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抱著這等沉重心情,雲琅方抵達時,還覺得北界那幫孫子定要給自己不屑的臉色看,結果一到,主座上的女人便怒視著自己,臉上的紋路都在顫抖。


    看上去好像氣的不輕。


    雲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做什麽了?他甚至沒遲到!


    這次北界廣發請柬的柳斐然身體抱恙,不便出席,出席的是持閣長老柳昕,是其親姐姐。


    江湖傳聞,一直把持著刀宗大小事宜的其實是柳昕,柳斐然除了抱出來個柳世之外,並無多少貢獻,甚至連話語權都沒多少,像傀儡宗主。


    南界醫修黎楚與西界的明法大師很快也到了。


    周圍身著棕色製服的刀宗弟子還在匆忙準備著什麽,尚未進入正題,四人都是第一次見麵,沒什麽寒暄好說,倒是柳昕冷笑一聲,道:“雲宗主,你教的好女兒啊!”


    雲琅抬眼:“?”


    他再溫吞的脾氣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雲閑和喬靈珊一起,再帶著個弱弱小小的風燁,三個勢單力薄的小少年就這麽進了混亂詭譎的四方秘境,心裏該有多麽恐慌多麽害怕,又有多不知所措多始料未及啊?你刀宗仗著人多力壯,在外虎視眈眈也就罷了,禍不及子孫,現在到了秘境裏,還要仗勢欺壓雲閑?憑什麽,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雖說想法千轉百回,雲琅麵上不顯,風輕雲淡地一笑,傲然道:“柳長老為何這麽說?東界雖勢弱,但傲骨也難折,做不出什麽惡事。常言道,豈不罹凝寒,鬆柏有本性,所以隻能身居茅屋,眼觀四界,但行好事,胸懷天下,我說的對嗎?”


    柳昕被他理直氣壯的模樣震得一陣語塞。


    這種話,你怎麽敢說的??


    所幸其餘兩界都不想參與進紛爭,黎楚指尖敲敲木桌,問道:“柳長老這次請我們前來是有何事?直說無妨。”


    明法大師微微點頭,“阿彌陀佛。”


    柳昕深吸一口氣,將那點鬱氣吞下,神色沉凝,道:“本次四方大戰與之前有所不同,秘境內的四枚玉璽現已出其三,眾弟子開啟遠古戰場就是這兩天的事了。”


    眾人聞之變色:“怎會?!有詳細經過麽?”


    “我今日喚你們前來,便是因為這點。”柳昕麵無神情,慢慢推出幾道生死狀來,“魁首現世,戰場內不知有什麽,再加上諸方混戰,傷亡和損失定會大幅增加。但木已成舟,此事無法轉圜,隻能接受。”


    “希望各界能承諾,無論傷亡幾何,都不得私下尋仇,不得私自調查,不得宣泄私憤。這點在入秘境前,北監察人已經與所有弟子說過了——一入秘境,生死不論。”


    寬敞的室內一陣寂靜。


    “若是還有疑問,這裏有各界監察人昨日送來的信件。”


    柳昕轉頭,示意弟子將信件送上,“上麵寫了近期各界發生的主要大事,以及監察人的囑托事項。封口是密閉的,誰都沒有動過,你們盡可以檢驗字跡,請看吧。”


    黎楚和明法大師拿了信件,撕開封口,麵目瞬間凝重起來。


    “雲掌門。”柳昕冷道:“這封是你的,拿走吧。”


    雲琅伸指抵住信封,一點點朝自己麵前挪移而來。


    自然,和其餘人一般,他必須馬上得知秘境中究竟發生了什麽,玉璽又是怎麽回事,前因後果雲雲……但據他對這位大徒弟宿遲的了解,想必他看到的應該不會是他想看到的。


    果不其然,撕開封口,偌大一張信紙,上半部分就寫了寥寥兩行字。


    【與南、西二界合作】


    【得白虎璽】


    筆鋒錚錚,鋒銳異常。


    雲琅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往下一看,竟然還有。


    可能是想起了師父對於照顧雲閑的囑托,宿遲在下麵還跟上了雲閑的近況:


    【師妹無恙】


    無恙被劃掉了,改成了【師妹無礙】。


    無礙又被劃掉了,改成了【師妹活躍】。


    最後的最後,活躍也被劃掉了,宿遲用他那鋒利的字跡,一筆一劃寫道:


    【師妹生龍活虎】。


    雲琅:“………………”


    女兒,你到底在秘境裏做了什麽,又給大師兄留下了什麽印象啊?


