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無祟淡淡掃過一襲墨袍之人,心灰意冷之下掩藏的是無盡嫉妒與殺意。


    歸不尋:“?”


    “當真!”林婉婉答的爽快,“早在你第一次選擇了你的蒼生大義之時,你就應該料到會有這一天!”


    她一邊後退一邊冷笑:“你當我是什麽?是隨叫隨忠心耿耿的愛寵?還是你拯救蒼生必須要舍棄的那顆棋子?一而再再而三,我早就在你一次次的拋棄中恨透了你。”


    “你以為你將茶水吐了個幹淨就不會中蠱了嗎?其實那份蠱並不在茶水中,而是抹在了杯壁上。它會從你的指尖滲入,慢慢發黑,一寸一寸順著你的血液蔓延至心髒。”


    林婉婉抬起手,五指指尖均已失去原本血色,如同染墨。


    “就像這樣。”


    “你說什麽?!”行無祟訝然垂眸,他的指尖竟然也有些發黑,像剛剛攀附上枝稍的雛葉般色淡。


    “這下你信了嗎?”不知不覺,林婉婉已然退至歸不尋身側,而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行無祟身上,一時間都沒有反應該來。


    歸不尋猛然感到自己的臂彎一熱,林婉婉竟親昵萬分地勾住他的手臂!


    他下意識有一瞬慌亂,想要掙開,卻被寄望舒輕輕拽了拽衣角。


    她向他微微搖首,蹙眉示意不可。


    下一秒,耀眼金光從天而降,劈在行無祟身前,泥塵瞬間生出一道溝壑,止住了他將欲挪動的身形。


    “她說的那麽清楚了,你難道還聽不懂嗎?”


    赤紋鑲嵌的米白紗裙被強烈湧動的靈流拂起,在空中躍然蹁躚,九尾眸間金光燁燁,指尖微微蜷動,還有餘息留存。


    寄望舒的話語十分平靜,一字一句,淡漠從容卻又能讓人感受到其中鏗鏘有力的壓迫感,似乎隻要行無祟再往前邁出半步,那道金光劈落的位置便是他的身上。


    歸不尋抿抿唇,默默瞥了寄望舒一眼。


    這,還是他所熟悉的那隻小狐妖嗎?


    從夢魘中醒來之後,寄望舒就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


    他本以為隻是因為斷尾的影響加重了才會這樣,但現在看來,好像沒有這麽簡單。


    “你竟也會為她說話,”行無祟杵在原地,輕笑一聲,垂首搖了搖頭,像是在自嘲,“那看來,她說的都是真的了。”


    林婉婉拽著歸不尋衣袍的雙手鬆弛片刻,很快又抓得更緊。


    行無祟就這樣低垂著腦袋,任由那張清冷的麵容之上被青絲覆得雜亂無章,最終緩緩抬起頭來。


    他漠然望著林婉婉緊緊勾在歸不尋臂彎處的雙手,笑了笑:“好,我走。”


    林婉婉悄悄鬆下一口氣,可當她真正如願以償,逼得那位赤誠仙人笑著後退時,心口卻又說不上來的難受。


    “林婉婉,”行無祟轉身前,最後說了一句話,“希望你不會後悔。”


    “……”鼻尖忽地一酸,林婉婉竭力咬住下唇才沒讓自己將情緒波動展現出來,直到目睹行無祟泥塵點點的白袍徹底消失在視野中。


    唰——


    林婉婉猛地甩開歸不尋的手臂,立即與眾人拉開距離,裝作攏起額前碎發的模樣悄悄抹去眼尾碎珠。


    所有人都靜靜地站在原地望著她,誰都沒有多問一句“為什麽”。


    唯有浮青,看向她的眸中滿是不忍與心疼,大步朝著林婉婉走去。


    就在他即將走到林婉婉跟前時,隻聽一聲“多謝”,悶悶的,意味深長。


    眨眼的功夫,林婉婉便消失在眾人麵前,甚至沒有留給浮青一丁點挽留她的餘地,潔白袖袍中露出的手臂就這麽騰在空中,扯住一團虛無。


    浮青即刻就地施展尋蹤術,隻見他雙手各伸出兩指交並,架成十字,蔚藍色結印瞬間成型。


    望著雙眸緊閉,唇間無聲振振有詞的浮青,寄望舒突然就領悟到了修士的魅力。


    難怪有句話說,“認真工作的男人最帥”呢。


    咒術很快消散,浮青猛然睜開眼來,匆匆向眾人深鞠一躬:“承蒙諸位照顧,相助之情日後定將報答。我便先行一步,有緣再會。”


    “且慢。”歸不尋突然叫住浮青,掏出一塊黯淡無光的玉石遞到他手上,“你拿著,有什麽情況可以用它與我傳音。”


    浮青緊握玉石,眸中波動,溫聲道謝後化作一縷青煙消失在眾人麵前。


    ……


    是夜。


    天氣漸漸寒涼,要比先前那些時日還要冷的多。


    舊宅閣樓的窗戶沒有關緊,瑟瑟寒風陣陣鑽進縫隙灌入屋中,寄望舒好不容易捂暖的被窩都被攪得一團冰。


    但她什麽都沒做,既不掖緊被子,也不起身關窗,隻是無動於衷地靜躺在床上,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默默地望著天花板,身側是歸不尋均勻的呼吸聲。


