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蓮之下,虞羨再次看到了了不得的小家夥,這會她確定,她沒眼花,她確實看到了水鱷的幼體。


    雖然一隻隻酷似小魚苗,伸手就能捏死,但確實是未來的水中霸主,水鱷,還帶著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腥臊之味。


    勇還是師漁部落勇,竟然敢將水鱷幼崽與自家幼崽同養,還養得分外和諧。


    像她們部落,也就能欺負欺負空有美貌皮毛的鼠貓子和空有美味肉身的巨羚了。


    曲曲折折爬了大半個小時的林道,總算到了目的地,一顆遮天蔽日、一棵樹就大如浮島的大樹。


    虞羨估摸著,這應該是師漁部落的聖樹,或者說,祖樹。


    師漁部落的太巫大人有些年紀,發絲銀白,富有光澤,眼角笑紋疊起,眼神慈和,氣質文雅,表情沉靜,看著沒有一點威懾力。


    虞羨卻當即提起了小心心,半點不敢小瞧這個和自家太巫仿佛一個模子出來的老人家,不然什麽時候栽了跟頭都知道。


    作者有話說:


    第107章 先人是月亮來客?


    披著厚重苔衣的樹島, 入目皆是大得驚人的白玉淨水蘭,每顆植株看上去都特別古老,長得比人還高大, 旁邊幾乎都建了屋亭。


    虞羨下意識吸了吸鼻子, 沒錯了,確實有股類似春釀的味道,她不由狐疑地看向了那一叢叢散發著異香的淨水蘭。


    這可真是不把她當外人啊,要是她那比豬鼻子還靈的好大姨過來,說不得就能把她們部落的春釀配方都聞出來。


    果然,浪部拚死覬覦的春釀, 其實也沒多重要。


    師漁兎看到了虞羨的訝異,卻渾不在意, 帶她上去後, 很快進了太巫身後那間小屋, 提了兩筐處理好的魚皮子過來, 太巫大人也放下夾在指間的細筆,停下了修補褪色壁畫的工作。


    這位一看就德高望重的老人家,十分隨意地席地而坐, 伸手拍了拍身前空地,虞羨很自覺在對麵坐下, 隻是目光不時往她身後新鮮出爐的小屋壁畫上飄。


    這間小屋架空而起, 外帶平台,是用細密的青木編織而成, 十分精巧,應是師漁部落用來儲物的, 聞著有股散不去的魚腥味, 倒是與壁畫內容相得益彰。


    細長的月光魚, 恍若水中遊動的星海,幕景一般的大月亮,高懸無垠星河之上,初升的小月亮像個會隱身的魔法球,從缺到滿再到無,在水麵靈活地彈跳飄飛。


    但虞羨看過許多虞靈跟著星巫學畫的星圖,她能看出來,師漁部落太巫的這幅畫作,精細複刻出了雙月的變化軌跡,觀察力驚人,作畫技巧也十分高超。


    在這種細如蒲柳的水生木作畫,比製作船屋木筏的甤木更複雜,後者隻需用刻筆雕畫線條,前者還要用細筆一筆一筆地勾勒上色,畫風要更加細膩生動。


    虞羨被勾得挪不開眼,心底是十分歎服的。雖然原始星球,但文武雙全,似乎是部落高層人才的標配呢。


    她雖然跟著已逝的太巫學過,受過虞烜指點,奈何天賦不足,繪畫技能十分有限,而且死板,僅限於複刻動植物,但也夠用了。


    “虞小巫醫也對星象感興趣?”師漁老太巫麵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邊挑揀著魚皮子,開了個話題閑聊。


    在虞部落,大巫之下,是巫使,巫使之下,才是小巫;太巫之下,是巫醫,是被認可的太巫繼承人。所以虞羨現在部落的身份,就是巫醫。


    大約是看她年紀小,師漁太巫給加了個小,就成了虞小巫醫。真論起來,巫醫還比巫使要高一級。因為太巫才是整個部落的靈魂領袖。


    虞羨扯著片柔軟的白色魚皮試驗它的彈性,看了眼老人家身後的大月亮,搖頭如實道,“我老師臨去前,一直惦記著去小月亮上看看。”


    師漁太巫輕輕啊了一聲,麵露神往,微微一笑,“誰不想去小月亮上看看,我們的祖先,就是從那上麵來的。”


    虞羨驚訝不已,她家百齡太巫隻是懷疑,畢竟雲蒸霧繞和騰雲駕霧也沒啥區別,人族最初可能從天外來,然後落入海裏,又從海裏爬上岸,然後到處遷徙,遍地生根發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也是一個說得通的故事。


    但,師漁太巫就這麽肯定?這麽莽?絲毫不介意把原始人土著血統變成空降外星人?