    第35章 四方大戰(二十二)


    雲琅被這封語焉不詳的信件弄得摸不著頭腦。


    特別是觀黎楚和明法大師的神情, 南界和西界的監察人必是寫了長長一段,事無巨細,二人到現在還未通讀完全,就更顯得他無所事事, 不知道要幹什麽了。


    不過這也是能想到的局麵, 畢竟不能要求平時就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人寫出多少熱情洋溢的文字,宿遲八歲的時候被他撿去就是這個樣了, 雲琅早已習慣。


    但至少, 寥寥幾字也看得出來,是喜事啊。


    雲閑現在狀態不錯, 就是雲琅真是由衷好奇,她是怎麽做到和南西二界合作的?這孩子平時在劍閣裏麵跟喬靈珊都能掐出十八般武藝, 哪曾想現在竟然還成了支小交際花。


    想來,可能是靠著強大的人格魅力和善良的本性吧。


    片刻之後,其餘二人終於讀完了信件。


    看來黎沛沒少寫雲閑的好話, 雲琅瞬間覺得黎楚看自己的眼神友善了不少, 頗有種“你家娃還是可以”的讚賞神情。


    “此事非同一般, 必有異常。”正事為重, 黎楚想來也是對玉璽之事有所了解的,皺眉道:“再加上此次大戰, 魔教那方動靜頻頻,這讓人很難不多想。”


    此前魔教從未如此浩浩蕩蕩帶隊前來過, 就算來了,最多也是被抓出來幾個混水摸魚的魔族。


    “魔教之事,刀宗早已派人查探過了。”


    柳昕像是知道她會這麽說, 肅然道:“線人那邊傳來消息, 說是魔教教主壽元隻餘百年, 原本定下的繼承人又離奇暴斃,現在讓一直避世不出的即墨姝前來曆練,是為培養她做下一任教主。”


    “就為此事?”雲琅直白道:“有些牽強了。”


    想要曆練,去哪裏不能曆練?魔教自有無間深淵,每次想曆練就丟將下去一百個,最後能剩下來的那個便是佼佼者。其他門派不能這麽練,魔教還不能這麽練麽?四方大戰之前,誰也不知道遠古戰場會開啟,這種都是正派人馬的秘境,再危險詭譎也不比無間深淵的十分之一。


    “或許……”明法大師皺著濃眉,道:“是為魁首?”


    四人麵麵相覷。


    別的都暫且一放,這四方大戰,人才盡出,若是讓魔教得了魁首,那恐怕眾仙門都會淪為天下笑柄,至少要被拎著嘲笑個百年了。


    不論如何,秘境既關,眾人隻能看著,除非時間到了,或是魁首被人奪得,不會再度開啟。唯一慶幸的是,秘境不容許元嬰以上境界進入,至少現在,內中絕沒有元嬰以上的高手潛藏埋伏。


    再心急如焚也是無用,正如柳昕所說,木已成舟,無法轉圜,隻能期盼小輩們能夠再成長些,學會獨當一麵了。


    “……”


    雲琅這般想著,離開之時,走出大門,仍是重重歎了口氣。


    他轉頭看方才四人聚集的府邸。碧瓦朱甍,高堂廣廈,這隻是刀宗手下小小的一處議事堂,卻無一處不氣派華麗。


    比東界要豐富許多的靈氣從指縫中調皮穿梭而過,緩緩鑽進他的身體裏,充盈著靈府。


    應該是尋了星衍派施下的聚靈陣,能夠將方圓幾裏內的靈氣都聚集在此處,修煉休息都事半功倍。陣法寸土寸金,愈複雜的陣法要價更昂貴,按照此等規模,算算到底要花多少靈石,雲琅估計把劍閣賣了都湊不出來。


    刀宗的重兵橫陳於此,交易買賣也由其下一手掌控,城民再不滿也沒有辦法,隻能任由其壟斷。


    愈強則愈不會滿足,控製得愈多愈舍不得放手,野心隻會膨脹,不會停息。


    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雲琅回身一望,原來是明法大師。


    明法大師仙風道骨,須發盡白,麵上溝壑紋路,正朝他輕輕一禮:“雲掌門。”


    沒怎麽跟和尚打過交道,還是個輩分極高的老和尚,雲琅一愣,雙手合十回禮,“阿彌陀佛。大師,有何事我可以幫忙的?”


