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閑垂眼看著這行字,似是明白了些什麽,“多謝。”


    問也問到了,是時候該走了。石像光芒開始若隱若現,雲閑眼看宿遲的疑問就快忍不住了,仍是再度盤腿在石台前坐下。


    “最後兩個問題。”雲閑鎮定自若地伸出兩根指頭,“就兩個。”


    “第一。”雲閑問,“最終能夠解決此事之人是不是我?”


    線香幻化:“非”。


    雲閑:“明白了。非我不可。”


    石像:“?”


    “第二。”雲閑繼續鄭重無比地問:“經此一役,能不能搞死蚩尤?”


    線香幻化:“不。”


    雲閑:“明白了。不無可能!”


    石像:“……”


    宿遲無奈:“…不要玩了,回去了。”


    他話音還未落,那石像在熄滅的最後一刻,嗖一聲飛出一塊石粒,徑直打到她腦門,巨響。


    雲閑應聲倒地。


    宿遲:“……師妹!!”


    第171章 醫者不自醫(十三)


    雲閑腦袋被打起來一個鼓包, 半天消不下去。


    石像早就已經不再亮了,那便是個普通的石頭,她揉著腦袋,張牙舞爪:“開不起玩笑是不是!是不是開不起玩笑?太過分了, 我娘都沒打過我……”


    宿遲把她拉出去, 無奈道:“別鬧了。你為什麽就非要……皮一下?”


    那“皮一下”三個字說的很生疏,不知道是從喬靈珊還是從風燁那學來的。看來大師兄雖然平時不愛說話, 但沒少聽。


    “她罵我笨蛋!”雲閑不可置信道:“你沒看見嗎師兄?好, 我承認。一開始,我的確看起來不是很聰明。但是腦袋, 是一個用進廢退的東西,你沒聽到我方才的推理麽?簡直精妙絕倫!”


    宿遲有話直說:“我並未明白。”


    “沒事。”雲閑比較懶, 懶得去解釋什麽話本什麽火辣辣,她道:“劍神懂了就行了。”


    如果還要細究,劍神和天道為何屬於同一戰線, 這和千年前的飛升有何關係, 這些都是未知的點。但目前局勢嚴峻, 這些心知肚明之事, 可以放到日後再來解析。


    “快要變天了。”雲閑看向天際,這幾日都陰陰沉沉的, 早春已過,雨季可能要來了, 她望向路邊瑟縮的小草,突然問:“大師兄,那日二掌門和三掌門在殿上爭執, 你認為誰比較對?”


    宿遲道:“理念不同, 無分對錯。”


    “我也是。我是牆頭草, 聽二掌門說,覺得有理。聽三掌門說,又覺得有理。但世上本就沒有萬全的選項,反正做什麽都會後悔。”雲閑沉思道:“隻是,這句話……”


    天地有常,而人無常。


    字麵意思很淺顯,天地之間有規律可循,但人沒有。


    雲閑喃喃道:“會是誰呢?”


    “……”


    “天地有常理,日月有常明……”


    村口唯一一個私塾傳來朗朗讀書聲,青禾滿頭大汗地回來,先是給自己舀了些涼白開,喝完,咽下去。


    她喉嚨眼那兒的血腥味往上反,刮得人難受。


    屋裏傳來娘的聲音:“青禾?怎麽了?”


    “沒事!”青禾把袖子放下,又低下頭,再好好檢查自己的膝蓋上有沒有留下痕跡,確認一切正常後,匆匆跑進屋,“娘,我練完回來了。”


    婦人半倚在床頭,看向孩子的神情隱隱含著憂慮:“怎麽了?外麵發生什麽事了?”


    青禾一怔:“沒有……沒有什麽事啊。”


    “你覺得你能瞞過娘嗎?”婦人道:“往日你歸來,什麽時候不是第一眼要來看娘,再渴也不會先跑去喝水。是私塾的先生又趕你了麽?”


    村口私塾的先生是個尖酸刻薄的老頭,恨不得嘴裏每一口吐沫都要收錢,花在教書上的心思還沒有逮人多,講個幾句就要氣勢洶洶地出來攆人:“你們聽不懂聖賢書!走開走開!”


