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嗚吼吼吼吼……”


    “它說,那是他應該做的,它的娘親一直教導它,人類是朋友,不是敵人,要保護人類。現在太晚了,它和它娘親需要休息,有事明日再說。”灰兔道。


    娘親?


    鍾靈向四周看去,觀望了半天,並未有看見其他熊類。


    目光又落在白熊此刻擋在身後的那頭熊類骨架上,心下冒出一個荒誕的猜想,它說的娘親……該不會就是這一堆骨頭吧?


    順著這個猜想,鍾靈發現在那副骨架的旁邊,還擺放著許多已經腐爛的野果,小型動物的內髒和肉,仿佛祭品一般堆放在骨架身邊。白熊似乎不習慣被注視著,時不時地熊爪煩躁地刨著身下的泥土,留下一道道深刻的抓痕。


    暗夜之下,月色霜冷,一個白熊依偎在一個比它體型大上一圈的骨架身旁,骨架頭顱上兩隻黑洞洞的眼眶,仿佛也在靜靜注視著他們。


    這場景怎麽看怎麽詭異。


    百靈和灰兔也感覺到不對勁兒,灰兔附耳過來,小聲和鍾靈咬耳朵:“話說,這隻熊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啊?”


    百靈用翅膀遮蓋著臉,跟著小聲嘀咕:“我感覺到它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太好,是不是它娘親死了,對它的打擊太大,它一時間走不出來,產生了幻覺?唉,真是一頭可憐的熊熊。”


    一股淡淡的異香飄了過來,白熊的眼皮垂下,打了個哈欠,似乎隨時都要困倦地睡過去。


    灰兔的鼻子動了動,忽然著急地叫嚷起來:“不對,這股香氣,是噬魂幻蓮!”


    在灰兔出聲的同時,鍾靈也發現在那骨架的胸腔中閃爍過一抹妖異的藍色,一朵晴藍色蓮花迎風綻開,在這黑夜中搖曳生姿,與月光交相輝映,漾著迷幻的流光。


    【噬魂幻蓮:寄生於腐爛的骸骨之上,其香氣會營造幻覺吸引生物靠近,吸食其魂魄精氣滋養自身。】


    灰兔天生會分辨各類花草,一眼就認出來那朵蓮花是什麽:“這種花不是什麽好東西,在它附近呆久了,會被吸食魂魄會變傻的。怪不得那頭熊看起來笨笨的,明明已經是啟靈修為的靈獸,卻還不會說話,得想辦法把那朵花毀掉,不然這頭熊遲早要被那花害死。”


    白熊眼看又要睡著,鍾靈試圖再次靠近它,然而她隻往前走了兩步,白熊便立刻驚醒,朝她齜牙咧嘴。


    它的防備意識超強,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它的娘親。


    在它眼裏,娘親隻是睡著了,很快就會醒過來,在娘親睡覺的時候,它不能讓任何人打擾她。


    鍾靈看著攔在麵前朝她低吼的白熊,熊崽子麵目猙獰,亮著一嘴雪白的尖牙,然而烏黑的眼仁裏小心翼翼地藏著驚慌和懼怕,卻要逞強地擺出最凶狠的架勢,意圖嚇退靠近的敵人。


    鍾靈不想傷它,想了想,從錦囊裏掏出了一個小罐子。


    “想吃蜂蜜嗎?”


    鍾靈把罐子的封口打開,一股清甜的蜜香四散開來。白熊猙獰的表情一僵,眼睛睜圓,鼻子往前湊了湊,好香甜的味道,比娘親身上的香氣還好聞。


    咕嘟,白熊咽了下口水。


    鍾靈把蜂蜜罐子放在地上:“你過來拿吧,你的娘親一定也很喜歡吃。”


    說完,還後退了兩步,給白熊足夠的安全距離。


    “吼……”


    白熊打量著距離它五丈遠的少女,它保護了人類幼崽,這個山神給了它一罐蜂蜜,這是它得來的報酬,收下也算理所應當吧……


    白熊一步一個爪印,被吸引著靠近那隻蜂蜜罐子。


    然而就在它低頭叼起蜂蜜之時,鍾靈用狡兔三窟閃現到骨架旁,毫不留情地碾碎了那朵噬魂幻蓮。


    噬魂幻蓮被摘下骨架的一瞬間便迅速枯萎,四處彌漫的花香逐漸消散,白熊隻覺得疲累的腦袋忽然清明許多,它一轉頭,眼前熟睡的娘親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竟然一頭血跡斑駁的骨架。


    蜂蜜罐子應聲而碎,白熊的眼瞳震動。


    “吼吼吼吼!”


    白熊連滾帶爬地奔到骨架的身旁,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它輕輕用爪子觸碰了下骨架,冰涼的觸感讓它全身劇顫。


    娘親,你怎麽了,娘親……怎麽會變成這樣,你對我的娘親做了什麽?


