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聲音不停的纏鬥廝打,最終也沒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


    寄望舒認真地觀察著歸不尋的麵龐,視線劃過那張麵上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絨發,劃過眼角的朱砂和唇畔的笑意。


    看完這些後,她默默垂下腦袋,兩手食指不停的絞著衣擺,癟癟嘴。


    她應該是不想回去的。


    那裏什麽都沒有,甚至沒有親人。


    可在這裏,她有許多朋友,有愛人,或許以後還會有親人。


    “怎麽不說話了,在想什麽?”歸不尋的聲音忽然打斷了寄望舒的思緒,她抬眼望向他,直直對上那雙雪亮狼眸。


    她還記得初見之時,那雙眸子懶散無神,卻又暗藏洶湧鋒芒;而此刻,那雙眸中卻隻剩下似水溫柔。


    不知從何時開始,歸不尋每每望向她時,似乎都是這樣。不太想是魔界之主,倒像是一隻犬耳抖擻,絨尾搖曳的大狗,莊嚴優雅地端坐原地靜靜注視著她,仿佛不論她接下來要說什麽,他都會麵帶笑容耐心聽她說完。


    柔光透過窗欞灑在寄望舒的裙擺之上,將鵝黃色映得更加鮮亮。她情不自禁張開五指,企圖接下這捧陽光。


    光線打在掌心,柔柔的,暖暖的,透著無盡美好。


    記憶中的噬魂幽穀,似乎不曾有過晴日。


    風雪連綿,銀裝素裹,這才是她對這裏的全部印象。


    煞祖消亡、六界太平……


    為什麽總有種感覺,這其中,似乎一段經曆被她遺忘了呢。


    溫熱的大手覆上寄望舒的發頂,小狐狸這才回過神,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之前做過的一個夢,那場夢中有一個狐妖,同她說過許多晦澀難懂的話語。


    先前她總記著這個夢,卻從來沒想起來過夢的具體內容,現在忽然靈光一現,擇日不如撞日,免得日後遺忘,倒不如現在就和歸不尋直言,或許他還能為自己解惑。


    “很久很久之前,我已經記不清是在什麽時候了,那時候我做過一個夢。夢裏麵有一位……狐妖?她倒是沒與我說明身份,隻是我嗅到她身上的氣息,與我的十分相似,才這麽認為的,”


    歸不尋認真聽著,當“狐妖”二字出現時,劍眉倏地跳了一下。


    他不由得坐直了一些,往寄望舒的方向湊了湊。


    他有種預感,寄望舒口中的這場夢,會是關鍵點。不論是解開這場夢魘,還是日後恢複她的記憶,有很大的可能都與此有關。


    寄望舒說的投入,全部心思都用來回憶那場夢,並沒有注意到歸不尋的細微變化。她接著往下說道:“她在夢中並沒有和我說很多,隻是說什麽……哦對!‘九尾是你,寄望舒也是你’!”小狐狸一拍腦門,激動道。


    總算讓她給想起來了!先前不論她如何苦思冥想,這句話朦朦朧朧到了心口,可她就是死活想不起來。


    “這聽起來多奇怪啊,九尾和寄望舒不是本來就都是我嗎?”


    “……”歸不尋沉思片刻,問道,“你還記得夢中其他細節嗎?”


    “其他細節……哦對,我還看到了很多淩亂雜碎的畫麵。”寄望舒頓了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倒不是她有意要繼續瞞著歸不尋關於她不屬於這裏的事情,而是她擔心,歸不尋無法理解她說的這些。況且從前那些記憶都已經十分模糊,就像是褪色的書信,被歲月消磨而泛黃,讓人瞧不清楚上麵曾經的字跡。


    罷了,她還是相信歸不尋,即便他聽不明白,也會盡力去理解她的。


    “有件事情,其實我一直都沒和你說過。”寄望舒說的很慢,留給自己足夠的時間做足心理準備,“我其實,也許不屬於這裏,雖然以前的很多記憶不知道為什麽,都變得很模糊。”


    狼眸不動聲色地晃動一瞬。


    屋外明媚晨光忽地被濃密雲層遮掩,屋內光線瞬間暗了下去。很快,屋外狂風大作,院落中的古木沙沙作響,瓢潑大雨驟然降臨,雨水砸落池塘的聲響清脆入耳。


    頃刻間的功夫,陰雲密雨便不見蹤跡,厚重的雲層仿佛被什麽力量驅散,明豔光線再次傾灑在兩人輕薄如紗的外袍之上。


    寄望舒疑惑地向窗外望了一眼。初春的天氣什麽時候這麽多變了?


