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可真是捅了馬蜂窩,連那些半信半疑的人都覺得刀宗之人實在囂張過頭,被激怒道:“刀宗真是厲害啊?嗬嗬!連佛門都看不起,野心如此,明麵上還裝什麽裝!真是卑鄙下流無恥!”


    “……”


    小角落裏,一行人麵色複雜地看著捏著嗓子一人分飾兩角的風燁,還有滿意點頭的雲閑,一時半會竟不知說什麽好。


    “藝術來源於生活。”雲閑道:“這也是一種演技。”


    “學到了。”姬融雪緩緩點頭,冷道:“下次可以與我請的演員一起,雙管齊下,前後夾擊,效果更佳。”


    雲閑讚賞:“你是懂學習的。”


    眾人:“……”


    受不了了。真的好卑鄙。但是一想想這是以牙還牙,卑鄙也卑鄙得讓人渾身舒爽。


    終於,柳流從二樓露出了身影。他本就被明光大師看似溫和地逼問到冷汗滿額,結束了便想快點離開,結果方一下樓,就直直麵對滿樓的怒目而視,好像自己方才殺了他們全家,真是愈發莫名其妙:“??”


    又是怎麽了!他真是,再也不想來乾坤城了!倒黴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什麽事都沒辦成,等下回去又給人罵。


    祁執業起身,金瞳看向一行人,簡短道:“走。”


    雲閑成功放鬆了一下腦子,現在狀態暫時好了些。


    明光大師趺坐在蒲團之上,對眾人慈祥道:“各位小友,近來可好?”


    他須發盡白,看上去就很德高望重,雲閑每次麵對這種長得就很“長輩”的長輩,總有一種皮不太起來的道德壓力,於是也如其他人般歪歪扭扭盤腿坐下。


    眾人點頭,齊齊轉頭看她,等她開口。


    “……”完蛋!又變成小隊長了!肩膀突然好重,雲閑深呼吸一下,道:“明光大師,關於這‘笑麵佛陀’,你有什麽頭緒?”


    聽聞這四字,明光大師的眼一黯,似乎有些複雜。


    “佛門的‘比丘尼’,皆是受了具足戒的出家女子。比起男子較少,但誠心修佛不下任何人。”明光大師歎息道:“與我同輩的第一個比丘尼,便是我的俗妹,法號明仁。”


    出家人並非斬斷塵緣,世俗中的家眷,稱為俗兄俗妹,而法係中再以排資論輩稱呼。隻是一門雙出家較為罕見,明仁若現在還在佛門,明光應稱她為師妹才對,現在這般稱呼,難道她已經還俗了?


    明光抬眼,道:“也便是你口中的,‘笑麵佛陀’。”


    雲閑愕然:“……她也曾是佛門之人?”


    雖然還未曾見過,但觀現在的行事風格,真是看不出一絲慈悲佛性。


    “明仁的修為比我尚高,住持曾想將衣缽傳與她,但她卻在某一天,突然發狂打傷佛門三十三弟子,叛逃出山門,至今未歸,也不知原因。”明光凝重道:“我與明仁塵緣未了,方丈已告知我,這一次,我不可以前去。”


    方丈都這麽說了,估摸是真的不能去。雲閑還是有聽說過的,一些修佛之人能和神像產生一些微妙的感應還能夠預測吉凶……大概是這樣,吧?


    她對道家的認知是道教六字和太極,對佛門認知大概也就隻有光頭和木魚了。


    姬融雪沉吟片刻,道:“大師。明仁前輩性格如何?”


    “舍妹向來性格倔強。在未出家之前,也是那般,隻能說服她,不能打服她。”明光頓了一瞬,又道:“隻是幾十年未見,她性情大變,老衲也無法確定。”


    姬融雪道:“明白了。”


    “明白了什麽?”風燁迷糊道:“我什麽也沒明白?有指路麽,有地圖嗎?我們又要如何去找到‘蓮座’呢?”


    明光大師垂眼,虔誠道:“阿彌陀佛。”


    雲閑:“大師,有沒有閑置的天階法寶可以給我,這樣也保險一點。”


    “南無阿彌陀佛。”明光道:“心誠,佛祖自會庇佑。”


    雲閑傳音給祁執業:“你師父到底什麽意思?出家人說話好繞啊,你翻譯一下。”


    祁執業涼涼道:“就是‘會提供除了幫助之外的所有支持’的意思。”


    雲閑:“……”


    你們禿……你們和尚真是夠了!!


