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昌的眼裏,那是一顆散發著白光的溫和圓珠。


    “我還是那句話,讓他們怎麽玩都可以。”那人道:“……隻要,保仲長堯一條命。傷不傷,瘋不瘋,傻不傻,都無所謂。留一口氣便可以。”


    柳昌不解道:“仲長堯此人雖說天賦不錯,但究竟有何奇異之處?”


    “他不需要有奇異之處,他隻需要對我有用。”


    “……”


    寶船之上,一行人乘風破土,其樂融融。


    唯一一點不好,便是平時要是吵架了,一方轉身就走,這嘴仗就算暫時結束。現在於寶船上,避無可避,這吵嘴就變成了一種循環:


    “死禿驢!你有病吧!”


    “信不信我把你們丟下去?”


    “不要再吵了不要再吵了……”


    “精力這麽充沛也是病,過來我紮兩針什麽都好了。”


    姬融雪仍是沉默,她似乎沒打算要回鍛體門奔喪,而是主動要前往佛門。


    也是,雲閑記得當時她同意跟自己一起去蓮座,不是為了任務,而是為了“資曆”。若是她能成為佛門座上賓,這也是她日後爭權的一道籌碼。


    姬融雪做什麽事都目的明確,不做無用功,向來如此。


    路程三日,雲閑還沒來得及擔心姬融雪,就得先擔心自己了。


    她哼著歌要去吃麵,被宿遲叫住,還以為有什麽事要說,眼神探究:“……?”


    用了龍吸水,加上近日勤奮修煉,她臉上的金終於褪了幹淨,露出新生一般白皙的臉。喬靈珊笑說,雲閑正常的時候可是很少見,大家都來看看,於是眾人觀察一番,得出結論。


    現在正常的讓人感覺有點不適了。


    畢竟雲閑身為強強結合,雲琅和蕭蕪一個俊男一個美女,她能不好看嗎?隻是平時要麽髒兮兮要麽醜的五花八門,所以大家對她做什麽好像都沒什麽壓力,她如今一好看起來,即墨姝要懟她都有點結巴:“你你你離我遠點!別扒拉我!”


    宿遲垂眼看她,視線偏離一瞬,冷淡又正經道:“你此前說的話,我想過了。”


    明明也就二十三四的年紀,活像個古板學究。


    雲閑:“嗯?什麽話?我說過什麽話?”


    她一天要說八百句話,鬼知道是什麽話。


    “……”宿遲喉結滾動,半晌方啟唇:“我不知是什麽行為讓你有所誤解,我已盡力在改正。其他什麽都可,但,坐……坐腿上一事,不可商議。不行。”


    雲閑:“…………”


    她震驚了。


    大師兄!!這都是四天之前的話了吧!!不就隨口一句開玩笑,你翻來覆去想了四天?!不是吧!!


    “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大師兄。”雲閑撓頭道:“我就是當時找到寶船太高興了,就那麽隨口一說……”


    宿遲的眉蹙起來了:“此事是能隨口說的麽? ”


    “不能,不能。”怎麽還生氣了,雲閑道:“大師兄,你不要太緊張,聽我解釋!那天晚上我就說過了,我已經曉得,我對你是單單純純的孺慕、孺慕之情!我不會真往你腿上坐的,我往薛兄腿上坐都不會往你腿上坐的!”


    薛靈秀路過,突然被波及,當即惱怒道:“誰要你坐!你幾歲了啊!!還當自己是小孩!!”


    胡亂解釋一通,宿遲的眉眼反而更加緊繃。


    沒想到大師兄對自己的清白如此重視,搞得雲閑都要緊張了:“真的,我不會這樣的。大師兄放心,真的沒別的意思。蓮座之時,我還和大家睡通鋪呢。是吧風燁?”