    害怕自己一走神,就會忘記原來要說什麽,寄望舒沒再繼續多想,趕緊接著往下說道:“比如說你看了一本話本子,結果‘咻’的一下,你進到書裏麵去了,成了裏頭一個不知名的小角色。就像這樣。”


    寄望舒一邊說著,一邊控製不住的手上跟著比劃,眼神充滿希冀望向歸不尋。


    那人倒不似她預料的那般神色迷惑,反倒是有些坦然,好像她說的這些他一下子就能消化了似的。


    “你是想說,你也是這樣,從另一個地方進入了一本書中,而那本書呈現的就是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這樣嗎?”歸不尋有條不紊地闡述者,思路清晰到讓寄望舒想要瘋狂點頭。


    “對對對!”寄望舒猛地拍了下手,“就是這樣!”


    歸不尋頓了頓道:“早在先前我說,林婉婉似乎不屬於這裏,那時你問我,那你呢?我就有種同樣的感覺。”


    “但是我的直覺也可能會出現偏差,或許你們並非不屬於這裏,而是……”歸不尋猶豫不決,這隻是一個大膽的猜想,他沒有佐證過這種猜想,思考片刻,還是決定說出來,“而是意識被其他東西侵占了。就像林婉婉,她受到禁火反噬,極有可能就是煞祖在她體內留下了一縷魂魄。”


    “若是有他人魂魄附身,記憶就可能會被輕易篡改或者吞噬,也就會出現錯覺和奇怪的認知。”歸不尋原本說得嚴肅,抬眼發覺寄望舒望著自己,被他的正經唬住,變得有些緊張,便放鬆了表情,舒緩了語調。


    “所以,會不會你那段模糊的記憶就是被人強加來的,是一段不該屬於你的記憶?”


    他小心翼翼的引導著,卻又不敢說的太多。稍稍越界,寄望舒或許就再也無法找回從前的記憶。


    寄望舒若有所思,卻還是不明所以。


    如果林婉婉可以用煞祖附身來解釋,那她呢?


    總不能是狐妖附身吧?她本來不就是狐妖嗎?


    “……”歸不尋神色凝重,他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暫時找不到什麽具有說服力的理由把這一處空缺圓起來。


    小狐狸隻感覺大清早的,自己的腦殼都要超負荷到炸裂,“哎唷哎唷”地抱著腦袋在床榻上打起滾來,險些將剛整理好的被褥弄亂,多虧歸不尋眼疾手快壓住被褥一角,順便護住狐狸差點裝上牆根的腦袋。


    寄望舒裝出一副痛苦的模樣,企圖打個哈哈讓這件事情過去。


    大戰都結束了,她怎麽還要費這麽多心思去思考自己從哪來到哪去的問題!這時候不就應該吃吃喝喝玩玩樂樂,每天開開心心地黏在歸不尋身邊嗎!


    “不說了不說了!”


    “好,不說了。”多說無益,知道這些,歸不尋已經有了一些判斷了。魔主神色溫柔,漾著一灣春水任由寄望舒胡鬧,也隻是輕聲笑笑,再一臉寵溺地將人拉入懷中,穩穩抱到床下。


    他替她理了理淩亂的衣襟,牽過她的小手,帶到正廳去用早膳。


    聊了半天,方才有些燙口的菜品這會也該溫度正好了。


    兩人磨蹭了些時間,寄望舒洗漱之後坐到飯桌前,興致勃勃地教了歸不尋一大堆吃飯的儀式感,聽得歸不尋頭昏腦脹,甚至開始懷念苦讀《男德聖經》的那段日子。


    聽著小狐狸侃侃而談,什麽先記錄一下留作紀念,再配上一段優雅的旁白,最後將這份美妙的心情宣告天下。魔尊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好麻煩。


    這聽起來可要比《男德聖經》裏麵說得那些哄女子開心的辦法還要繁瑣複雜。


    時光飛逝,驕陽已至當頭。


    當蓮華殿的小廚房再次開始忙碌起來時,二人正在院落中觀賞池中錦鯉。


    修羅大殿的方向忽然傳來一陣聲響,寄望舒一瞬間便喜上眉梢,拉起歸不尋的衣袖便道:“是離蛟他們到了!”


    在她的認知裏,離蛟與樓棄早在大戰結束後就再不曾謀麵,此次與舊友相會,她可是翹首以盼了許久。


    很快,不等二人前去修羅大殿迎接,三個熟悉的人影便從不遠處走來。


    寄望舒眯眸望去,隻見離蛟和樓棄身後,竟然還跟著池夢鯉。


    第56章 九層蓮峰


    ◎大夢一場(四)◎


    看見池夢鯉, 寄望舒瞬間眸中放光,如同一個孩童瞧見自己許久不見的長輩一般欣喜,鬆開歸不尋的手小跑了過去。


    “池夫人!”