    師漁太巫細語解惑,“大旱災那年,姬城的智者在新發掘的祖地洞窟,發現了一副星象壁畫,那畫上隻有大月亮,沒有小月亮。”


    虞羨一時驚奇得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喃喃,“也不知太巫要是知道了,會高興還是不高興。”


    雙月節裏的小月亮,竟然是憑空出現的後來者!那它原先在哪裏?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難不成是什麽人造星?誰有這偉力移星造月?


    虞羨正浮想連篇,師漁太巫又開了新話題,一下打斷了她的浮思,“說起來,我該喊你的老師外姥,我阿爸可是得喊她阿姆,我出生時,她和你一樣,剛當上巫醫不久,正巧遊曆到我們部落。”


    原來太巫老人家也找過伴伴,生過崽,虞羨被轉移了注意力,有瞬間驚訝,旋即回神。


    她總是會忘,禿頂大巫也是她孫子,就是沒想到,師漁部落的太巫,也是她孫子。


    老人家這基因,可真好,專出高級人才啊,還特別健康長壽。就是怪可惜的,也沒個女崽把這好基因延續下去。


    對老太巫極為欣賞的神奇大佬也覺得很可惜,因為男性基因隻是營養供體,母係遺傳線粒體在男性子代傳遞中會被剝離。


    男性的存在,雖然保證了基因多樣性,但其自身的天然殘缺,會對母係基因造成汙染,減壽便是一大顯症,容易泛濫的暴力基因更是貽害無窮。


    “我在成為巫醫後,也曾去過你們部落,”師漁太巫蒼老的眼裏浮起追憶的神光,“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確實是位值得敬佩的長者,一位優秀的引導者,勇敢的革新者。”


    見虞羨麵上茫然,她不由微笑,一臉了然,“她為部落做的事該由下一任書寫,等你回去,大概就能看到了,閑著也是閑著,我給你說說也無妨。”


    “過去的浪部作起亂來,比數年前起的浪禍還要慘烈且廣泛,我們祖輩姐妹姆姥,付出了無數鮮血,才換得了今日安寧。”師漁太巫看了眼手上拉扯的魚皮,雖然不適合做防水止血繃帶,似乎還算適合做假肢套頭,就單獨放在了一邊。


    她捂嘴咳嗽了一聲,續道,“我們師漁部落為了保持戰鬥力,女崽的成年禮,隻是趁著太陽未出,宰殺一頭行動遲緩的蜥甲獸。但那個時候,浪部男人的成年禮,卻是趁著太陽未落,擄掠一個少女。”


    這可不就是掠婚最初的由來,女性的黃昏,婚姻奴隸製的起源,偶爾得閑看直播的神奇大佬冷臉嗬嗬,這幫精蟲上腦的東西,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不論什麽時候,生存都是殘酷的,失去護持己身的力量,就會悲慘地淪為魚肉。


    原始星球的部落女戰士也不傻,經曆過幾近亡族的史前大災難,經曆過慘絕人寰的殘酷背刺,男性這種生物,可共患難不可共富貴,被世代鐫刻於心。


    於是團結起來的母係部落又恢複了男女分居,不僅堅持磨礪戰力,並且態度也變得非常強硬,不再允許成年後會變得難以自控、且富有攻擊性的男性群體在部落地和族地附近大量聚居。


    “百年前,虞部落和我們部落,或者說,和大多數部落一樣,並不接納男性進入族地,男崽成年就會送出去,要麽安置在自家部落邊緣,要麽安排到別部落地。”


    虞羨大睜了雙眼,哦豁,趕情她們部落這伴伴製,還是個新發明?不到一百年的新發明?可真是敢為人先啊。


    這位敢為人先的勇者,不會就是她家老太巫吧?


    史鑒在前,就不怕翻車?重蹈覆轍?