    風燁不在。


    該在的時候不在,不該在的時候神出鬼沒,活該被抽。


    宿遲定定看著她,視線複雜,終於開口:“若是那等情形,不必顧忌這些。”


    “對對對。”雲閑順著他說,“我當時也是想,要是眾人逃命,但船艙空間不夠,才說那話的。大師兄不必擔憂。”


    宿遲:“若是那般,你坐……也沒事。”


    雲閑:“……”


    到底是要怎麽樣!你很機車欸?!!


    宿遲似乎是真的擔憂她對自己產生不必要的感情影響修煉,雲閑越聽越心不在焉,眼神往船外看去。


    日光如梭,幾個散修路過。


    一直沒動靜的太平突然通風報信:“雲閑!剛剛路過一個散修,長得好俊啊!”


    “什麽?!”雲閑本就想逃離,立馬趁勢往外奔去:“哪裏哪裏?!我看看,哪裏有美男?!”


    宿遲:“…………”


    太平眼看著他唇角漸漸抿直,整把劍都快活得想跳舞。


    桀桀桀!讓你嚇我!你等著吧死宿遲!


    雲閑對著那聞聲轉頭的小帥哥燦爛一笑,忽然腦袋一緊。


    宿遲大手蓋在她頭頂上,把她轉了回來,無情道:“該練劍了。”


    “什麽該練劍?!大師兄,分明還有半個時辰才到時間啊!”


    “今日提早。”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第121章 至佛門


    三日之期轉瞬即到, 一行人越過重重邊界,踏過萬裏,終於進入了迦藍國。


    雲閑還是第一次前來西界,一路上目不轉睛, 看上去相當沒見過世麵, 喬靈珊比她要稍微收斂些,是那種極力隱藏的沒見過世麵, 風燁……風燁無人在意。


    西界風土人情與東界相差極大。東界氣候較為濕潤, 冷也是一陣一陣的,西界是那種極為幹旱的冷——晨起呼吸, 喉管都會刺痛。


    一路過來,果真如旁人所說, 西界遍地是佛廟。佛家許多真佛都是生前有極大功績之人,死後被尊為聖,自然, 各個佛廟供奉對象不同, 負責庇佑的範圍也互不衝撞重疊, 西界之民其樂融融, 禮佛氛圍濃厚。


    祁執業被明光大師逼著當導遊,臭著臉逐一介紹:


    “這是掌管文曲之佛, 每逢大試之前都會有臨時抱佛腳的來參拜……不如好好讀書。”


    “這是生衍……用通俗的話說,就是送子觀音。”


    “有沒有負責男科的?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揍你!”


    當年明仁叛逃, 宏願法喜二國回歸之後,那一任住持將佛門構成進行了一些改動。在更早之前,佛門是不問山下事務的, 佛門弟子要的是六根清淨, 不被外物所擾, 即使要下山,也隻關注佛廟之內情況;但此後,他定期讓一些佛門弟子下山傳道演說,結緣遊布,勸導眾人放下仇恨,免於對立,每間佛寺時時刻刻有弟子駐守,若有風吹異動,立即上報宗門。


    住持坐化,接過他衣缽的便是現在的明相住持。明相更是廣開佛門,甚至在眾僧的不讚許下頂著壓力招收了一批俗僧,平日不必上山修行,主要職責便是幫助佛門操持山下產業事務,維持佛門運轉。


    此次四方大戰,力排眾議讓祁執業下山前往秘境,也是明相的決定。


    這些改動緩慢,或許有所改變,但仍是沒能觸及到本質。明光此次回佛門,不僅帶回明仁遺物,還要帶來個晴天霹靂一般的消息——


    無論如何,他要舉薦祁執業接任下代住持。


    “高不成,低不就。”姬融雪倚在窗邊,看著炊煙遍地,冷冷道:“宗教是宗教,門派是門派。既不肯徹底放棄信仰治教,又開始勉強接納自己本質是個門派組織,自相矛盾。”


    “佛門千年底蘊,龐然大物。若是能如此輕鬆改變才奇怪。”薛靈秀道:“總要留一點時間。”


    “隻要有心想改,便可以改。”姬融雪道:“矯枉必須過正,換一個完全不同理念的住持上去。讓他們打暈人,不肯。若是開始便叫他們去殺人,那打暈就變成一個好選擇了。”


    “……”薛靈秀看她,歎息道:“大小姐,那可是佛門。”


    成也佛門,敗也佛門。佛門本因對信仰虔誠的向心力而如此強大,要推行改革的阻力也水漲船高。


    難不成還要殺盡所有不同意見之人嗎?


