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培養出一個醫修,是很不容易的。”薛靈秀道:“三年奠基,五年入門。至少八歲就要上山學藝,十六歲方能出宗。”


    雲閑道:“十六歲出宗,便可以自立門戶了?”


    “想太多。”薛靈秀緩緩道:“十六歲,便可以去外頭的醫館給人當學徒了。妙手門桃李滿天下,想找到一個願意帶著的師父不難。當學徒四年,便可以暫且試著獨立診療……”


    “停、停、停。”雲閑道:“所以,意思便是,八歲開始學醫,至少得要二十歲才可以給人治病?”


    “不然呢?”薛靈秀道:“人命關天,沒學到入門,就敢往人身上下手,那便不是在用醫,是在造孽了。”


    那頭的眾弟子遠遠看見薛靈秀,皆行禮。


    南界的行禮姿態也較有不同,右手微微置於左肩上,掌心對心,俯身行禮。看起來當真是極有風度,不愧是禮儀之鄉。


    隻是那小師妹急著行禮,忘了給自己止血,頓時血飆一地:“啊啊啊啊!!”


    “啊!!師妹!!!”同門痛心道:“血跡滲入地麵極難清理,下次可千萬不要再如此馬虎了!”


    雲閑:“……”


    你們同門之間的情誼怎麽如此塑料的嗎?


    風燁不解道:“這般互相練習,會不會太耽誤時間了?為何不請人來?”


    看大家都是下了狠手的,一紮下去少說兩三天不太能行動,以妙手門的財力,自願請其他修士前來幫忙不是更好麽?


    “不行。”薛靈秀果斷道:“要試,隻能在自己身上試。醫者必先自醫,這是祖訓。”


    更何況,說是自願,開了這個口子,誰又知道究竟是不是自願?


    ……


    就這麽移步觀花,走了將近快一柱香,雲閑都快走累了,才終於看到遠遠的大殿輪廓。


    “薛兄,你們平時也就這麽幹走麽?”她道:“難怪大家都看起來這麽瘦。”


    薛靈秀道:“平日有馬車。不過,不是你說要看的?”


    雲閑:“看夠了,看夠了。”


    眾人寒暄完畢,便還是由不住要掛心那血書之事,以及薛靈秀所道的怪異之處在哪裏。


    一行人尚未進殿,就有小侍匆匆上來,道:“二掌門和祖奶奶還在吵架呢,四少爺,你要不要先回去?”


    隔著一道門,裏頭便傳來怒聲:“你簡直不可理喻!!”


    小侍說著,視線卻看向薛靈秀身後一行人,想來是在顧忌這個。


    “不必。”薛靈秀道:“我正想要說此事。”


    看裏頭吵嘴吵得如火如荼,一時半會是停不下來了,薛靈秀便站在門前,將事情一一告知。


    原來當初他在刀宗收到那封信後,沿路趕回妙手門,發覺黎沛的確閉門不出過一段時間,隻不過那是誤診,她身體平安無恙,而問題是,妙手門和靈虛門的矛盾是愈來愈嚴重了。


    雖說此前兩門的關係本來就不好,但也不至於要到舉宗上下不死不休的程度,在路上碰見了頂多互相翻幾個白眼啐幾口,明麵上算得上是相安無事,隻不過就近幾個月,靈虛門的氣焰一下子便陡然囂張了不少,時時挑釁,甚至還在宗外醫館直接與妙手門醫修起了摩擦。


    人家因病而死,家人傷心欲絕,講究的便是一個入土為安,結果靈虛門這缺了老鼻子德的門人專趁月黑風高去醫館裏偷屍體,偷了兩三次之後被防住了,就更缺德地跑去掘別人墳,一掘掘三代,上陣父子兵,本是同墳出,相煎何太急。


    這就是雖然靈虛門人數不多,實力不強,但所有宗門都不想粘上他們的原因了。


    雖然不強,但足夠缺德,足夠不要臉皮,跟陰溝裏的老鼠似的,想打死不僅要費心費力,還會給自己染一身臭氣,煩都煩的要死。


    祁執業聽的眉關緊鎖,嫌惡之色溢於言表。


    “雖然是很下三濫,但是這和妙手門直接關係不算大吧。”雲閑困惑道:“掘墳,難道他們專盯著妙手門治過的患者去掘?小胳膊小腿忙的過來麽,南界醫館遍地開花,能找到一個沒被治過的才難得。”


    “主要是,一月之前,我宗內一位管事的遺體被竊走了。”薛靈秀歎息道:“原本他就死於疑難雜症,病後同意將遺體交於妙手門研究解法,以福澤後人,但……我也未曾料想,在門內竟然也會被偷走。”


    喬靈珊愕然道:“門內??被偷走?!偷去做什麽?”