    白熊朝鍾靈嘶聲大吼。


    “很抱歉,你的娘親已經……”


    鍾靈柔和的聲音讓白熊逐漸平複下來。


    自欺欺人的幻夢破碎,白熊晃了晃腦袋,許多記憶浮現出來,眼眶裏聚起熱淚,大顆大顆地砸落在地上。


    不怪這個神仙,它的娘親的確早就已經……


    鍾靈不知道怎麽安慰傷心欲絕的熊崽子,隻能在一旁靜靜等它哭完。熊崽子放聲大嚎,樹葉都被它悲涼的吼聲簌簌震落,驚起大片的飛鳥。


    哀慟悲戚的吼聲漸小,變成低低的嗚咽,白熊在娘親的骨架旁,靜靜枯坐了兩個時辰。鍾靈也不急,默默陪著它,直到夜幕將消,天光乍泄,白熊抹了抹幹澀的眼睛,忽然站起身,開始刨土。


    鍾靈明白它想做什麽,上前幫忙一起刨坑。灰兔和百靈也來幫忙,很快就刨出了一個足以將骨架完整放入的深坑,再平整地鋪上泥土,最後又在上麵鋪了一層鬆軟的落葉。


    鍾靈望著對著落葉堆呆坐的熊崽子,緩聲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告訴我,或許我能幫幫你?”


    第42章


    白熊看向麵前的少女, 此時天邊亮起了魚肚白,淡金色的天光從她身後浮現,散射成一道道琉璃般的光圈, 仿若神祇的靈光初顯。


    她的氣息很舒服, 她給了它蜂蜜,幫它破除了幻境, 還幫忙埋葬了它的娘親……


    它可以相信她嗎?


    然而此時此刻, 除了她,它又能相信誰呢。


    少女的肩頭上趴著一隻又肥又圓的灰兔子, 兔子跟它打包票:“笨熊, 你隻管說來,有我們幫你撐腰, 在小桃山, 不會讓靈獸受欺負的。”


    白熊低吼了一聲, 似在反駁什麽。


    “好好好,你不笨,你娘親經常誇你可聰明了,”灰兔自來熟地跳到白熊麵前,明明還沒有人家的膝蓋高, 卻像個老大哥一樣,昂著脖子上下打量它, “聽你的口音就不像本地熊,你是從北方來的吧?”


    白熊點點頭, 又吼了一句熊語。


    “它說它來自瑞雪城北邊的高山雪原。”灰兔攤攤手, 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原來真的是個生活在雪山上的北極熊……


    瑞雪城是小桃山北方唯一的大都城, 那裏氣候寒冷, 整座城都被連綿的雪山環繞, 亦是整個大陸的最北邊。從小桃山到瑞雪城,哪怕鍾靈用禦風術,也得不間斷地飛上個三天三夜。


    “你們為何從那麽遠的地方來此居住?”鍾靈忍不住問。


    小桃山算是亞熱帶季風氣候,夏春秋都很暖和,隻有冬季稍冷一些,並不適合毛皮厚實的白熊在此生存。


    白熊瞟了一眼鍾靈,心下決定了什麽,嗷嗚嗷嗚地開始講述它們流落到小桃山的經曆。


    記憶回到三個月前。


    那時候,它還是一隻無憂無慮,每天餓了就吃,困了就睡,無聊了就在漫天雪地打滾玩耍的小白熊。


    它從出生就沒有見過父親的模樣,但它有一個對它特別好的娘親。娘親教給它狩獵生存之道,教它如何吞吐空氣中的靈氣用於修煉。


    它的修煉天賦很差,經常要多花好幾倍的時間才能學會一小段法訣,娘親卻從來不責怪它,也從沒說過它笨。它每進步一點,娘親都會摸摸它的頭,然後帶著它去冰川旁撈魚吃。


    在它們生活的雪山山穀中,有一處秘境入口。經常有來自瑞雪城的人類修士,結伴進入秘境探險。它從未進去過那山穀,隻知道那裏是和這裏全然不同的一方小天地,有危險,但也有機遇。


    雪原氣候寒冷,經常會有人類修士掉隊迷路,凍暈在這茫茫的大雪山中。而娘親每次見到都會將其背下山去,不知道救了多少條人命。


    在它的修煉遇到瓶頸之時,娘親也會偶爾去一趟秘境,回來時都會給它帶來能幫助突破修煉的靈果仙草。白熊看到從秘境裏出來的人修大都負傷,厲害如娘親卻能自由出入,它問娘親為何不把那些人修通通趕跑,這樣秘境裏的寶貝就都是它們的了。