    雖然目前看來,一切還在可控範圍內,但平心而論,估計是個部落人,都會如此懷疑吧。


    作者有話說:


    第108章 一場勇於試錯的豪賭


    虞部落伴伴製的最初倡導者, 是已故太巫的老師,如今仍然健在的三長老和五長老,隻比太巫小二十來歲, 也是對方的學生。但將伴伴製落實到地的, 卻是老太巫這個中途轉職的超齡繼承人。


    百年前,浪部又開始重新活躍,且有複興壯大之跡,那場戰事,持續了足足十年,才告終結。在安穩了數十年後, 禍害再度卷土重來。這對半路師徒的阿姥阿姆女兒,就是這樣, 俱在浪禍中戰亡。


    當時, 原始星球上的母係部落眾多, 限於廣袤的地域和落後的交通, 信息交流不便,隻是鬆散的部落聯盟。


    各個部落發展良莠不齊,對男崽的教養和管束狀況不一, 但對成年男性更是戒備居多,普遍的相處方式, 就是找看順眼的強壯者借個種, 然後一拍兩散。


    這個時期,人族內部的男女對立依然在持續, 並隨著浪禍的起伏不斷加劇,惡性循環下, 幾乎達到了頂峰。


    被族群放逐的人族男性, 猶如一盤散沙, 失去約束同時也失去信任的他們聚居在一起,活得和叢林裏的野獸沒什麽區別。


    另一方麵,想要成功繁衍後代,他們必須保持強大,因為人族族群繁衍,在野獸環伺的原始環境下,依然在追求武力的強大,男性越強大,被選中的可能性越高,他們天性裏就存在的攻擊性,也由此不斷強化,失控的概率也劇增。


    “男性不適合掌權,因為他們的本性中,不但具有強烈的攻擊性,還天然具有排他性。他們若是掌握了族群的主導權,不止擁有生育能力的女性會成為受害者,幼崽也會成為受害者,成為首當其衝的犧牲品。”


    上了年紀的師漁太巫,慢悠悠地回顧著過往曆史,陳述著她認定的真實,語氣沉靜且從容。


    “就好比,新入主獸群的雄性頭領,第一件事就是咬死上任留下的崽子。那些強大的猛獸族群為什麽難以壯大,除去天敵和食物製約,強者至上、自相殘殺,才是根本原因。”


    神奇大佬甩去指尖沾上的水滴,點頭讚同。


    自古以來,一個族群的幼崽,人族也好,動物也好,失去父親還可能活得很好,失去母親很少能活下來。


    早就有科研數據證實,孩子不能沒有父親,是一句徹頭徹尾的謊言。真實是,孩子可以沒有父親,但不能沒有母親。


    有母權,才有子權。母權之不存,子權無所附。


    實際上,去除所謂文明的矯飾,回到人族起源最初,這其實是個再顯而易見不過、一眼就能看穿的事實。


    何況,雄性之間的競爭,源自自然天成,是自然需要。人族男性,是一種進化不完全的動物,而雄性獸類,是一種很容易殺瘋的生物。


    原始星球上,浪部隔段時間就會死灰複燃,成為無法根除的蘚芥之患,神奇大佬覺得,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就和她們星球上一樣,單身女性再多也無甚害處,男性光棍一多,社會治安就會直線下降,不安定因素急劇增多,成為一大禍患。


    倒是當權者挾輿論之勢,一邊下狠腳踩不想被捆綁的(偽)剩女,一邊迫不及待舉起大喇叭,呼籲關愛脫不出手的(真)剩男,還大剌剌打出暖被窩工程。


    嗯,當時那幫子人形生物那急切模樣,她和論壇的姐妹們,都是直接建議仿佛特別感同身受的號召者們去隔壁變個性,努力搞搞內銷,還能雙倍去庫存。


    神奇大佬思及此事,嘴角不覺上揚,旋即緊抿,她們,她那些活得那麽努力、那麽鮮活的同胞們,都不在了啊。


    然而,野生雄性猛獸的攻擊性,會針對前任遺留的幼崽,卻不會隨意針對雌獸,但無知且傲慢、自詡萬物靈長的人族男性更加狠毒,會將女性從原始的性化到封建的奴化到資本的物化,將後者連人格都踐踏到塵埃裏。


