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訴今看著她將手鏈戴到自己手腕上,黧黑的瞳珠情緒微亂。


    他一早知道有這個緣故,但此時此刻從周苓也嘴裏聽到,還是感動得一塌糊塗。


    桌台上,盡管遺像是黑白色,卻蓋不住老太太笑容中的慈和戀愛。


    她其實不是個多能把感情掛在口邊的人,正因為她平日裏和順溫言,所有人都能從他那裏感受到愛意,所以不需要特意言明。


    以前為了不讓福利院其他孩子覺得肖訴今是個受偏愛的存在,她並不格外厚待他。


    可是在很多細節之中,又無處不暴露著,她是真切地關懷這個和她本沒有血緣關係的生命。


    給他戴上後,周苓也一抬頭,就見肖訴今眼底沁著水光,心底顫動,心想不會因為她剛才的話,睹物思人更厲害了吧?


    連忙抽了張紙巾遞給他,“不好意思啊,我沒注意,你別哭啊。”


    心馳念轉間又想,難過的話,是不是哭出來會好些啊?


    趕緊又把抽紙盒拿到跟前,多抽了幾張,煞有其事地勸他,“不對,要不你還是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些。”


    “……周嬌嬌。”


    肖訴今哭笑不得,抬指捏捏她的臉蛋,“你都是這麽安慰人的?”


    還勸人哭?


    “……”


    周苓也呆了片刻,點頭。


    她確實。


    不太會安慰人。


    “嗤——。”肖訴今徹底忍俊不禁,捂眼仰倒向沙發靠背。


    長臂一伸,周苓也措不及防被拉著後倒,他則舒展胳膊摟著她,撈過一旁的羊絨毯抖開,蓋在兩人身上。


    “我跟你講個事兒。”


    周苓也麵色熏紅,往毯下縮了半截,輕軟地“嗯”了一聲。


    肖訴今也顧忌老太太靈龕還在旁邊,沒想做什麽,“你和我說你爸媽以前想領養一個小孩兒,你知道那個小孩兒叫什麽嗎?”


    “不知道。”


    “那如果我說,在我小時候,差點被一對夫婦收養,你想不想知道他們叫什麽?”


    周苓也不是傻子,聽出了其中朦朧的關聯,試探性地問:“不會姓……周吧?”


    “不是,當時隻登記了妻子的姓名。”肖訴今不緊不慢地說,“這事得有快二十年了,登記名冊都換了好幾本了,婆婆也沒和我說過他們的名字,還是今天我找齊剛去資料室查了才知道。”


    他在毛毯下握住周苓也的手,偏頭,臉頰壓著她的發頂,話音通過骨傳導更加清晰。


    “妻子的名字叫張儀,工作單位是社科院研究所。”


    周苓也呼吸放慢,不敢相信似的,“所以是……”


    “你媽媽。”肖訴今一語中的。


    這麽巧?!


    周苓也手指下意識彈了彈,坐直了身子,“可是他們後來帶我去過福利院,沒有見到那個男孩兒啊?”


    她見過他小時候的照片,黑發烏瞳,周身有股遠超同齡人的睿氣。如果他們見到小時候的肖訴今,說不定真的會收養他。


    “因為陳陽羨慕嫉妒恨,想代替我,所以把我鎖起來了。”


    於是剛剛好,湊成今日的局麵。


    “竟然是這樣。”


    那他不是差點成了她哥哥?!


    周苓也呆了半晌,慢慢消化這個始料未及的真相,最後還是覺得這個世界實在太小了,怎麽有這麽巧合的事情。


    難道真的是命中注定?


    靜默的時間裏,天色漸明,鳥雀上躥下跳的嘰喳聲敲著窗玻璃闖進來。


    肖訴今看了眼掛鍾,有點太早,過會兒去菜市場正好。


    “我等會兒去菜市場,你早飯想吃什麽?”


    周苓也似乎想到什麽,腮邊蒸紅,毛茸茸的腦袋往毯子裏埋了埋,聲音悶悶響起。


    “我想吃上次的麵,哥哥。”


    “……”


    肖訴今嘴角笑意凝固,掀開毛毯,把她撈出來,眼裏濃墨翻滾,“周嬌嬌,你叫我什麽?”


