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濟空上師輕歎道:“當時我也多有不解,於是那仙人笑了笑,隻道隋離道君的師友親朋都在仙界,怎麽能在凡間留下羈絆呢?道君在凡間應當做個孤家寡人。”


    修士們麵麵相覷,這下徹底說不出質疑的話了。


    “可是為何會這樣……”半晌,才有人喃喃出聲。


    眾人心中其實隱隱已經有猜測了,但無人敢先開這個口。


    伏羲宗為何遭難?


    正是因為違背了當初的“神諭”。


    他們讓本該是孤家寡人的隋離,擁有了真切待他的師友。


    眾人抿唇,一時心中有股說不出的強勁情緒衝撞了過去。


    “因為他們不願意道君留戀人間。”戈夜星沉聲道,“他們需要道君去做天界最鋒利的那把刀,他們需要他冷酷無情。就比如眼下,阿修羅族大舉入侵,他們便想到道君了。”


    聽到這裏,最先出聲打斷的是縹緲宗主:“好了,戈道友。”縹緲宗主目光一暗,隱晦地道:“有些事不是我們該操心的。”


    不錯。


    有些話他們不能聽下去……


    但凡是聰明些的,已經從中咂摸出點陰謀的味道了。


    “有好處,你便往上趕。見了點危險的苗頭,便躲也來不及了。”戈夜星諷刺地笑了笑,“倒也敢為一宗之主?”


    縹緲宗主頓住腳步,厲喝一聲:“戈夜星!你劍宗又是什麽模樣?怎麽膽敢議論前輩?”


    “我膽敢自曝其短,你呢?”戈夜星眉眼更顯鋒利,“你不用說,我知曉你不敢。你還做著仙人提拔你,賞賜你,助你早日飛升的美夢。可我今日為何要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出這些話,便是為了告訴如你這樣的人……莫要妄想了!”


    戈夜星一向劍氣淩厲,少言寡語,來往也沒什麽朋友。


    這還是眾人頭一回聽見他這樣多的話。


    縹緲宗主聽完,臉色一沉。


    連同人群中,一樣被戳中了痛處的人,也都是臉色不太好看。


    “戈夜星你……”


    “我說錯了嗎?睜開你們的眼仔細瞧瞧!仔細想想!伏羲宗今日為何遭這樣的難?劍尊寧胤是為何死的?所有人都不過是仙人對弈的棋盤上,一顆小小棋子。甚至有些人連棋子都算不上,不過是一條狗。這狗叫得夠好,才能活下來,叫得不夠好,連活命的機會都沒了。”戈夜星更冰冷地打斷道。


    眾人立時又陷入了沉默。


    “九重天的神仙們……並未將人當做人。這便是事實。”


    “戈道友,話也不能這樣說。”縹緲宗主冷著臉道,“戈道友若想要有一顆大慈大悲的心,何必來修道?去修佛豈不是更好?斷絕七情,一心向道,追求的正是自我的圓滿,而眼中放不下其他人,有什麽錯?”


    老和尚濟空聞聲皺了下眉。


    烏晶晶聽不大懂這些彎彎繞繞的話,她隻覺得縹緲宗主的嘴臉瞧了讓人生氣。


    “是因為刀沒有落在你的身上嗎?”她不解地問。


    但在縹緲宗主聽來,這話可就陰陽怪氣極了。


    他冷冷看向烏晶晶,心道如今隋離都走了,還拿自己當回事?


    隻是不等開口。


    眾人隻聽得錚鳴一聲。


    戈夜星手中的劍架在了縹緲宗主的脖頸前:“既如此,我若殺你,你縹緲宗也應當坦然接受,斷沒有道理找我的麻煩了。”


    “戈夜星!你瘋了?”縹緲宗主怒極,抬手便要將戈夜星打飛出去。


    三長老上前一步,立即抵在了戈夜星的身後。


    濟空低聲道了一句:“阿彌陀佛。”


    隨即一抬手,打出了一道金光,落地成了陣,將縹緲宗主等人框在裏頭,其餘人被隔在外頭。


    這下輪到縹緲宗弟子紛紛露出怒容。


    “金禪宗這是什麽意思?”


    “伏羲宗又想做什麽?”


    還是濟空開的口,他緩聲道:“何必這樣動幹戈?”


    濟空那不緊不慢的語調,先前在伏羲宗就挺能拱火,隻不過這會兒拱火的對象換成了縹緲宗。


    縹緲宗主這才知道那叫一個苦。


    縹緲宗主的臉色愈發難看,冷哼道:“濟空上師這是在拉偏架?分明是他戈夜星先不尊我縹緲宗,是他先動了刀劍!”


