, 兩人瞬間僵硬。


    那一夜, 他們終究還是暴露了。


    如果大大方方走過路過,那也沒什麽,但鬼鬼祟祟玩窺探,虞羔三個就不能忍了,當場跳起來開打。


    虞羨隻能一邊不好意思,一邊積極拉架,幫忙按住兩個‘竊聽犯’同年的手腳,好讓隊友們快點消氣。


    行經期憋著不快,不好,她站姐妹。再說,也確實是這倆家夥行為不妥,過了界。


    故意窺伺她人,是大忌。這要是在野外,是陌生人,被打死都沒處講理。


    因為心虛,自覺理虧,虞羍和曾乙榎都不怎麽敢還手,何況,虞羔三個鬥戰狂,本就是同年中的佼佼者,他們打不過。


    眼下見了虞羨,兩人不約而同對視一眼,隨即別開眼神,然後就被機靈的小崽們趁虛而入,撲倒在地,歡快地玩起疊疊樂。


    等他們生無可戀的掀飛調皮的小黏糊蟲們,虞羨早就走遠了。那點子尷尬事,在理直氣壯的同伴們影響下,她早放開了,路過時,心裏隻有一個感慨:部落女崽可真多啊。


    這幾年雖然有浪部滋擾之患,但好在風調雨順,部落發展不錯,迎來了一波嬰兒潮,依然女多男少,這個年齡段的幼崽,性別比達到了六比一。


    根據太巫吐露,據說,原始星球,女男性別比最高時,十七比一。


    虞羨整天給大姨打下手,仔細觀察過,大家喝的都是同款春釀,但就是生女多,生兒少。


    為此,她還嘀咕過,是不是因為浪禍引發了阿姆們的厭男潮,導致生出來的全是女崽。


    太巫當時在場,聽了隻是笑著說了一句,“一切都是造物主的安排,我們遵從本心就好。”


    虞颸倒是額外多說了點,她說,“你的身體,生活著你的本心。你的身體,遠比你自己,更懂得保護你。你的身體,是一直與你同在的、最忠誠的、最會保護你的隊友。”


    然後突然扔下一個炸雷,“生完女崽,阿姆身體狀況會變得更好。”


    本來聽得雲裏霧裏的虞羨,給後麵這句震得不輕。


    大姨說得篤定又自信,她一時搞不清楚,到底是真是假。地球倒是有句話,叫做“女養娘”,或者說,“女美娘”。如果是真的,女兒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可能是這麽起源的。


    知道部分內情的統子,被狠狠震驚了一把。它實在不敢相信,原始人竟然這麽敏銳,這麽善於總結。


    看著老神在在的老太巫,它很有理由懷疑,部落人其實已經摸到了,主人的熊貓人計劃裏的基因強化內核。


    話說回來,虞羨今天是受到新任星巫的召喚,應約前往對方所在的觀星台,接收臨時發布的新任務。


    觀星台,是個部落人基本都聽過、但不知在哪裏的地方。它位於禁地之後,穿過蜿蜒數裏的石灰岩山洞,就能直達。


    虞部棲居的這座大山,也就是虞山,擁有高聳的雙子峰,背靠橫亙大地、蒼翠蔥鬱的無盡大山,是個名副其實的寶藏山。


    若從天空俯視,連綿的大山很像一個躺在大地上的哺乳期女性,虞部就是那個棲息在阿姆懷裏的幼崽。


    當初遷徙的先祖們,見之甚喜,考察一番後,當即決定定居此地,這裏太能給人安全感了。


    自位於最高峰的觀星台放眼,陡峭的山峰絕壁,在叢林的環抱中,巍峨崛起,最靠近虞山的,卻是一座光禿禿的山,陡峭,荒蕪,什麽都不長,白骨累累。


    虞羨聽到尖銳的鳥叫聲,駐足極目遠視,發現半空中盤旋著一隻巨大的鳥兒,不修邊幅,頭和脖子都光禿禿的,翅膀很大,展翼大約有兩到三米長,羽毛黑白相間,看著還又糙又亂,但飛得極高,極快。


    她眼尖的發現,那隻大鳥的爪子,抓著一塊沉甸甸的大棒骨,看形狀,像是角馬的大腿骨。


    它飛高飛低,盤旋了好一會,爪子突然一鬆,骨頭立刻從高空落下,精準地砸在堅硬的石頭上。


    虞羨居高臨下,看了個正著,隨後就看到對方不急不忙落地,快活地啄食起掉落出來的骨髓。


    “那是岩鷲,食腐猛禽,頭腦相當聰明,但對活人基本無害。它們住在那座山的背麵,隻吃腐肉,還有富含骨髓的大骨。”


    虞羨頓時懂了,這不就是原始星球最盡職盡責的環衛工嗎?砸骨吸髓的招兒都能想出來,勤儉節約的持家典範啊。


    她轉過頭,看到了虞部落的新任星巫。


    這位年初才上任,看臉四十出頭,實際早已年過半百,目光如炬,銀發如雪,指來長,略帶自然卷,狗啃過般,一看就是隨手割的,但因為臉長得極好,呈現出一種放肆張揚的淩亂美。


