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發絲,人臉的輪廓,都呈現在了這尊無比高大的泥塑上。


    驀地,泥塑睜開了眼,再啟唇,聲音轟隆如雷震:“何人喚我?”


    日月壇中登時震動不已。


    “會說話?”


    “它會動!”


    那些大臣隻覺一陣頭皮發麻,連與那泥塑對視也不敢,隻忙不迭地跪拜了下去:“顯、顯靈了!是真神!是真神仙!”


    “無極門神矣!”有人激動得發抖。


    隋離將這一幕收入眼中,眼底冷意更甚。


    無極門的確是有幾分本事,若是不能直接拿下這邪祟,今日的局便白做了一場,反還成就了無極門。


    隋離當即咬破了舌尖。


    他要取血畫符。


    而這一次,他要畫的是地書。


    地書,龍鳳之象也。


    可消除百災,驅除百邪。


    若不死,再畫鬼書雷篆。


    比天罡五雷咒威力更甚,為惡者,必雷誅之。


    隻是沒了法器、靈力作輔助,此書自然更消耗心神。


    種種念頭飛快地從隋離腦中掠過,隻是還不等他動作,烏晶晶驀地一提裙擺,越過辛敖拾級而下。


    眾人都未能想到她會突然有這樣的動作,於是等他們反應過來時,烏晶晶已然縱身一躍,朝那泥塑飛撲而去。


    狂風掀起她的裙擺。


    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脆弱又美麗。


    定睛再看。


    帝姬抱住了那尊泥塑!


    泥塑垂眸,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


    帝姬身上的金光牢牢裹住了它,這東西登時便像融化了一般,身形漸漸又委頓了下去。


    這變化著實來得太快,眾人一時呆立,喉中連半點聲音也擠不出。


    而一旁的元楮麵色微變。


    糟了!


    再看台上隋離,他眸光一厲,手腕一轉,修長有力的指骨牢牢扣住了座椅扶手。


    小妖怪……


    隋離滿麵寒霜,戾意頓生。


    若她有恙……


    隋離這念頭也才剛起呢。


    隻不過轉瞬間的功夫,那泥塑又回歸了一灘爛泥。


    眾人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這一幕……


    它化了!


    它竟然就這樣化了!


    揮手平地起,轉眼又歸於塵土,如此大起大落,真真如神跡一般。


    那廂烏晶晶懷中失去了抓握的東西,一下便跌坐在了地上,泥水濺起,將她的裙擺,雪白的皮膚都弄得髒汙不堪。


    她心跳如擂鼓,但還是勉強作鎮定狀,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


    她頭一次說這樣的話,也不知曉對不對,但應當是這樣說吧?烏晶晶想著,緩慢地開了口:“這便是神明嗎?一個碰觸金光,便會融化的神……應當是邪神吧?”


    風仍在。


    鼓動得她的衣裙獵獵作響。


    麵容美麗的少女立在那裏,卻是真有了幾分帝姬的氣勢。


    無人知曉她這會兒心跳得快。


    更無人知曉,那泥塑又腥又臭,裹著黑氣,烏晶晶這會兒覺得自己髒得厲害,又想吐,又覺得身上有些疼。


    眾人在這一連串的震顫之中,緩緩回神。


    是啊,帝姬身負金光,可避邪祟。此事他們一早就知曉。那麽能被金光融化的,該是什麽東西……眾人想到這裏,幾乎不敢往下想。


    風拂過麵龐。


    他們打了個哆嗦,方發覺後背衣衫已然濕透。


    若是沒有帝姬,他們當真傻乎乎地認作那是神仙……


    大臣們思及此,再也忍不住朝烏晶晶跪拜了下來。


    “帝姬神力!”


    “帝姬身負金光,乃是上天賜予我朝的聖器!”


    不愧冠以太陽之名。


    烏晶晶動也不敢動,受了他們一跪之後,方才脆聲問元楮:“元君,你怎麽請來了一個邪物?”


