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願見我落淚,正是與她母親一般善良……越姬堵在肺腑間那團冰冷的氣,登時消散得幹幹淨淨。


    她隻是在辛敖跟前養了太久了。


    她隻是還不曾知曉,失去父母族人是一種何等的滋味……縱使越姬再不願承認,她也不得不說,辛敖的確將她寵得厲害。


    這興許也是辛敖的一種手段罷。


    便是故意要她不知人間疾苦,不識傷春悲秋。


    越姬露出笑容來,道:“不論帝姬心中如何想,帝姬隻要記得,萬萬不可讓皇帝知曉了你我交談的話。恐怕皇帝動了殺心。隻等到將來時機成熟那日,另一半虎符自會到帝姬手中。”


    越姬隻給出半個,也是留作後手。


    隨後越姬又同烏晶晶說了說,當初她與清凝是怎麽逃過追殺活到今日的。


    清凝在一旁聽得難以忍受。


    越姬是怎麽帶著她跑的?


    扮做乞丐。


    她行乞的經曆,怎麽能這樣大剌剌地攤在這妖怪的跟前?


    實在太過……恥辱。


    “這些年的苦楚倒也不足為提,到底是熬過來了。”越姬淚水漣漣地道,“辛敖性情反複,疑心重,隻怕你在他身邊過得也並不容易,我每每想起,便覺得心如刀割。隻想著終有一日要將帝姬救出來,這才舍身,寧願在商賈家中輾轉、苟延殘喘……”


    烏晶晶欲言又止。


    也不容易……嗎?


    如果算上,她未足月時,辛敖便往她嘴裏塞飯;一歲時,辛敖將她夾在懷裏便帶著一塊兒殺人去了;三歲時,辛敖還要將她頂在脖子上,害她一頭撞上門框……的話。


    第74章 以陰毒之物


    清凝向來是不大瞧得起越姬的。


    凡人女子本就柔弱, 何況如越姬這樣的,她的丈夫一死,家族一亡, 她哪怕懷揣虎符和金銀, 也實在無用得厲害。


    最終便是害得二人都流落輾轉, 嚐盡了人世間的苦頭。


    之後好不容易進到商賈家, 越姬也隻知曉怎麽用身體和容色去討好那些末流人物。


    軟弱可欺,可笑又可憎,更不提自尊廉恥了。


    清凝是這樣想的。


    隻是今日聽越姬說起, 她這般忍讓,苟延殘喘卻是為了前朝的帝姬……清凝看她的目光這才有了點變化。


    可前朝帝姬是誰不好……


    偏偏是烏晶晶!


    清凝咬牙,突然聽得越姬道:“清姬,過來拜見帝姬。”


    越姬指著清凝同烏晶晶道:“她是我與亡夫的女兒。”


    清凝麵色一變。


    往日也就罷了, 混在那麽多人裏,也就是拜一拜太初皇帝, 烏晶晶便可以忽略不計。


    今日越姬卻要她正式拜見烏晶晶!


    越姬見她不動,扭過頭,第一回 露出冰冷的神情來, 厲聲道:“清姬,為何不跪?如今尋著帝姬了。她便是你我的主人。”


    太荒謬了!


    清凝胸中怒意起, 轉身推門就走。


    越姬無措地望著她背影遠去, 隨即緊張地捏了捏手指。她轉過頭來, 臉上的淚痕還未幹。她隻好道:“清姬年紀不大, 又與我一同吃了不少苦,也是近日我才告知她, 我們是前朝之後。她一時恐怕接受不了, 這才在帝姬麵前做出無狀行徑, 請帝姬饒恕……”


    烏晶晶腦中沒有那般嚴格的尊卑之分,辛敖在她和隋離跟前,有時都不大像是一個皇帝。


    她搖搖頭道:“沒什麽事的。”


    越姬聞聲,長舒一口氣,瞧著烏晶晶便愈發覺得她性情溫軟了。


    也隻是這張臉生得過於惑人了些……再留在那暴-君身邊,還不知要生出什麽禍事……


    越姬還在發愁。


    烏晶晶瞧了一眼外頭的天光,道:“今日無極門要在城中開壇請神,我該要前往了。”


    越姬百般不舍,也隻得應是。


    那廂清凝沒能走出去多遠,便叫人攔住了。


    “辛離公子邀清姬前往觀神。”


    清凝瞧了瞧眼前作宮廷打扮的人,不似作假,她抿了下唇,當即跟了上去。


    隋離邀請她前去?


    這應當是隋離道君第一回 主動邀請旁人罷?


