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中百姓也好, 官員也罷, 竟都是這樣說的。


    帶他們來到都城的宋尹都不由麵露怪異之色:“我想隻是他們並未見到諸位上人的本領罷了……”


    按理說,他們應當住驛館的。


    隻是雪國皇帝似乎沒有半點要招待他們的意思,於是最終竟是住在了客棧中。


    他們進出客棧, 客棧中的人也是目不斜視,似乎對他們全然沒有興致。


    年紀小的和尚憋不住道:“都城的人怎麽不大喜歡我們?如此……如此還要怎麽宣講教義?”


    另一個年紀小的也跟著道:“我們為這裏的百姓做了那麽多,他們卻對我們視若無物……”


    “慎言。”大和尚雙手合十,又道:“還應修心。行善事, 難道是為了得到賞賜?為了得到別人的崇敬和供奉嗎?如此長久下去,必然心生邪念。”


    小和尚弱聲道:“弟子知曉了, 弟子錯了。”


    隻是大和尚也忍不住覺得驚奇。


    這都城中的人,難道當真十分了得?因為見過不少大世麵,因而見了他們, 也沒什麽可驚訝的了?


    直到大和尚一行被引到宮中,在大殿上參拜了皇帝, 方才知曉怎麽一回事。


    “隻怕又是幾個與無極門一樣的人。”有大臣道。


    和尚們從他們口中漸漸知曉了事情的全貌。


    原來是有一夥方士, 欺瞞了皇帝, 將自己誇得如何無所不能, 實則也不過是些招搖撞騙的東西。


    小和尚們一時臉色也有些難看,心道這些惡徒壞了他們宣講教義的大事。


    隻大和尚麵不改色, 心中更認定了要在此地推行佛教。如此才能驅走那些滿口謊言, 與邪祟為伍的方士!


    此時坐在高台之上的辛敖, 正眯起眼打量這些和尚。


    他之所以會召他們覲見,一則,宋尹同他說,這些和尚救了各地不少百姓,眼下聲名正盛,宣他們上殿,其實也是一種帝王之術,博的是民心;二則,辛敖自己想看光頭。


    等看夠了,辛敖也就打發他們下去了。


    “賞秬鬯一卣,提花羅二十匹,豕肉一鈞,……”


    所謂秬鬯是釀造的酒,極貴重。提花羅便是羅織物中極名貴的布料。豕肉……宋尹在階下一驚,心道糟了,忘記同陛下說,這些和尚是不吃肉的了。


    那些個和尚聽到這裏,果然也並不覺得高興。


    年紀小的,還隻當這位陛下並不歡迎他們。


    隻是該謝恩的,總是還要謝恩。於是他們紛紛起身抬頭,要雙手去接賜物。


    這一抬頭,方才真正瞧見了太初皇帝的模樣。


    大和尚心頭一驚,然後匆匆將這股子湧起來的驚懼壓了下去。


    他目光一轉,又落到“病弱”的隋離身上。


    大和尚又是一驚,更險些亂了心智。


    不能再看了,大和尚心道。


    他忙又低下頭去,並在心中默念清心普善咒,如此可保本心清明。


    旁人沒瞧出來這幫和尚的神色怪異,隻當瞧了個新鮮,便目送著和尚們退下去了。


    等烏晶晶來時,連一顆反光的腦袋都沒能瞧上。


    她興趣缺缺地立在殿後等待隋離和辛敖,心中惦念的還是無極門這個大麻煩下麵要怎麽處置。


    不多時,皇帝退朝。


    隋離轉過身來,當先看見了烏晶晶。


    “怎麽來了?不再多睡一會兒?”隋離問。


    她身上到處都是被那邪祟灼出的傷,昨日給她塗藥,她還不大高興,總嫌棄那些玩意兒黏糊糊的。躺下來沒一會兒,這裏也嘶嘶地疼,那裏也嘶嘶地疼。


    一覺睡醒倒好像都忘了似的。


    烏晶晶癟了癟嘴道:“來看熱鬧的。”


    說罷,她禁不住多看了隋離兩眼。


    她覺得隋離變了。但具體什麽變了,她也說不好,就是好像、好像眉梢眼角都流露出了溫柔,連同她說話的語氣也是。


    倒也不是說從前隋離並不溫柔,隻是……隻是他總是麵容冷淡疏離的時候多呀。


    隋離不會是……中邪了罷?


    “瞧我作什麽?我臉上畫了花?”隋離驀地出聲問。


    烏晶晶搖了搖頭。


    隋離隨即與她同行,一邊往外走,一邊壓低了聲音與她道:“你還記得嗎?我先前和你說,入花緣鏡中要渡人,才能曆練圓滿。但從先前金禪宗弟子的經曆來看,他們入花緣鏡後,是先做了一個和尚,四下宣講教義不被理解,直到他行善以肉身成佛,引來百姓跪拜崇敬……”


    烏晶晶聽得有些迷糊,忙問:“所以呢?”