    第90章 梵心逆蓮(四)


    看來從明光大師手指縫裏是摳不出來什麽東西了, 但至少還能再問一些情報。雲閑盤腿坐的不大舒服,換了個姿勢,方道:“那大師,方才你跟柳長老說了些什麽?是關於風花和紙燈的事情麽?”


    “是。”明光點頭, 撥動佛珠, 道:“據他所說,風花是幾月前一位神秘人向他以較低的價格出售, 他隻以為是偏遠小城為了生計才種植的, 便盡數買下。至於紙燈,是那人給他的, 他得了好處,不好不收, 那盞隻不過是忘了丟而已。”


    “為了生計?”姬融雪冷道:“是以為那人隻不過是蓄了些農奴而已吧。單純為了生計,種土豆都比種風花好,這話把人當成傻子麽。”


    “我看他長得就像個土豆。”喬靈珊輕微人身攻擊一下, “他自己就是傻子, 傻子自然看誰都是傻子。”


    風燁連連讚同:“就是就是!”


    薛靈秀不由追問:“那個神秘人是如何和他聯係上的?現在還能找到伊麽?”


    “你蠢麽?都說了神秘人。”祁執業看薛靈秀不順眼, 冷冷道:“若是知道, 現在我已經抓到人了。”


    “……”薛靈秀嗬嗬兩聲:“你這麽聰明你怎麽還在這?你不是佛門弟子麽?蓮座在哪都一問三不知,你說你修這佛有個什麽用。”


    “比你有用。連方非都比不過。”


    “你!”


    雲閑:“你倆能不能別吵了?成熟一點!幾歲的人了還這樣。”


    你一句我一句, 各自都覺得自己很有道理,吵得人耳朵流血, 旁邊的小沙彌露出了痛苦神色。


    明光大師很少有這種覺得自己插不上話的時候,咳嗽道:“阿彌陀佛,諸位小友, 有話慢慢說。”


    安靜了一瞬, 眾人都閉口不言, 換雲閑道:“大師,你又是如何確定明仁前輩便是笑麵佛陀?她在此次乾坤城作亂之前,還有留下過什麽痕跡?”


    明光搖頭,道:“無。”


    “至於笑麵佛陀,這個傳說自西界便已經開始了。彼時她的修為應還不如現在,隻是每隔幾年,便會有幾人神秘失蹤後又歸來,歸來之後性情大變。”明光雪白眉毛微皺,突然道:“執業,你可否記得?”


    祁執業:“!”


    突然被點名抽背課文,祁執業英俊麵上凝滯一瞬,在那瞬間思索了許多,終於在師父提棒之前流利道:“我記得。”


    消失的人都是按照世俗眼光來看罪大惡極之人,殺人放火,燒殺劫掠,最幹淨的一位也是偷竊成癮,腿被人打斷兩條也要奄奄一息繼續偷,有不少是從官府中放出來的,也絲毫沒有要改過自新的跡象。


    但就是這般的惡人,在消失一段時間後歸來,如同換了個人般,從此洗心革麵,再也不犯,不僅不犯,甚至還開始樂於助人,信佛焚香,平時有事沒事還上廟裏做做義工積攢功德,扶老奶奶過過馬路之類的。


    “真假的?”雲閑困惑道:“裝的吧?”


    惡人若是真有這麽容易洗心革麵,那還要衙門幹什麽。


    “如果裝能連著裝十幾年,論跡不論心,他們也的確算是被感化了。”祁執業凝重道:“但因為時間跨度太長,所以廟中住持經年之後才發覺,這些人全都沒活過三十。”


    活得最久的那人在三十歲那年也自殺了,頭懸梁,死時麵上帶笑,宛如去往極樂世界。


    滿室寒涼中,姬融雪道:“所以,這便是笑麵佛陀之由來?”


    喬靈珊:“那又和明仁前輩有什麽關係?”


    祁執業停頓一瞬,餘光瞥了眼師父,方沉沉道:“明仁前輩的父母失蹤之後,在其老屋中找到了殘存的痕跡,一張石蠟做的笑麵……也就在前幾日,二人方才與鄰居笑說,自己的小女兒回家了。”


    眾人皆一陣沉默。


    明仁前輩的父母,不就是明光大師的父母?


