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前,唐靈國所在地區遭遇巨大天災,生靈塗炭,靈氣生於天地,與生機息息相關,終於,在這片焦黑的土地之上,蒙昧之中,誕生了一位氣運之子。


    那是一對夫妻的女兒。


    這是極其特殊的情形,幾乎所有氣運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所有靈氣都匯聚在她的體內,化成了一道罕見的先天靈種,可從沒有人教導,她不懂如何使用,而現在想來,便是那時,魔修盯上了這個小國。


    他要求,若不想自己摧毀國家,便把這個少女獻給他。


    當時的唐靈國隻比現在還要弱小,眾人不敢反抗,也沒想過反抗,氣運之子就這麽被獻到了魔修手上。


    有先天靈種之人,都是天道眷顧,無一不是驚才絕豔之人,此後成就隻高不低,多半是掌門將領之才,桃李滿天下,但卻在尚未萌發之時,被竊走了果實,強行剝離而出。


    然後,便是第二個。


    第二個具有先天靈種的,是皇帝的女兒。魔修可能猶豫過,他擔心自己殺了郡主,會引起舉國激奮,眾人會奮起反抗,然而,在他看向郡主之時,那一代皇帝的麵色堪稱諂媚:“魔尊若是對吾女有意,朕便下旨賜婚如何?”


    郡主隻多活了三年,便被魔修殺死,靈種再次被奪走,沒有舉國激奮,沒有反抗,沒有,什麽都沒有。


    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蒼天有眼,卻又無情,從此,第三個具有先天靈種的女子降生了,還是皇帝之女,舉國上下最尊貴的女兒。相反的,唐靈國的靈氣開始迅速衰弱,此消彼長,這無窮無盡的靈氣被灌注在靈種之內,然後一次又一次在眾人的麻木中被剝奪。


    越不反抗,便越反抗不了,越保持沉默,便越說不出話。在逐漸枯竭的靈氣中,天道執拗地讓一個又一個具有靈種的郡主降生,似乎倒要看看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有所改變,可仍是,什麽都沒有。


    甚至長久之下,唐靈國民已經變成了瘋子。隻分已經瘋了的,和還沒有瘋完全的,他們已經失去了人之本性——或者,隻留下了人的本性。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可天地也不容情,這等芻狗,不配生出靈根!


    “靈種和靈氣有何區別?”祁執業凝重道:“為何郡主不能施展靈氣?”


    “體內毫無靈氣,即使空有天階功法,也無法施展。相反,體內靈種滿溢,卻沒有靈根,不知自己身懷重寶,又被禁閉在宮殿之中,接觸不到外人,根本生不出別的念頭。”明光道:“渡了一個魔修,還會有第二個。佛不渡自甘淪陷之人,若非自己醒悟,此國藥石罔效。”


    祁執業澀然道:“若是前幾代,靈根尚存之時還能挽救,現在已經……太晚了。”


    唐靈境內靈氣已然不存,降生之人沒有靈根,永遠踏入不了修仙之途,天道慈悲卻殘忍,明明給了機會,但時機已過,既然已經錯過,再精純的靈種誕生在郡主體內,她們也無法控製,成為一個不得而出的載體。


    近乎死局。


    為什麽是近乎?這不就是死局麽?


    祁執業驟然一怔。


    沒有靈根,若要強行催動靈氣,便隻能以血肉為媒介,她們施展不出招式,但卻有一個最後的辦法,不僅可以殺死魔修,還可以將靈氣重歸於境內。


    郡主出宮,麵見魔修,明白自己體內有靈種,若是這些條件在重重阻礙下全都達成了,想必是極端到不能再極端、差勁到不能再差勁的情況下。


    然後,在看到那些血淋淋的真實、知道自己為之犧牲的究竟是什麽之後——


    明光歎道:“玉石俱焚。”


    “也就是。”祁執業默道:“……自爆。”


    第74章 唐靈國(十七)


    沒了獄卒, 地牢的門在大地震顫中不斷敲擊著牆麵,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雲閑四人心頭一驚,立刻屏聲息氣!


    外頭的大黑蛇察覺到了什麽, 瞬間發出了堪稱諂媚的嘶嘶聲。


    一牆之隔, 魔修的聲音響了起來:“即墨,你也在這裏?這哪來的蘋果?你給它的?”


    “不是。”即墨姝淡淡道:“它去城裏搶的。”


    “真不愧是我的本命靈寵, 連搶人都無師自通。隻是這蘋果看上去都幹成這樣了, 就別吃了。”魔修似乎是想靠近,即墨姝腳步聲響, 又道:“你不是十天後才回來麽?”


    “失算了,那死狐狸精為了打贏真是臉皮都不要, 還拉了一大堆正派人馬來助陣。”說到這個,魔修語氣裏就戾氣橫生,咬牙切齒:“現在那群狗東西正打算在外麵圍剿我, 我的傷遲遲未愈, 現在隻能背水一戰——郡主在哪?我需要她。”


    即墨姝道:“還在追捕。”


    “本來屏障已經耗費我不少魔氣了, 不想在這種事情上浪費時間。”魔修陰冷道:“隨我出去。她再藏, 我便把人都殺了。不出來,就先殺她老爸, 再殺她老哥,把這裏的人全殺光, 看她出不出來!”