    姬融雪神情不變:“或許吧。”


    薛靈秀看得出,她壓根不覺得自己所說有什麽不對。


    雲閑沒聽見這段對話,她看著遍地祥和,不由好奇:“雖說迦藍佛教為正統,但難道就沒有信別的教義的麽?”


    她一說,就看見紮堆佛廟之間,一個小道觀頑強地屹立於此,門可羅雀,冷冷清清,牆上掛著八卦旗,夾縫生存。


    合法,但看起來有病。


    看來什麽地方都有叛逆之人。


    一行人終於抵達,走上通向佛門的那道長階。


    青石瓦塊,邊隙間生出草木細花。清晨方下了一場雨,露濃霧重,深青群峰之間,佛寺赤紅屋簷蒙上了柔和朦朧之意,遙遙相望。


    山門之前,幾個小和尚正在用布拭幹鎮山石獸身上的水滴。這是每日功課,清心靜氣,放空心神,直到一行人走到門前,眾和尚才反應過來,行佛禮道:“明光師叔,執業師兄。還有,各位施主。”


    一路進殿。與兩次心魔中同樣,菩提樹枝葉輕搖,遮天蔽日。路遇佛門弟子,沒有一人詢問眾人從何而來,又要去哪,都匆匆而行,麵上神情寧靜。


    “雲閑。”宿遲開口,示意雲閑看向足下尋常石瓦上流動的金線,“此為佛門護山大陣。”


    行走眾僧,殿內眾像,方位變幻,構成一道奇陣。人人皆知,佛門護山之陣的陣眼就在主殿那尊佛像之中,但,誰也不敢闖,誰也不能闖。


    雲閑看著籠罩整座山頭的金線,又抬眼看主殿。主殿之內,佛像靜立,她驀然道:“大師兄,統領佛門的,究竟是不是信仰?”


    “非是信仰,是人心。”宿遲垂眸看她,“你可還記得,前往蓮座之時那指引方向的荒郊佛寺。”


    “記得。”破爛佛寺裏的佛像還給她打手勢呢,後來想想,估摸著便是建來鎮壓笑麵佛陀的,但顯然是失敗了,雲閑道:“那到底是巧合,還是自由心證?”


    宿遲道:“佛像有靈。但非神靈。佛修圓寂之後,軀體化為舍利,神識化為靈意,附著佛像之上。”


    隻有執念未消,方能成為靈體徘徊世間不去,修佛一生,甘願以靈庇佑百姓,這可否被稱為執念?或是執著。


    雲閑仰頭看主殿那承載了多少前塵的慈悲佛像,喃喃道:“信佛之人分明皆知此事……”


    紅塵滾滾,此為吾心安處。


    住持沒說什麽,將眾人引至殿後。分明已是冬至,池中蓮葉依舊鮮亮舒展,一湖碧水幽幽,人來漣漪泛動。


    荷葉之下,看不清池底,明相將明仁遺留之香囊沉入湖中,一聲長歎,也算了卻一樁憾事。


    雲閑去覷明相住持長相……果真和她想得一模一樣,紅袈裟,白胡子,說三句話要夾四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比明光大師還要經典的皮膚,怎麽看都是佛修。


    明光上前,想開口說些什麽,明相卻道:“我已明了。此事,之後再議。諸位小友,明相在此多謝。”


    他深深一禮,雲閑生怕夭壽,連忙躲到薛靈秀後麵去,薛靈秀唇角抽搐,將明相攙扶起來:“大師,使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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