    虞煋身高出奇的矮,隻有一米二三,和虞羨五歲差不多高,小時候身體不大好,生過一場高熱,再也沒有長高,卻自此得了過目不忘的神技,入了已故老星巫的眼。


    因為不想生下身體孱弱的後代,她沒有生崽,就收了虞靈一個小徒弟,還是今年才尋摸到的。


    活潑愛笑的小胖崽,不僅記憶力絕佳,還有一雙天生適合觀星的眼,黑夜裏最黯淡的星辰,都逃不過她的視線。


    這個發現,讓虞煋尤為驚喜,所以她心情最近格外好,不吝為虞羨解惑,還帶著人參觀了一番星盤。


    星盤位於開了天窗的山洞內,直徑大約十米,被均勻分成了四大區、十二分支、二十四刻度、三百六十等分。


    虞羨進去的時候,正午的陽光,筆直照射在石製星盤中心,站立其上的人偶骨雕,投下的陰影,直指星盤頂端,與中線重合。


    她恍惚以為自己看到了一個時鍾,時針分針重合,正好指向十二點整,神似地球的投影日冕。


    不同的是,它上麵畫滿了密密麻麻的神秘線條,還擺滿了各種惟妙惟肖的骨雕作品,具體有何涵義,估計隻有星巫才能讀懂。


    星巫的職責之一,就是追隨光的印記,校正星盤,校對星曆月曆。


    每一年,第一株草出土,第一朵花開,第一滴雨落,第一聲鳥鳴,第一聲蛩鳴,第一隻魚躍,第一片落葉,第一顆秋果,第一縷秋風,第一次霜降,第一片雪花,第一朵冰棱,她們都必須如實記錄在案。


    以日月為引,觀其在星盤上留下的印記,追尋風霜雨雪,蟲魚鳥獸,跟隨四季輪轉,聽從日月之光,靜觀萬物生靈的輪回之道,指引人族的生命旅程,是星巫記錄星曆的意義所在。


    虞部落的自然月,若是對應地球的月曆,那就是:


    一月,草月;二月,花月;三月,雨月;四月,鳥月;五月,蟲月;六月,魚月,七月,獸月;八月,穀月;九月,果月;十月,霜月;十一月,雪月;十二月,冰月。


    部落聯盟統一采用雙月紀年,即雙月出現的第一天,為一年初始,亦即鳥月,是本地的候鳥歸來繁育之月。


    這個雙月光輝普照的浪漫之月,每個部落有育崽計劃的成年人,都會過得特別歡快。


    人族,一直是與萬物生靈同行的。


    作者有話說:


    第83章 打工的少年們


    新任星巫交給虞羨的新任務, 是采樣,她需要部落地內旱線草的樣本與分布圖。


    旱線草是一種越是幹旱、越愛出頭的草,長得像一堆亂線頭, 全身無毛, 無花無葉,平時都像真菌一樣藏在地底,部落人常常用它來預測旱澇。


    環境異常,植物更早知道,它們有自己的內部‘通訊網’。雖然看起來弱小,誰都能來薅一把, 卻是原始星球最繁盛最豐茂的原住民,敏感多智, 生存有道。


    采樣這活, 不大好幹, 因為一旦察覺到幹旱征兆, 植物的趨水性,會令旱線草紮根更深。虞煋要求保留完整根係,還要記錄其分布區域, 以便她據此推測地下水源情況。


    今年的雨月,雨水稀少, 還比往年遲來半月。去年冬雪就少, 雪化得還特別早,氣溫也高得不正常。


    小河瘦身一大圈, 大河水位也達到五十年最低穀,寬度收縮三分之一, 不知下遊狀況如何, 接下來的魚月, 漁獲多半沒指望。


    虞煋有預感,這幹旱怕是來勢洶洶,很可能從源頭起,情況就不大妙。所以雙月未竟,子雅姐妹就匆匆離開。


    如果幹旱嚴重,姬水流域的水網大麵積枯竭,那麽獸禽類必然會集聚到有水的幹流區域,形成洶湧難擋的獸潮。


    生活在沿岸的部落人,就要一邊忍受幹旱高熱帶來的各種困擾,一邊應對追逐食草類而來的掠食者們的騷擾和襲擊。


    情勢嚴峻,緩不得,虞羨隻好放下造了一半的房子,一邊哀歎自己這逃不掉的打工人的命,一邊拉上三個小夥伴,去搞野外考察。


    好在虞煋給虞羨展示了旱線草往年的分布圖,連每個區編號都有,她隻需在虞羔她們的護衛下,按圖追索,努力挖挖挖,用結繩記錄好信息,打包捆起來,找人送回去就行。


    一天馬不停蹄下來,裝滿一個大背筐,拜托偶遇的虞眇大佬帶回,虞羨幾個便去附近的部落哨點歇息,有日雜齊全的屋子,沒必要住野地喂蚊蟲。


    部落領地廣闊,在要道處設置守備哨點,有備無患,通過號角傳聲,狼煙傳信,通信能夠實現速達,這安全網高效又全麵。


    三年前那出浪部襲擊,若不是虞颸膽大妄為,有意放水釣魚,演練同族,他們還真突入不進腹地,虞地邊界的白骨牆可以作證。


    盡管如此,虞部落已是這一帶最溫和、最包容男性的部落,也是對男崽教養最認真、最嚴格的部落。但也同時保持著最清醒、最理智的態度,安全防範意識,尤其敏銳且強大。


    虞羨也是近年才知道,不少小部落是不收容男性的,她們生下男崽,並不會特別關照,一旦出初精,就會立刻趕人。


    對這些男崽來說,成年就是一道死亡關口,闖過去,才有未來,闖不過去,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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