    即墨姝:“……知道了。”


    即墨姝轉移開話題,魔修也止住了要往這裏走的意思,腳步聲很快就消失在了周圍。


    “我們好像有點倒黴。”雲閑看人走了, 往窗外看了眼, 那屏障鋪天蓋地, 極其雄渾:“正好撞上魔修撕破臉的時候,現在看樣子無論如何也隻能打了。”


    “一開始就知道了,隻有兩條路,要麽把郡主找出來交給魔修,要麽就殺了魔修。”喬靈珊道:“隻是我看起來,郡主還能再撐一會兒。”


    “是啊。”風燁讚同道:“要我是唐無可,殺我爹殺我哥就殺囉,還免得我動手了。喔,殺雅荷不行。”


    薛靈秀無言將吊命丹再丟進雅荷嘴裏:“……你們現在還有心思聊天。快點找機會出去!”


    其實也並不是一行人不在乎,雲閑此人有一個特點,越到緊張的時候話就越多,生死關頭更是小嘴不停,這樣能讓她忽略自己過快的心跳,現在連帶著喬靈珊和風燁也開始被同化了,四人狂奔出宮殿追向魔修身影時,薛靈秀耳邊就沒有清淨過哪怕片刻:


    “雅荷說的那個白色光源,怕是靈種。我想破腦袋也不知道靈種怎麽還能隔代傳承的,這不是隨機的麽?而且別的地區一百年甚至幾百年才出一個先天靈種,她們這十幾年就能出一個,應該是榨光了全國的靈氣。”


    “有靈種卻沒有靈根,這是在搞笑嗎?那要怎麽用??就算天道是在懲罰眾人,怎麽連帶著郡主也給懲罰進去了,曆代郡主真是倒黴蛋!”


    “所以,現在的情況是,魔修受了重傷,必須要剝離郡主的靈種才能快速痊愈,而且他也知道要郡主自願獻出靈種怕是不可能,現在打算親自去搜捕……撕破臉後就不需要循環利用了,他把這國家直接滅了都不是問題。不知道會死多少人。”


    “其一,保護郡主,然後撐到外麵的人打破屏障。其二,保護郡主,然後把魔修打死。大家覺得哪個更容易一點。”


    “感覺被魔修打死最容易……”


    出了宮殿,眾人方才看到半空中的景象。就如同上一次魔修降臨一般,天地被染成昏沉墨色,血光在天際翻湧,街道上還在搜捕的眾國民一下子愣在原地,下意識想要往家中鑽,把一切封閉起來,可又接到命令,要找到郡主,兩相矛盾,一時不知該做什麽好。


    口稱魔尊大人,他們也知道怕,也不想麵對,但卻輕而易舉的把一個又一個人送到魔修麵前。


    魔修四處環視一番,將一個手持長矛的衛兵抓了起來,問:“郡主呢?”


    “魔尊大人,已經,已經在找了!”那人嚇得屁滾尿流,哆哆嗦嗦道:“之前她躲在穀倉裏,好像被一個和尚救走了,現在,現在人不知去了哪裏——”


    魔修沒等他說完,便把他的脖子捏斷了。


    衛兵軟軟地倒下去,臉上還殘餘著恐懼到極點的神色,眼睛瞪得極大,周圍國民竟是連聲都不敢出,一下子跪伏了一地。


    “繼續找。”魔修道:“找不到,你們都得死。”


    即墨姝立於魔修身旁,靜靜看著這些人逃命般跑遠。


    “這群修士,真是跟跳蚤一樣,煩的讓人眼暈,還要讓我多費工夫。”魔修注意到即墨姝的眼神,道:“這些人倒是不用管。他們不敢反抗我的,隻會覺得是郡主害死的人——我有時候也覺得奇怪,明明人是我殺的,結果他們不敢怪我,就隻敢怪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你說好笑不好笑?”


    即墨姝道:“那些修士,怎麽辦?”


    “現在屏障已經開啟,就算那群老不死的馬上趕過來,也至少要兩日。”魔修掰了掰手指,道:“那群乳臭未幹的無知小輩,膽敢挑釁我,來這裏之前就沒想過自己會死嗎?”


    “不過……”即墨姝沒說話,就看他轉頭,對自己眯了眯眼睛,道:“即墨,真的是教主派你來這裏的?”


    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


    被發現了麽,即墨姝的心頭猛地一沉,微不可見地吞咽了一下,方想開口,魔修又朝她揚唇一笑,油星子亂甩:“其實是你暗地裏傾慕我很久了,現在才敢說出來吧?”


    即墨姝木然:“…………不。”


    沒有。謝謝!