    濟空道:“戈道友說得也有幾分道理,關宗主你看,若沒有我這個心懷慈悲的人出手阻攔,等到那伏羲宗的烏姑娘祭出七殺劍,與戈夜星二劍合璧,關宗主恐怕真要死在劍下。”


    縹緲宗主聽到這句話,差點生生氣昏過去。


    但旁人卻是禁不住暗暗點了下頭。


    若人人都隻求自我的圓滿,將旁人視作螻蟻,視作踏腳石。實則人人都是螻蟻,人人都是踏腳石。


    因為比你強大的人遍地都是。


    方才縹緲宗主所說,確實有極大的謬誤……


    “多謝戈道友將這些告知我們。如今回想當時,那位明亦仙君突然出手擊殺寧胤,實在有些可怕。”


    “是啊。仙人行事確實有幾分殘忍。拿活人祭陣,可見一斑。若是人人如此,還分什麽正邪?我們又何苦去殺邪修?且引頸就戮就是了。”


    雖然他們之中不乏牆頭草馬後炮,但也確實有真心實意者。


    以致縹緲宗主的臉色越聽越難看。


    “諸位倒是清高,若仙人再臨人間,要你們來選。你們是選為仙人鞍前馬後,求取報酬呢?還是死不低頭,被一掌打死呢?”縹緲宗主垂下眼,不冷不熱地道。


    這話一出,眾人便又沉默了。


    戈夜星怒發衝冠:“爾等便這樣沒誌氣嗎?”


    四下依然寂靜。


    縹緲宗主心下失笑。


    漂亮話誰不會說?


    戈夜星又開口了:“諸位可知頭頂上的仙人是一群什麽樣的人物?你們就甘願屈居這般人物之下,受他們驅使,為奴為婢做狗做牛嗎?”


    這話無人能應答得上。


    他們心道,隻是幾個仙人這樣行事,怎能代表整個仙界呢?


    戈夜星咽下喉頭徘徊的怨憤,沉聲道:“昔日有神君越蠶,自山川海河間誕生。”


    縹緲宗主打斷道:“修士誰人不曾聽聞過神君大名?傳說他居於九重天之上,正是天界之主宰。他的根骨血肉皆是來自於混沌初開時天地的饋贈。”


    “他就是隋離道君的父親。”戈夜星接著道。


    縹緲宗主一頓:“什麽?”


    人們隻知清源仙君冠“仙君”之名,身份應當是尊貴的。但對他在天上究竟是什麽來曆,有何等厲害,那是一概不知。


    “不對啊,若他是神君越蠶之子,那些仙人怎會……”


    怎會這樣處處掣肘他呢?


    戈夜星看也不看心有疑問那人,隻往下說道:“南有若水,若水之中走出一名女子……”


    烏晶晶接聲道:“膚白如雪,發烏如墨,手足佩有金鈴,搖晃起來,會令人形神俱散?她的名字叫雲夢,萬千湖泊都是她的化身。”


    眾人不由看向了烏晶晶:“烏姑娘怎麽知道?”


    烏晶晶舔了下唇道:“書裏看見過。”


    在雪國的時候,書裏便有這樣的記載了。所以……戈夜星要說的,究竟是什麽人呢?為什麽要提起她呢?


    “雲夢?”戈夜星搖了搖頭,道:“在明亦的心中,將她稱為澤母。”


    “雲夢本就是湖泊之意,又常稱雲夢澤,有這樣的名字也不奇怪。”三長老開口道,“書中確有記載,上古時期,混沌被一分為二,從此有了黑夜和白日的分別。澤母生於深不見光的若水湖底,若水被視為罪孽邪惡沉淵之所,因此澤母也被認作是一團邪氣所化。也有說她便是黑夜的化身。據傳她走出若水後,天下便都陷入了一團黑暗之中,從此不見天光。後來死於清角之戰,頭顱被重新沉入若水,自此黑夜與白日才恢複了平常。”


    “她是隋離的母親。”戈夜星道。


    眾人一時噤了聲。


    這可是書中不曾記載的!他們連零星半點相關的傳說都不曾聽聞過。


    神君越蠶與澤母相結合,便好似正邪混作了一處,正道修士和邪修好上了!


    這……這實在令人難以想象。


    隋離道君身上許多說不通的地方,似乎也有了解釋。


    難怪那諭令要使道君“善惡分明”,其實便是為了要他與他的親生母親涇渭分明,不再存一絲母子親情。


    隻有烏晶晶仍一臉茫然。


    那又如何呢?


    不就像是她和隋離一樣嗎?


    隋離是修士,她還是妖怪呢!除魔誅妖的修士都和妖怪好上了!有什麽不行嗎?


    第111章 石頭鑄的心


    “住嘴!再也莫要說了。”縹緲宗主突然情緒失控地厲聲喝止道, 比方才戈夜星舉劍向他,還要來得情緒激動。


    其餘人聞聲打了個寒噤,也畏懼地看向了戈夜星。


    “戈道友, 這等秘聞……”


    既然他們從來都不曾聽說過, 那就更說明這些事是不能在他們口中肆意流傳談論的。


    興許此時, 那天上的神仙便正俯首垂目, 冷冰冰地注視著他們呢。


    這樣一想,他們身上的汗毛都幾乎全豎起來了。


    “什麽秘聞?不知道你戈夜星怎麽編出來的。”縹緲宗主突地冷嗤道。


    這便是徹底要將戈夜星口中說的話,定為假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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