    隋離:“先有無極門,再有和尚。我疑心,無論是何人進到花緣鏡中,都應當是以佛為先。也就是說,要扶佛滅道,驅除百邪,宣揚佛法,如此才算真正的圓滿。無極門所代表的便是邪惡一方。”


    烏晶晶還是覺得怪複雜的。


    她磕磕絆絆地自個兒總結出來一條:“也就是說,咱們要對那些和尚好是嗎?”


    隋離:“嗯,隻是一個猜測,不一定準。但花緣鏡本就是佛教神器,因而這是極有可能的。”


    烏晶晶咂咂嘴:“那要如何對他們好呢?”


    隋離:“可請陛下加封他們其中最有威望的人,可以賞賜,可以修建佛寺……雪國向來信奉祭祀、占卜,將這一類厲害的人稱作大巫。巫道本不分家。若要改掉雪國本來的信仰,便隻有打壓巫道。首先可拿無極門開刀。但要改掉這些自古以來的習俗,是很難的。要與艱難對抗,修行過程也就變得不易了。”


    烏晶晶支支吾吾地道:“可是現在……現在無極門不能死啦……”


    隋離:“為何?你擔憂葉芷君?”


    烏晶晶搖搖頭,長長地歎了口氣:“因為現在他們認我作門主啦。”


    隋離心中一跳:“此無極門,便是修真界中那個?”


    烏晶晶點頭:“昨日回來晚,沒來得及同你說。去見元楮的時候,我手臂上的符文突然亮了。元楮一眼認出來,說那是無極門人獨有的標誌。我手上這道符文是由九十九條細小的符咒組成,是無極門之罪,按規矩,我是門主。”


    隋離抿唇,一時間腦中想了許多。


    無極門既然成了小妖怪的東西,那自然要護著。但這群和尚又該處置?


    隋離:“無妨,此事我再細想一二。”


    烏晶晶點頭,又道:“元楮都答應了不再殺父親了,不僅如此,還要替父親揪出來背後心懷不軌的人呢。楚侯、紀侯……都一並收拾了。”


    隋離:“嗯,不急。”


    那廂辛敖從朝上退下來,瞧見的便是兒女相攜離去的畫麵。


    實在可恨!


    這還未成婚,便將他獨自拋下了?


    他當即加快了步子,生生擠入了烏晶晶和隋離的中間,低聲道:“你們二人欲何時成婚?”


    隋離眼皮一跳。


    這樣快便要籌備婚事了?……自然是好。本來在入花緣鏡中前,他就要與烏晶晶結誓了。


    誰知曉辛敖緊跟著又道:“何人敢為你二人主婚?”


    隋離冷靜些許,問:“父親何意?”


    辛敖心道,也有你辛離問寡人何意的這一天啊!


    辛敖道:“自然隻有寡人能為你二人主婚,辛離,你可明白?”


    隋離:。


    明白了。


    言下之意便是須得好生討好他了。


    ……


    這群來到都城的和尚與無極門全然不同。


    無極門小露幾手後,便待在山上不出門了,隻等著那些個達官貴人上門求見。可謂是將地位抬得高高的。


    和尚們住在客棧中,身邊來往的都是些平民百姓,偶有幾個身份貴重的,他們也並不和人家玩兒。


    和尚們在都城住了兩日,兩日都是淨往巷子裏鑽。


    有人私底下笑他們是往巷子裏尋舞姬去了。


    “這些人實在無禮。”小和尚禁不住皺眉道。


    大和尚還是那般沉著模樣,他道:“世人越愚昧,你我應當越清醒。”


    又有小和尚道:“我聽聞一禮官府中,有人患了瘋病,四下咬人。我們何不去救一救這樣的人?也免得整日往巷子裏鑽。”


    大和尚歎道:“人本無高低貴賤,隻是身份貴重者,就算是染病,也過得比未染病的貧苦百姓更好些。與其換官員的禮讚,不如得百姓的崇敬。今日,我們去百花巷。”


    小和尚嘀嘀咕咕了一句:“可百花巷的人,還笑咱們有病呢。”


    這些光頭們懷揣著濟世理想,再度踏出了客棧的門。


    隻是今日他們沒走出多遠,便被人推搡了一把。


    “帝姬車輿,眾人避讓!”有人高聲道。


    雪國民風開放,帝姬出行自然也是大大方方的,並不以麵紗遮麵。


    烏晶晶這是要再去看一看越姬。


    而百姓們眼見帝姬那日無畏地一把抱住邪祟,將邪祟驅走之後,心中便極為崇敬她,也擔憂她的安危。


    今日再見她端正地坐在那裏,沒有半點恙處,百姓們也就放了心。一個個隻是伸長了脖子,恨不得能再多看她一眼。


    這廂和尚們望著烏晶晶的方向,踮起腳,終於……


    “金光?”


    “師父!我從她的身上瞧見了功德金光!”


    一旁的百姓隱約聽見了他們說什麽金光,當即轉頭道:“你們不知道?帝姬自生下來,便身負金光。陛下為她起名太陽,乃是雪國鎮國神器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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