    先不說究竟是失蹤,還是去世了,現在幾十年已過,不論如何都已經變為一抔黃土。隻是一個曾修佛之人,難道會對自己的至親下手麽?


    就算方丈沒有預測吉凶,明光大師也的確不便前去。對這般血脈相連之人,無論事實如何都是痛苦萬分。況且身份尷尬,世人眾口悠悠,之後若是要編排什麽,對佛門也是無妄之災。


    “阿彌陀佛。”明光閉眼,語氣中多有疲憊,“可能老衲從未明白過她所想。”


    眾人離開之前,明光枯老的手指一動,雲閑垂眼一看,自己胸前多了一枚粗糙的木製佛像,死氣沉沉,像是一個裝飾品,再一看,大家都有。


    “明仁她……已經誤入歧途許多年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再度出世。”明光歎息道:“拜托諸位小友了。”


    一行人摸著那個木製小佛像,從茶樓出來。


    雖說都戴著易·容,但眾人周身氣度不凡,一路吸引了不少視線,尤其是姬融雪,雲閑發覺她總是走著走著就走到了最前麵。可能是帶領獸群帶習慣了,這沒什麽,但主要是,姬融雪明明並不知道要往哪裏走,但她就是相當自信從容,一派淡定。


    刀削麵店緊閉的大門正在被一群小工拳打腳踢,怒意直衝雲霄:


    “日你大爺,退錢!”


    “黑心刀宗壓榨血汗錢,開門啊,我知道你在家!”


    “祁道友,你已經撕了任務單,這就說明你接下這個任務了。”風燁熟練道:“到時候記得在懸寶閣簽一個隊長轉讓協議,我們劍閣很需要金鈴鐺的,之前才隻有一個。”


    喬靈珊:“風燁,你是琴坊的。”


    風燁:“啊!”


    雲閑:“……你震驚個毛線啊!!”


    無論如何,接都接了,目前眾人最要緊的事情就是要找到“蓮座”究竟在何方。實在不行,把乾坤城附近都找一遍先,畢竟目前出現症狀的幾人都是乾坤城人士,笑麵佛陀本人應該也在這附近才說的過去。


    就是不知道分明從前的據點是在西界,現在突然卻跑到北界來是為何?


    雲閑道:“那再去一趟杏林閣,問問小芳姑娘吧。”


    姬融雪腳下一拐,往杏林閣走去,雲閑差點踩到她腳後跟。


    “……”


    此時,杏林閣大堂內一片混亂。


    方非單獨割出來這裏,把有症狀的病人關起來,明明隻有五六個人,侍女卻來了十幾個,一個個都滿臉生無可戀,卻還是很具有職業素養:“別再割自己了,好嗎?血這麽珍貴,請不要浪費!”


    小芳姑娘已經是症狀最輕的那個了,看起來都不怎麽正常的樣子,前幾個當真是群魔亂舞,要不是他們都沒有修為,不然現在還要更加焦頭爛額。


    方非正在給一個病人緊急處理,見眾人進來,頂著黑眼圈道:“如何了?”


    “確定了一部分事情,很快就可以啟程解決。”雲閑道:“可以讓我詢問一下小芳姑娘麽?”


    “可以。你問吧。”方非把自己臉上的血擦幹淨,喪道:“現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他們怎麽割都隻會割自己,至少不會去割別人……”


    混亂之中,小芳姑娘還是坐在自己的床上,向往地看著窗外。


    那扇她曾經信仰之躍的窗口現在已經被木板釘死,無論如何都打不開了。


    她看到雲閑過來,還是那麽有禮貌:“你來了?是決定要信仰佛陀了麽?”


    “……小芳姑娘啊。”雲閑問:“就是,這麽重要的事情,我得貨比三家,得考慮一下。你說的‘蓮座’,是什麽樣子的,很好嗎?”


    “自然很好了!”小芳姑娘一下子麵色就狂熱起來:“在那裏,所有人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夜不閉戶,互相幫助。大家都是上天恩賜的兄弟姐妹,不用擔心會有人害自己,永遠不用擔心饑餓寒冷,就這麽一代又一代……那裏就是桃花源!”


    “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是吧。”不對,雲閑蹙眉道:“可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不能結親,下一代要怎麽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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