    誰好大的狗膽?!


    “是。”薛靈秀頭疼道:“這般遺體,妙手門都是放於寒庫之間嚴加看管的。但,我其實並不覺得這是靈虛門所為。”


    靈虛門要是真有這個上天入地的能力,從前還何苦天天藏頭掩麵遮遮掩掩,以這群人的個性,能忍得住?觀上次在北界圍殺他的操作便能看出,靈虛門一個個煉死人骨頭煉的腦有缺損,不可能蟄伏如此久,隻為偷竊一位管事的遺體。


    這反倒讓他想到,回南界之前,在刀宗那封憑空出現的書信。


    直覺告訴他,這二者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這便奇了。”雲閑勉強動了動三個月沒用的腦袋,道:“照你所說,靈虛門最近一直在以偷竊遺體來挑釁妙手門,管事的遺體便憑空消失,但薛兄又不認為這是靈虛門所為,所以,是靈虛門在為幕後之人打掩護,還是這個人在趁著此事混水摸魚?”


    薛靈秀道:“尚且不知。”


    他看上去焦頭爛額,祁執業冷眼看他,半晌道:“若隻為此事,那找到肇事之人,不就一切罷休。”


    “若隻是為此事,我也不必如此頭疼。”薛靈秀抬眼看向大殿之內,眾人說話期間,內中爭執聲非但沒有減弱,反倒更加激烈,依稀能聽出,是一位年輕女修和老嫗的聲音,但老嫗中氣十足,吼得那叫一個聲如洪鍾:“此事便是如此!黎二,你休要阻攔我!!”


    她口中的黎二聲音柔和,尾音狹長,道:“祖奶奶,此事交予我和大姐便好。”


    “什麽交予?你們會認真處理才有鬼了!!”那老嫗勃然大怒道:“說了多少次了,這絕對是靈虛門做的!!你不去,我去!看著吧,我今日便要將那群喪盡天良的狗崽子斬於扇下!!!”


    薛靈秀道:“……我簡短介紹一下吧。”


    妙手們目前有三個掌門,職責不同,便是薛靈秀的大姐、二姐和三姐了。三姐黎沛算是雲閑的熟人,當初四方大戰她便是南界的監察人。目前在大殿中大發雷霆的這位老嫗,是當今妙手門輩分最高的祖奶奶,已經快要一百五十歲了。


    一百五十歲,在妖族,或許算不上多大。但在人族,已經相當難得了。主要是一百五十歲還未到壽數的,要麽是風燭殘年,要麽就多半已經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而黎祖奶奶如今還能如此精神矍鑠地在大殿中咆哮,實屬不易。


    而這位倒黴被偷走遺體的管事則是祖奶奶的一個遠房親戚——不管如何遠房,但畢竟是小輩,被如此折辱,到現在屍骨未安,她自然是著急。


    “二掌門便叫黎二麽?”喬靈珊道:“我們該稱呼什麽,總不能都叫黎前輩……”


    妙手門不按血緣即位,是按抱養製,妙手醫學一道有些針法隻能女修傳承,所以曆任掌門都為女修。上一任掌門在南界一小鎮發現這三個天賦異稟的孤女,帶回妙手門悉心培養,改作姓黎,薛靈秀則是下雨天被撿回來的。


    妙手門如此富庶,多一張嘴不多,撿都撿了,那便養吧,掌門座下,都以兄弟姐妹相稱。隻是薛靈秀無法即位,就不必改姓了。


    “不,二姐她不叫黎二。”薛靈秀猶豫片刻,方神情微妙道:“大姐和二姐的名字,都是上代掌門親自起的,三姐與我,則是祖奶奶起名。”


    祁執業道:“那叫什麽?”


    薛靈秀道:“黎建業,黎霸圖。”


    眾人:“…………”


    掌門你……是很懂起名的。


    雲閑半晌才誠懇道:“薛兄,你定要好好對你祖奶奶。”


    若是當初薛靈秀在四方大戰中報出的名號是什麽“薛精忠”、“薛輝煌”之類的名字,而不是“薛靈秀”,自己應該會覺得此人陽剛之氣太重,不適合深交。


    “阿秀?”黎二似是聽到外頭動靜,道:“進來吧。你帶了客人麽?”