    清凝方才還憤怒的心情,登時便平複了許多。


    路過池子邊的時候,她還忍不住駐足瞧了一眼自己的模樣。早知今日,該換一身衣裳的,罷了,也來不及了。


    清凝上了棧車。


    所謂棧車,便是以竹木製成的車輿,常是士大夫乘坐。像是薛公這類人物,都鮮少有乘坐的。因而清凝覺得這般已是有幾分風光了。


    她前腳剛走。


    後腳烏晶晶也從侯府出來了,宮人們當即扶著她上了厭翟。


    所謂厭翟,便是以一麵極大的翟羽,即顏色鮮麗的羽毛製成扇子,遮蔽在車輿之上,使其裝飾華美,貴氣非凡。


    車輿上還要鋪以皮毛等物,如此坐上去才覺得柔軟。


    多是宮中有宴時,宮中身份尊貴的女子方才能乘坐它跟在陛下的身後,一同赴宴去。


    烏晶晶坐慣了宮中各色車輿,便是皇帝坐的玉路、金路、象路……她都一一坐過。


    不說這個,她連辛敖的脖子都騎過呢。


    自然不覺得區區厭翟如何風光了。


    隻是當她們二人的車輿,從巷中擦肩而過,清凝才微微變了臉色。


    便好似那天上明月與地上草芥的區別。


    清凝心中梗了梗,一時都有些懷疑,隋離備下這樣的車輿,再邀她前往,並非是要予她風光,更不是待她特別了。


    那……他邀她去做什麽?


    清凝此時又拒絕不得,她心往下沉了沉,再瞧前方烏晶晶的車輿越過她愈走愈遠,那車輿頂上的雉羽便越發紮眼了。


    因是請神盛會,地點便選在了另一處更為寬闊的祭壇,名日月壇。


    雪國本就大興祭祀之風,他們在此地祭拜日與月,日月壇在雪國的地位可與社稷壇相比。由此可見皇帝對無極門的“看重”。


    這日比起辛規畫符獻血那日,場麵便要大得多了。


    滿朝官員都以地位高低,先後入到日月壇中,再依次序圍坐下來。


    百姓便隻得擠在壇外,中間還有一圈兒士兵把守,將他們隔開。


    烏晶晶到時,眾人抬眸,都親眼見到這位滿身風華的帝姬,是如何乘坐精美的車輿,一點點來到太初皇帝跟前的。


    眾人不自覺屏息。


    不曾見過什麽世麵的百姓,禁不住道:“請來的神明,該是也如帝姬這般模樣嗎?”


    是啊。


    帝姬極美,又身有金光,沒有比她更像是神明的了。


    百姓們眼底都生出了三分敬畏膜拜之意。


    隻有大臣們高興不起來。


    比起神明,他們覺得帝姬長得更像是傳聞中妖姬的模樣……


    清凝到了日月壇,方才知曉落座都是有次序的,她縱使得無極門另眼相看,但這都城之中實在不缺王公貴族,她在其中又算得什麽?


    宮人隻管冷冰冰地領著她往前走,沒走幾步,便道:“就是這裏了,清姬落座罷。”


    清凝垂眸。


    她雖然不知曉無極門是使的什麽法門,但道家自有相通之處。比如若要開壇,必先在前一日引雨。雨為無根之水,被視作“甘露”。甘露刷洗祭壇後,方才能開壇。


    因而昨日是下過一場大雨的,地麵也因此泥濘不堪,連呼吸之間都覺得有股濕意。


    眼下清凝的鞋襪、裙擺,便被那低窪處的積水和泥濘濺了個透。


    她難以忍受地皺起眉,再抬頭。


    烏晶晶已然在宮人的陪侍下,拾級而上,走到了太初皇帝跟前去。


    坐在太初皇帝身側的,便是隋離。


    太遠了……


    清凝掐了掐掌心。


    這廂烏晶晶剛一走近,便微微變了臉色。她的五官登時皺作了一團。


    “他怎麽了?”這話是問辛敖。


    隋離倚在木製輪椅上,合著眼,愈顯睫羽修長,他的麵色近乎慘白,皮膚都好似透明了,那眉眼倒更顯得深刻了些。


    像是一幅畫,被水浸透了。


    他的指尖按住椅子扶手前段,細看也是半點血色也無。


    辛敖的臉色好不到哪裏去,他眉頭一沉,顯得戾氣壓人。


    他道:“耗了些氣力便這樣了。到底還是……體弱了些。若真有幾個得用的方士,能將你哥哥身子補起來,那倒是一樁好事了。隻可恨雪國上下,恐怕尋不到這樣的方士。”


    耗的什麽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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