    “……”


    周苓也抓著毛毯邊緣,眨眨眼睛,咬緊唇瓣不作聲。


    肖訴今壓低腦袋,被周苓也用手推開,“肖奶奶……還在呢。”


    你別幹壞事。


    “我不做什麽。”肖訴今彎唇,喉結輕滾。


    “我還受得住,周嬌嬌,你剛才叫我什麽,再叫一遍。”


    “……哥哥。”


    她那陰差陽錯的小貓哥哥啊。


    --


    周苓也先回學校。


    還好張美玉幫她遞交了請假條,她也給輔導員留了言,沒有引起輔導員的懷疑,後麵隻需要給相關任課老師補交假條就行了。


    然而她回想起來,覺得自己這種行為還是太冒險。


    因為周燕來最近忙完了生意,有了短暫的空閑,上次國慶後就說會抽時間來學校看她,萬一他恰好這兩天過來,那她不就暴露了?


    但話又說回來,周燕來對肖訴今極為讚賞,尤其知道肖訴今成長不易之後,幾次電話都透露出他的欣賞態度。


    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要不要把他們的事情坦白了呢?


    很糾結。


    不過這樣的煩惱沒有持續多久。


    肖訴今處理完後事,回學校那天恰好是周日,周苓也去機場接他。當天陰雨纏綿,氣溫隻有個位數,天色看起來灰蒙蒙的,哪怕在機場裏麵,也覺得不甚明亮。


    他走出通道時,周苓也找了幾秒才看見。


    變故總是最折磨人的。


    更不用說一連兩次大變故。


    前兩次周苓也去川城時就發現,這人瘦了許多,原本骨肉勻亭的俊美臉頰顯出些骨骼輪廓,今天乍一眼在人堆裏看見他,才發現他確實瘦的太厲害,有些脫了像。


    一時間,難過和心疼風起雲湧。


    最後隻能用盡力氣飛快跑過去抱住他。


    肖訴今被她撲的身子半仰,很費解地調笑,“怎麽了,就幾天沒見?我的小兔子眼睛都紅了。”


    周苓也一向怕冷,江城降溫後就穿得尤其多,多了點圓潤嬌憨之態。


    可這樣反而顯得肖訴今身形削瘦,瘦骨伶仃似的,兩相對比,視覺衝擊太過紮眼。


    “肖訴今,你冷不冷?”


    作勢要去解自己的圍巾。


    肖訴今忙按住她的手,“我不冷,你自己戴。是不是你自己冷了,才要我抱你?”


    這話無外乎是,找個理由解釋她的情緒波動。


    他從來就是這般體察他人的人。


    周苓也心口溫瀾潮生,腦袋抵著他的胸膛,“是有點。”


    “那我抱著你。”肖訴今將她摟得緊些,鼻腔滿是女孩兒發間的暖香。


    兩人的相對靜止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裏異常突兀,不少路人偷眼打量,甚至還有人拿手機拍照。


    周苓也不敢再抱下去,牽著他往外走,找到自己提前預約好的出租車,回學校。


    一路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陰鬱的天氣讓人提不起精神,隻想靠在一起安靜待著。


    下車時,剛好停了雨。


    周苓也怕肖訴今手凍著,生硬地脫了半隻手套攏在他手上,圓筒形的手套愣是被撐出了五指。


    也是因此,電話鈴聲響起時,她剛好騰出手去接。


    來電顯示是周燕來。


    “哥,有事嗎?”


    周燕來沒像以往那樣一聽見她的聲音就發話,而是長長的呼吸了幾口氣,醞釀什麽似的。


    周苓也困惑,“哥?”


    “苓也,你在學校嗎?”周燕來嗓音克製,語調反常。


    “在啊,剛才出校有點事,正打算回去。”周苓也怕他知道自己前幾天擅自離校的事,莫名心虛。


    周燕來沉默幾秒,“行,我車就停在路邊,現在,放開你牽著的人,上車。”


    “?!”


    周苓也急忙轉身,一眼望向校門前的臨時停車位方向,看見周燕來推開車門,一臉陰翳地衝她招手,她瞳孔顫了顫,陷入茫然無措。


    周燕來耐心告罄,音量提高一個八度,“周苓也,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屬實是三臉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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