    娘親卻第一次嚴厲訓斥了它,娘親告訴自己,她當年意外落難,如果不是人類搭救,娘親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自然也不會有它。那秘境本來就是某位已經飛升成仙的大能,為了磨煉提高人族修士的實力所建,娘親怎可去做如此不義之事。


    人類是熊的朋友,它這輩子都不可以傷害人類。


    白熊似懂非懂,卻牢牢地記住了娘親的話。


    嚴冬已過,天氣轉暖,山上的風雪比往常小了些,冰川也有漸漸融化的趨勢,前往秘境探險的人族修士也逐漸多了起來。


    某一天,娘親忽然告訴它,她要前去秘境一趟,這一次或許會有些久。有批人族修士早該在半月前從秘境歸來,如今卻遲遲不見出來,娘親擔心他們遇到了危險,故決定去秘境裏尋找,將他們帶出。


    一定要去嗎?白熊問。


    娘親點點頭,舔了舔它的耳朵。


    因為進入秘境的那批人族修士中,有當年搭救娘親之人的後代。


    白熊很懂事,答應娘親會乖乖等她回來。


    它以為娘親會像以前一樣,過兩日便會平安歸來,還會給它帶回一串既能增補修為又美味可口的靈果。


    再次見到娘親是在兩日之後,它在睡夢中被娘親焦急地喚醒,它睜開眼,看到娘親身上雪白的皮毛遍布髒汙和血跡。


    再困不能睡了,現在就得跟娘親離開這裏。


    娘親搶在它問之前,急不可待地把它提拎起來。白熊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這麽跟著娘親,離開了自己居住了數百年的家園。


    它們就這麽跑啊跑,一路的風景從白茫茫的冰天雪地,變成了綠樹成蔭的森林,潺潺的小溪,五彩斑斕的野花和蝴蝶,從未見過的美景,讓白熊倍感新奇。


    然而娘親卻看起來心事重重,性子也越來越焦躁。


    她時常看著自家明明已經啟靈卻無法人言的熊崽子,滿眼都是放不下的擔憂。


    以前她覺得,不管自家崽子有多笨,慢慢來便是了,她有足夠的時間陪它長大,而現在……她自知自己時日無多,無法保護它成年,心下懊悔以前對它太過寬縱。


    無論如何,一定要在自己徹底被蠶食之前,把崽子未來的歸宿安置妥當。


    她帶著白熊一路往南,途徑了古木村,聽說此地有山神管轄,她特意停下,潛伏在周圍的山林裏觀察了兩日。不出意外地,她看到了鶴原授意村民劫掠奴隸,將他們整日綁在靈茶樹上逼迫他們勞作的情景。


    這山神對他領地的人類都殘暴至此,也定然不會對她的熊崽子好。


    白熊的娘親毫不猶豫地領著崽子繼續往南走。


    直到來到了小桃山附近,她看到了一小片人類村莊。雖然這裏的村莊很窮很落後,但村民們都很勤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山神娘娘真好,又賜了咱們種子”。


    在這裏,山神娘娘仿佛是他們唯一的信仰。


    盡管白熊的娘親沒見過鍾靈,但從村民的日常交談中也能得知,這裏的山神貌似是個好神,很得民心。而小桃山山腳下的這片林子常年彌漫白霧,也很便於掩蓋蹤跡。


    這裏是它們一路走來,最適合安家的地方了,再往南走,她的身體也撐不住了……


    在決定把崽子安置在迷霧林後,白熊的娘親就像了卻了什麽心事一般,吃得食物越來越少,沉睡的時間越來越多……直到有一天,她再也沒有醒過來。


    白熊連吼帶比劃也不知道自己說清楚了沒有,灰兔和百靈稱職稱責地當著實時翻譯。


    “它說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了,它到現在也不知道娘親為何把它帶到了這裏……”灰兔撓撓臉頰,“她娘親隻告訴它,永遠不要回雪山,最好一直往南走。”


    百靈跟著補充說:“它娘親在那秘境裏受了傷,情況越來越嚴重,後來都是它外出覓食回來喂給娘親吃。它娘親咽氣之時,它正好在外覓食,回來還以為娘親睡著了。不知為何,它娘親的屍體腐敗速度特別快,一夜之間就長出了噬魂幻蓮,所以小熊崽子才會被蒙騙到現在。”


    灰兔和百靈你一言我一語,夾雜著熊崽子的嗷嗚聲,鍾靈艱難地從中抓到了重點:“瑞雪城的北方,秘境……”


    聽熊崽子的描述,熊媽的修為應該不低,至少也是半步化形了。


    半步化形的靈獸在人修之中,已然是碾壓級別的存在,它娘親究竟在那秘境裏遇見了什麽,受了多嚴重的傷,竟連自救也不能,隻能坐以待斃地等死,最後隻剩下一堆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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