    受喚之人麵帶微笑, 一幅恬靜安詳的模樣, 一如在九幽冥海相遇那日一般打扮,雙手端莊優雅交疊於身前,緩步跟隨在離蛟與樓棄身後。


    寄望舒來到池夢鯉身邊, 親切挽住她的臂彎, 小腦袋自然地靠了上去, 埋在她身前蹭蹭:“池夫人, 你怎麽也來了!我可想死你啦!”


    “蛟蛟與我提了一嘴要來噬魂幽穀做客, 我又惦記著你,”池夢鯉溫柔撫摸著寄望舒的發頂, 笑意繾綣, “這回我就做一次不速之客, 不請自來了。”


    離蛟回過頭, 揚了揚下巴:“怎麽樣,小爺我夠意思嗎?”


    “夠夠夠!”寄望舒一個勁的笑著,還沉浸在看見池夢鯉的喜悅之中。


    樓棄一如既往的麵帶淺笑, 隨眾人一同回過身去望向宛若母女的二人。


    隻是無人發覺, 仙君掃過池夢鯉的眼神複雜又深沉, 晦暗不明。


    池夢鯉同樣麵帶笑意自然環視眾人, 目光對上意味深長的視線之時,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竟要比在旁人身上多停留片刻。


    眉眼彎彎猶如春風拂過, 漾起一灣暖意, 對上那人清冷淡然恍若秋風的平淡笑眸, 卻是叫人忽地生起一陣雞皮疙瘩。


    明明是兩個最是柔和溫潤之人的眼神交匯在一起,卻仿佛進入了寒冬臘月,卷起凜冽冰霜。


    寄望舒正抱著池夢鯉的手臂與離蛟說笑,在場之人唯有正殿之前的歸不尋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長眉微微擰起,魔尊的視線在二人之間迅速徘徊片刻。


    進入夢魘之後,所見舊人的神情幾乎都美好的不太真實,就連謝無霜這等平日裏不苟言笑之人,都在麵上尋得柔色。如此一來,麵前這兩個本是溫柔之人的眼底,暗藏的敵意便更加顯得突兀。


    就好像……他們並不屬於這場夢境,而是擁有自己本真的意識似的。


    歸不尋沒有立即尋找答案,而是先將眾人領進屋內。


    夢中牽絆太多,稍不留意就會使寄望舒魂飛魄散,在沒有確認自己的猜測之前,他不能輕舉妄動。


    眾人落座桌席,有說有笑,看上去一片大戰之後的祥和之景。


    “寄姑娘現在恢複了全部力量,可還習慣?”樓棄看似不經意的隨口問道。


    寄望舒笑了笑:“挺習慣的,就是不知道為什麽,後四尾就像突然一起恢複了一樣,感覺沒有經曆過那個過程一樣。”


    “大概隻是五尾六尾造成的忘性太大,你對那些事情的記憶淡化了罷。”樓棄端起麵前茶盞,抿了一口。


    氛圍融洽輕鬆,寄望舒並沒有對樓棄的話語深究,也沒有對往事細想,隻是順應著他的話語點了點頭,扭臉又和離蛟聊起了天。


    寄望舒身側之人卻兀自沉思起來。


    寄望舒剛才那番話似乎有些過於巧合。夢境之外,九尾剛剛從九幽冥海得到龍鱗,恢複四尾,而夢境中的她卻說對於後四尾沒有太多印象,兩者所經曆的事情和記憶幾乎吻合。


    也就是說,寄望舒雖然沉浸在夢境之中,但她對於中間那段莫須有的大戰是毫無了解的,隻是渾渾噩噩接受了夢中的設定,而且受到夢境的引誘和幹擾,才會對此深信不疑。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要想讓她意識到夢境與現實的矛盾,尋找突破口就容易許多。


    可……歸不尋總有一種直覺,樓棄方才漫不經心的幾句說辭,似乎並不是隨口說說,倒更像是故意而為之。


    他難道有意引導在寄望舒沉浸在夢中,不想讓她發現其中端倪?


    但樓棄又是如何能夠幹擾寄望舒的夢境呢?他此刻不是正在與煞祖附身的林婉婉對峙嗎?


    歸不尋還未理清楚頭緒,思路就被一旁的池夢鯉打斷。


    她拉著寄望舒的手放在掌心,眼睛卻是朝著樓棄的方向望去,語調看似婉轉溫柔卻暗藏鋒尖:“樓仙君此言差矣,若是望舒因為五六兩尾的忘性大了些,也不會將六尾之後經曆之事全部遺忘不是?我本以為仙君心思縝密,不想這會兒卻打起馬虎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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