    天生異象,明舒不能再坐以待斃,他將唐無可背著,迅速從山腳處奔向城郊。


    他也在賭。現在屏障既成,眼看是無法離城了,城內景象觸目驚心,在魔修的威壓之下,本就瘋癲的眾人更是瘋狂,燒傷劫掠,甚至有個快要臨產的孕婦都被硬生生拖了出來,逼問:“你屋內有沒有藏人!有沒有?!”


    婦人捂著自己的腹部,搖頭道:“沒有,真的沒有啊!我身體虛弱,這半個月都在房內,沒有出去一步,什麽事都不知道!”


    兵衛冷笑道:“你怎麽可能不知道?明明大家不管在做什麽,全都出來替魔尊大人找郡主了,你卻安然待在房內?!這太不正常了,你是不是對魔尊大人有異心,你絕對是郡主那一派的!你想我們大家都去死是不是?!”


    “對對!這人肯定不懷好心!”


    “怎麽可能不知道?她怎麽可能不知道?就算現在郡主不在她家,她也肯定見過!”


    “我沒有……你胡說八道些什麽!不要,不要砸,求求你們……”那孕婦眼睜睜看著自家被打砸得破爛一片,鍋瓦瓢盆打得稀爛,小菜園更是被踩的亂七八糟,就連賴以生計辛辛苦苦編的竹筐都被扔了,眼淚緩緩流下來,半晌,驟然才瘋了似的嘶喊道:“是!!你們都去死吧!!!你們早該死了!!!苟且偷生的廢物,還敢穿人皮?!!我也是,大家都死,全都死了幹淨!!這破地方早就該一把火燒了算了!!”


    她那根弦斷了,發出的聲音如野獸般,一拳一拳重重捶著地麵,鮮血涓涓流了出來。她瘋了,那些人才馬上停了手,四散開來,嘖嘖道:“這人是個瘋婆子啊!”“真是不知道說的什麽話,這麽可怕……”“去找下一家!”


    那守衛走之前,重重把她摔到地上,孕婦失魂落魄地往地上倒去,腹中劇痛,不遠處金光一閃,有什麽慢慢地撐起了她,逐漸籠罩住她高聳的肚子。


    裏頭跟著母親一同哭泣的生靈終於被安撫了下來。


    孕婦茫然地看向四周,明舒背著唐無可,麵目沉凝地繼續朝城郊去。


    現在不是他一個人可以單打獨鬥的場麵,若是隻有他一人,他會留下。但唐無可必須要交給眾人。


    一路過來,觸目驚心。


    在死亡的恐懼下,這祥和到安寧的小國似乎一下子被剝開了那層虛假的表皮,露出裏頭潰爛發臭的血肉,唐無可看到了從前她連想象都想不出的畫麵。


    “都不許躲在裏麵!全部都出來!”


    “如果還是找不到郡主,我們會怎麽辦?”


    “她到底去哪裏了啊!!為什麽要這麽害人!!”


    “可她想活啊!她想活我們也想活,她逃跑有什麽錯……明明錯的是……”


    “閉嘴!你還要不要命了?!她逃跑可以,不能害我們啊!她要不是郡主,誰管她跑不跑?!”


    唐無可在明舒的後背,瞳孔中印出了一顆顆四散的光點。有的光點已經變成了一簇飛灰,徹底消失,有的光點被壓製著,黯淡異常。


    “大師。”唐無可茫然道:“你能看到白色的光點嗎?”


    明舒搖頭。


    隻有她看得見。


    唐無可又伸出手,無論怎麽催動,那股力量都沒辦法由她使用。她已經明白了,那不是屬於她的。她沒有靈根,沒有經脈,不能修仙,唯一發作的兩次,她都受了傷。其實第一次在河岸邊她就發覺了,隻是所有人都在忙碌,她不能再拖後腿。


    受了傷,就可以用嗎?可那隻是靈光一現,要怎麽樣才能控製?


    她還能再用幾次,又能保護誰呢?她想保護誰呢?


    唐無可覺得自己突然變得好自私。她誰也不想保護,她隻想走,離開這裏,遠走高飛,永遠也不要再回來。


    明舒急行中,突然麵色一變,瞬間向旁邊一躲,但又想起身後有人,強行停住動作,一道魔光狠狠擦過他鎖骨,明舒悶哼一聲,沒有絲毫遲疑地將那三顆金剛舍利擲向天空,引爆!


    金光閃徹天地,耀目異常,四處分散的修士瞬間抬頭,立刻向舍利所在之處齊齊趕來!


    塵埃散落,塵土之前,一條猙獰巨蛇率先現出了蹤影,嘶嘶長嘯,獠牙上滴落下來的唾液裏仍沾著血絲。


    看來它其實不太喜歡吃人,表情比吃蘋果的時候要陰沉多了。


    魔修在塵煙之中,緩緩走了出來。


    他的確是受了傷,氣勢不如此前高漲,或許是因為設置屏障又消耗掉了不少氣力,但他現在沉沉看著那頭的唐無可,又似乎不把這重傷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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