    明法大師方才就沒說什麽話,一直十分沉默。


    明法沒計較他不倫不類的佛禮,而是闔眼,突問:“雲掌門,方才你有發覺身邊那名刀宗弟子的異樣麽?”


    “異樣?”雲琅蹙眉,回憶道:“你說那名臉頰上有一胎記的?”


    來來去去的刀宗弟子很多,但不知為何,此人接近自己時,他總覺得有些不適應。


    明法大師白眉之下,那雙慈悲的眼緩緩睜開了。


    “佛門之功法,對人不敵,對妖魔有奇效。”這是眾人皆知的事,他一停頓,看著愕然的雲琅,凝重啟唇:


    “…貧僧方才,在那名弟子身上察覺了一絲潛藏的魔氣。”


    秘境之內,此時的雲閑一行人已然修整完畢,準備再度出發。


    她不找事,事也來找她,想也知道,柳世現在估摸著又在追她們了,雲閑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既然知道他可能要來,就必須要提前做好準備。


    玉璽被放在祁執業那兒。他身上的袈裟金絲玉縷的,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首飾,在日光下發的光也不容小覷,玉璽被藏在內中,就不那麽明顯了。


    順帶一提,他打完蜘蛛後被薛靈秀一番好治,負債再加三千靈石。


    祁執業已經半天沒說話了,想必正在思索,為什麽這債越還越多了,自己再待下去真的好麽?


    秘境內玉璽既出的消息已經傳遍,現在沒幾個門派還在跟妖獸過不去了,都能避且避,暫收鋒芒,休養生息,為此後可能的混戰做準備。


    玉璽遙遙指引著眾人,雲閑一路過去,沒碰到柳世,倒是先碰到了西界的合歡宗。


    合歡宗的領頭人是位覆著麵紗的美豔女子。雲閑以前在劍閣的時候偷偷看六長老禁止的話本,裏麵不少關於合歡宗和佛鄉的禁忌之戀,好像時下頗為流行,還以為祁執業跟合歡宗諸人也打過照麵,能稍微看一下八卦什麽的,怎料女子見著祁執業,跟見了鬼一樣繞道走了。


    “嗯?”雲閑不解,“你們來大戰途中沒見過麽?”


    按理來說,除非北界那種氣氛微妙暗自內鬥的,其他都是一起來的吧。


    祁執業不耐道:“見過。這群人天天晚上唱歌,吵得我睡不著,我過去讓她們小聲點,她們還對我嬉皮笑臉,真是有問題。”


    喬靈珊呐呐重複:“嬉皮笑臉……”


    雲閑正義指責:“祁道友,你這也太沒禮貌了。”


    風燁弱弱道:“你還說別人沒禮貌……”


    “不明白身上熏香做什麽。”雖然不明白,但祁執業也沒有要管的意思,隻是如實道:“聞得鼻子癢。”


    一旁的薛靈秀又被莫名攻擊到,冷笑道:“你什麽意思?山豬吃不了細糠。”


    “你喜歡吃細糠那便多吃點。”


    兩人就沒和平過哪怕半天,又掐起來了,雲閑長臂一伸,將那合歡宗的梁笑攔住,笑道:“這位姐姐,你們是不是之前被刀宗搶了藥草?現在要去哪兒呐?”


    她對漂亮姐姐笑起來倒是人模狗樣的,眉眼彎彎,頗有幾分少年俠氣。


    “……是。”梁笑不失警惕,道:“你是雲閑?”


    “是我。”雲閑見她滿臉懷疑,從儲物戒中掏出那幾枚原屬於合歡宗的止血草,道:“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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