    邪祟已消,元楮不免受到反噬,他將湧到嗓子眼兒的那口腥甜拚命咽了下去,垂首道:“想是有一環出了錯。”


    他五髒六腑都像是被絞碎了一般。


    但他依舊站在那裏,連晃也不敢晃一下。


    辛敖冷笑一聲,快步走到烏晶晶的身邊。


    隻恨如今帝姬長大了,不能再像小時候那樣叫她騎在自己脖子上了。


    辛敖思及此,越發不快。


    他將大刀橫在了元楮的脖頸間:“方才你不是還言之鑿鑿,那就是你請來的神嗎?怎麽眼下又推脫起來了?你連神鬼都難辨,如何敢在寡人麵前妄言你無極門的厲害?”


    元楮自知棋差一著,更知曉在辛敖麵前分辨無用,隻會加倍挑起此人的怒火。


    他當即跪了下來:“是元楮托大了,請陛下責罰。”


    能屈能伸是也。


    一旁無極門人連忙也跪下來,連滾帶爬地到跟前磕頭道:“求陛下饒恕元君的疏漏吧。請陛下看在,元君教授了辛規公子為陛下驅邪的份兒上……”


    如此一唱一和,是要為元楮脫罪。


    辛敖哪裏吃這一套,又冷笑一聲,道:“饒恕?方才那邪祟若是當真降臨了,濫殺無辜,再將瘟疫傳開,叫雪國因此民不聊生,你如何擔此罪責?”


    眾人聽到這句話更覺得後怕。


    是啊,若是邪祟降臨,他們不止是能不能活的問題了,而是極有可能死得很慘。


    “元楮……元楮難當此罪。”元楮狠狠咬住牙關。


    他當然無法與太初皇帝爭辯,邪祟又不是野獸,邪祟有智慧,要的是更多人的供奉,而不是上來就亂打亂殺,生食人肉。


    但在人們心中邪祟就是最可怕的東西,辛敖要怎麽說都行。


    元楮拋卻臉麵身段,又叩了幾個頭,道:“無極門犯下如此疏漏過錯,幸得帝姬相救,此後願常駐山間,永不外出,隻日夜為陛下,為百姓,為雪國念誦祈福咒文。但求雪國昌盛,陛下無憂,百姓安寧。”


    他這話說得極為漂亮,任誰都挑不出錯。


    無人知曉他這是在賭。


    他賭的是姹女在帝姬心中的分量。


    帝姬那日登門,要誰不要,偏偏將姹女要走了。二人似是有些情分在……


    若要殺無極門,那也隻有將姹女一同殺了。


    “你們連請神都弄錯,哪裏還敢叫你們再念咒文?”辛敖毫不留情地譏諷道。


    元楮抿了下唇,:“回陛下……”


    “將人拿下。”辛敖不再聽他說話


    之所以沒有立即殺了元楮,也是因為無極門手段確實詭異,旁人不知,但辛敖幾人清楚得很。


    若要將無極門逼入死局,隻怕無極門人不顧一切報複辛敖。


    元楮何等聰明?


    聽見辛敖這樣說,頓時鬆了口氣。


    皇帝不會殺他了。


    刀戟錚錚,反出冰冷的光。


    半炷香前還分外風光的無極門人,這下便如階下囚一般,叫士兵押下去了。


    大臣們小心翼翼地瞧著,一時噤聲不敢言。


    先前無極門人抓上來的那個瘋子,早嚇昏在地上了,這會兒也被士兵帶了下去。


    辛敖一揮袖,哪裏還稀得與他們多言?轉身便要帶著烏晶晶走。


    “今日祭典便到此為止。”


    經了這麽一番波折,大臣們也消散了心思。


    隻是想到無極門竟然是些沽名釣譽之徒,他們先前還那樣追捧,心下難免覺得惱怒。還難受於他們先前送到無極門去的那些禮物。


    大臣們將念頭按下去,老老實實地跪地:“恭送陛下。”


    那些百姓還沒明白過味兒來,但也先哆哆嗦嗦跟著跪下來恭送陛下。


    人群中,清凝垂下了頭,沒有人看見她眼底的震撼與驚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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