    她們這個星球,她們所有同胞漫長漫長的受難史,沒有一個男性是無辜的。都是吃著她們姐妹姆姥的血饅頭長大的。這是男性的原罪。


    女性的原罪,大概是生下這樣的男性,卻無力管束,還天真地幻想,弱者的悲鳴,不會是對方耳中的仙樂。


    看多了原始星球的部落人日常直播,她越發能肯定,就人族最初起源來說,男女本就相當於兩個族群,就曆史進程而言,男女族群的融合,還要在種族融合之前。


    可悲的是,她們生活的這個星球,男女融合,根本不叫融合,從頭到尾,都叫做征服,寫作平等,讀作奴役。


    在科技的持續發展、漫長的社會化曆史進程中,男人與女人,從未真的心心相惜過,依然是兩個涇渭分明的族群。


    隻要被故意劃分出來的、社會意義上的男女之別存在一日,人族就始終被分裂為男人女人兩個族群;男女對立就是事實存在,就不可能消失;有著男女兩種性別特征的人族,就無法真正的平等歸為人之一體。


    神奇大佬一心三用,一邊反思著慘痛的曆史教訓,一邊尋思著如何借鑒現存生物基因圖譜,將胚胎培養皿裏未來同胞們的盔甲造得更堅實點,她早就對過去那個女人孩子動輒遭殃的世界厭倦到厭憎了,一邊動作熟練地將圓溜溜的小土豆倒入機器漏鬥中,按下開關。


    很快,一條條連包裝都能食用的管狀營養劑,便從出口跳了出來。


    連頭發都剪光光用來做肥料種菜、曾坐擁私人研究所的超級富婆女科學家,目光下意識又落在那些光澤漂亮、富有彈性的幹魚皮上,啊,想吃,好想吃。


    幸虧沒看見虞羨今晨享用的美味魚飯、魚籽醬和米粥,要是看到,她一定會心痛到窒息,看到吃不到,太讓人心痛了。


    可憐的神奇大佬兩眼放空,食不知味地吸食著生土豆味濃重的營養劑,凝神細聽師漁太巫講述她們人族史上第一次男女融合失敗的往事,權當下飯。


    “曾經,在那場關係人族存亡的共患難後,我們接納了他們,與他們分享食物,分享居處,分享一切可以分享之物,他們卻在本能與貪婪的驅使下,企圖反客為主,想要操控我們,不斷冒犯我們的生存邊界,侵犯我們的自由邊界,踐踏我們的人生,最後,我們拿起了武器,再次將他們驅逐出了族群。”


    直播間從不營業的主播虞羨,則恍惚又回到了接受太巫教導的時光,她突然反應過來,她進入師漁部落的祖地,應是得益於她太巫繼承人的身份。


    一個會截肢會製假肢的優秀小廚子,顯然還不夠格領受如此殊榮。師漁太巫和她初次見麵,叫的也是虞小巫醫。


    帶著奇異香味的風穿島而過,送來細碎的歡笑聲,有老人蒼老又慈愛的嗬嗬笑,也有成年女戰士爽朗的哈哈笑,有幼崽們清脆活潑的咯咯笑,還有變聲期少年們的嘎嘎笑,聽起來分外和樂融融。


    在一片安寧祥和的氛圍中,師漁太巫續道,“雖然我們重新掌握了主導權,但這幫烏合之眾無法滅絕,因為我們也無法保證經由我們的身體生下的男崽,能夠順利擺脫成年就會冒出的獸性。”


    虞羨不由想起太巫曾對阿姆時說過的類似話語,“造物主允許他們生而為人,但不是完全的人,然後讓他們自己選擇進化的道路,做人,還是做獸,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


    與太巫以勸解為目的的話術不同,師漁太巫看問題的視角與語言表達,要更加犀利,卻同樣直達本質,“從我們內部誕生的浪部,總會死灰複燃。他們雖是一幫烏合之眾,但一旦聚在一起,攻擊性會倍增,而他們的排他性,也會因此暫時達成一致對外,他們合作狩獵的目標,就成了我們,被造物主賦予創生能力的我們。”


    虞羨覺得自己大概長了一張好學生的臉,或者是好奇寶寶的臉,特別能勾起長者們的教學欲和傾訴欲,經過漫長的人族部落發展史回顧解析,她終於等到了正文,關於她家百齡老太巫的故事。


    “她們都這樣認為,既然浪部之流無法殺光,那就從源頭上扼殺,由掌控族群主導權的我們,製定嚴格的標準,用類似馴化戰鬥夥伴的方式,篩選和教化提供另一半血脈的合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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