    一行人跟在雲閑屁股後麵進去,雲閑這才瞧見了黎二前輩真容。


    眼底若墜雲寒山,看不見底,深不可測,麵目英氣十足,姿態卻舒展閑適,甚至看起來有些散漫。


    黎二一眼,便笑道:“這便是你天天掛在口中的好友?終於來了,你們若是再不來,我怕阿秀倒是急著要走了。”


    薛靈秀急道:“二姐!”


    “……霸圖前輩。黎祖奶奶。下午好,晚上好。”初來乍到,雲閑還是要先裝一下乖巧的,“沒有提前告知便來叨擾,實在抱歉。”


    “不必客氣。”黎二道:“祖奶奶,這便是雲閑了。”


    黎祖奶奶的確是人到古稀了,滿頭白發,但眼睛非但不渾濁,還相當明亮地在眾人身上一掃而過,道:“原來是你啊!”


    雲閑一愣:“是我,怎麽了?”


    “你們這群小年輕,一旦出去了,心就變野了!回宗門都要三催四請了!”黎祖奶奶冷哼一聲,又道:“休想轉移話題!我現在是在說啊,阿誠他肯定被靈虛門那群卑鄙東西給偷走了!你作為二掌門,若是不想管,我去管就是了!不要攔我出去!!”


    薛靈秀道:“祖奶奶,此事尚需商榷……”


    “這還要什麽商榷不商榷?!這事情已經十分明了!”黎祖奶奶道:“整個南界,除了靈虛門誰還會盜取屍體?!正巧最近他們在盜取屍體,正巧阿誠就不見了。如此碰巧之事,難道還不足以說明麽?除了他們,還能是誰?!”


    黎二道:“證據呢?”


    黎祖奶奶氣勢洶洶:“我的雙眼便是證據!!!跟你們真是說不通,我自己出去便是!!!”


    老人一個箭步從座椅上跳下來,氣衝衝地便往外奔去,黎二阻攔不及,道:“喂——”


    一陣風拂過,白發瞬間不見蹤影。


    也難為祖奶奶一把年紀還能溜得這麽迅速了,黎二深呼吸,吐出一口氣,無奈道:“唉!”


    眾人麵麵相覷。


    “讓你們看笑話了。”黎二起身,道:“祖奶奶年紀大了,有些固執,脾氣倒是幾十年如一日的不好,諸位若是不想被抓著罵一頓,還是繞著她走較好些。”


    雲閑道:“那,她?就這樣走了嗎?若是孤身走上靈虛門,會有危險的吧?”


    就這般讓老人家出宗門了?醫修的戰力,不太高吧。


    “有小侍在後頭跟著,免掛懷。”黎二喝了口茶,苦笑道:“而且,祖奶奶她根本不知道,去靈虛門要如何走啊。”


    眾人:“…………”


    那是要走去哪裏啊!!


    薛靈秀將那封血書的事告知給黎二,黎二停頓一下,道:“血書?”


    “是。”薛靈秀道:“不知幕後之人將她們引到南界是想做什麽。”


    “無礙。”黎二散漫道:“待在妙手門,傷不傷再說,死是估計死不掉的。來都來了,先玩幾天吧。”


    雲閑心想,那確實。周圍全是醫修,一倒下去有八百個人給你做心肺複蘇,還有一個大師兄人工呼吸,想死的確不容易。


    “天色已晚了,我去將祖奶奶勸回來。”黎二翩然離開,臨走之前隨口道:“給貴客安排好屋子。”


    小侍聞聲長道:“湖景房五位請——”


    “……”


    洗漱過後,眾人齊聚一屋,祁執業在老位置盤腿坐下,等待其餘人圍坐一圈。


    風燁關切道:“祁兄,這裏不是客棧,有很多凳子。你可以不必坐地上了,春夜凍人,屁股不涼嗎?”


    祁執業:“……我在冥想!”


    風燁好生委屈:“我隻是關心你。”


    喬靈珊無言道:“風燁,你真的少觸黴頭,我有時都懷疑你是不是故意的。”


    “就是。”雲閑頂著滿臉清爽水汽進來,道:“比起屁股涼不涼,不如擔心屁股硌不硌。祁兄身上佛珠寶石那麽多,萬一坐到會很痛的。”


    這個便一看就是故意的了。


    祁執業黑臉道:“……雲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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