    她緩緩扭過頭看著他。


    被窩裏,歸不尋的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十指交疊。


    很溫暖,是一種能夠驅散世間一切寒涼的溫暖,暖到心尖裏去。


    可她卻莫名覺得奇怪又別扭,心底總是會時不時冒出疏離的念頭,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遠離。


    明明這人對她十分好,那雙如狼似犬的星目望向她的時候,眼底總是含著一汪清泉,波紋蕩漾。光是瞧著,便讓人覺著那汪泉水定是溫熱的,霧靄氤氳。


    匆匆收回視線,小狐狸用另一隻手伸到枕頭底下,摸出一本保存完好的冊子,翻開扉頁,指尖輕輕描摹歸不尋的畫像旁邊,那兩個寫了無數遍的字。


    ——“愛人”。


    其他書頁都如同外觀一樣,被主人精心嗬護著,沒有一點磨損。


    唯有歸不尋的那張畫像和一旁密密麻麻寫滿了的“愛人”淡去了痕跡,好似時常被人以指腹摩挲。


    寄望舒的記性也變差了,總是斷斷續續的才能想起來自己現在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什麽。


    為了複原斷尾,為了恢複力量,為了能和歸不尋好好的在一起。


    隻是這樣嗎?


    冥冥之中,還有另一個隱藏在某出的聲音不斷提醒著她什麽,可那道聲音忽近忽遠,她隻能感受到它,卻從來聽不真切。


    好亂。


    寄望舒心中一陣鬱結,發泄似的揉亂了發頂。


    她忽地憶起遮天雲雀的話,隻要經過九重天,應該就可以拿到恢複第五尾的上古遺物了吧?


    ……


    天微微亮,朝陽隱匿於陰雲之間,九層蓮峰周遭一片昏暗。


    歸不尋迷迷糊糊睜開眼,習慣性的抻開手臂舒展四肢,卻探得身側空無一人。


    回過頭去,隻瞧見昨夜未關緊的窗欞已然不知被誰合上。


    與此同時,九層蓮峰上空,九尾狐妖高聲喝道:


    “我來應戰九重天!”


    第62章 九層蓮峰


    ◎什麽威嚴臉麵,他不要了◎


    閣樓門扉被人叩響, 樓棄端正站在門外,剛欲出聲,麵前緊閉的屋門卻“唰”地被人從內部拉開, 露出歸不尋不安的麵孔。


    樓棄朝屋裏望了一眼, 沒有搜尋到寄望舒的身影,心裏便已經猜到了個七八,卻還是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 規規矩矩把原本要說的話說完。


    “尊主, 早飯備好了, 你和寄姑娘……”


    “不必, 我出去一趟。”


    樓棄露出驚訝之色:“可是出什麽事了?從沒見過尊主如此著急。”


    歸不尋徑直略過他, 不打算與他多費口舌,隻扔下一句“九重天”便匆匆離去。


    九重天。


    樓棄默默望著歸不尋化作一團黑霧消失在麵前, 忍不住挑了挑眉, 饒有興趣地低下頭把玩著自己的指尖。


    “這倒是還挺讓人意外的。”


    畢竟九重天險惡, 九死一生, 就連他都不敢在這一環節上加快進程,生怕狐狸葬身於此。


    不過現在倒是沒什麽可擔心的了。


    純陰之軀已成,寄望舒的命數便算是定下了。


    -


    九層蓮峰上空, 遮天雲雀雙翅大開, 將僅存的一線微光也全部擋去, 赤紅火羽侵染了整個穀底, 每一寸坑窪不平的地麵都仿佛占滿了新鮮血液一般殷紅。


    如此景象, 隻當有人正在經曆九重天的考驗之時,才會出現。


    遮天雲雀從穀底衝破雲霄, 盤旋的高度每降低一層, 對應著試煉者在這一層中存活下來;而一旦遮天雲雀提前降落, 也就代表著九重天中之人已被淤火焚化,消失殆盡。


    歸不尋趕到此處的時候,遮天雲雀正從高空降落,巨大尾翼垂下,煽動起颶風狂嘯。聲勢之浩大,仿佛要將這滿峰熊熊烈焰一同熄滅,宛若曠世之景的落幕。


    這也就意味著……


    不。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歸不尋落在九重天外,雙眸死死盯住那裏唯一的出口。


    隻要遮天雲雀還未開口,一切就都還不成定數,她一定會沒事的。


    耳畔轟然一聲巨響,整個峰穀都隨之劇烈震顫一瞬,這是峰穀之主軒然落地的聲響。


    遮天雲雀高昂著腦袋,雙眸半睜半闔,用一覽眾生的神色淡然掃過麵前一抹黑影,輕哼一聲。


    “等什麽?莫不是你也想陪她一同死在這裏?”


    “……死?”


    一雙狼眸死死盯著正在向自己宣告九尾死訊之人,兩片薄唇緩緩翕動,以極輕的音量重複那個他無法接受的字眼。


    他在對方藐視眾生的眸色中,尋見了依稀一點遺憾與惋惜,這仿佛就是在印證那隻雪白的九尾狐妖葬身火海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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