    青禾的確聽不懂,而且她都十二歲了,早就過年紀了。聽,也隻是覺得讀起來朗朗順口,沒有要偷聽的意思。她雖小,卻也有自尊,被劈頭蓋臉攆了一次之後,路過都繞開走。


    這次不是因為這個。


    青禾搖了搖頭。她顧了手,顧了腿,卻沒來得及顧頭,腦袋上沾著灰土,看起來是在地上滾過,背上還有個清晰的鞋印。


    小田最近總在針對她。她明白,修為強了後,覺得一雪前恥,終於可以在朋友麵前揚眉吐氣,所以,便要欺負她。但青禾其實並不在意這些不大的皮肉傷,她在意的是對方的修為。


    這已經是最後一年了,若是失敗,便再無機會。原本,青禾是對自己有信心的,她一定可以進妙手門,可近日來,她又不確定了。


    不管如何不分日夜地練習,青禾都沒法追上他。若是再無法追上,待到入門考核……


    青禾越想,隻覺得渾身發涼,一陣陣的膽寒。


    婦人雖有重疾,但生了一雙巧眼,一眼便看出了青禾神情有異。轉瞬間,她想了什麽,一句“是不是在外麵被人欺負了”臨到喉邊,又硬生生地按了下來。


    現在這樣,就算是,又能怎麽樣呢。她一個半廢的人,連下床都不太麻利,她什麽都做不了,又何必說那麽清楚。問了也隻是徒增傷心。


    母女倆心照不宣地沉默了一會兒。


    有風從閉不嚴的門窗內滲進來,吹得人止不住發抖。


    青禾道:“等到入門考核便好了。”


    “嗯。再等一等。”婦人也安撫道:“等進了妙手門,就好了。”


    兩人麵對麵說這話,好似是在安慰對方,又好似在安慰自己。


    門外,還是一片安靜祥和,偶爾有幾句老人的交談聲,窸窸窣窣,閑話家常。


    這是南城最北的地界,又是北村中最窮的一個村莊,格格不入到終日被人遺忘,城中心有什麽大事,都得滯後個六七日再傳回來。此前有孩童到處跑,消息還能靈通些,現在可能是臨近考核,眾人都被拘在家中,已經很久沒能見到了。


    更何況,青禾最近一直悶頭練醫,青禾娘這些天情況惡化,更出不了門。


    不管有什麽事都好,青禾想,隻要不要影響到入門考核,就好。不論什麽事!千萬,千萬不能取消。這是她和娘唯一的機會了。


    娘在背後輕輕喚自己,“青禾,明日便是你十二歲的生辰。”


    衣角摩挲聲,她艱難地起了身,從床底妥帖藏著的小盒中取出了什麽東西,“我上月去城內賣手作時,聽人說,這是補藥,時興物,適合家裏有孩兒的用,能增強根基,還能鞏固體質……還有什麽,我不是很明白這些,但我知道你很累。”


    青禾看見娘掌心的溫潤玉瓶,散發著陣陣誘人的清香。


    “自打那個長命鎖後,娘就沒送過你什麽東西了。”婦人咳嗽起來,一時無法平複,但眼中卻帶單純的驕傲光亮,她道:“別人家孩子有的東西,我青禾也得有。”


    她已經很久沒為女兒做過什麽事了。這讓她愧疚的情思纏繞,輾轉難眠,如今見到青禾欣喜模樣,才長長舒了口氣。


    青禾伸手接過了玉瓶,她笑起來,仰臉道:“謝謝娘!”


    爆發的那一天,連綿的陰雨漸歇,是個大晴天,極好的天氣。


    妙手門駐守的幾個醫館前放著留影石,還在孜孜不倦地重複:


    “務必離用散之人遠一些!加固陣法,加強防衛……”


    路過之人神色各異。


    有人若有所思,眉頭微蹙,像是聽進去了,也有人路過歸路過,還要啐一口。


    “播多少天了?煩不煩!”


    最近這段時間,妙手門的聲譽可謂是一下子跌到穀底。禁商禁醫便罷,竟然還在執拗地不鬆水路,甚至全路堵截,又或者說,隻讓未曾用散之人離開此城。


    鬥燈會上的化元丹沒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石壁,隻要滴血,便能辨出是否用過成仙散,這毫無餘地的做法,惹得人哀聲怨道。


    明明隻用了一次之後便不再用了,憑什麽不讓人走?!


    不過是一個宗門而已,又憑什麽這般做?


    但誰拳頭大誰就是硬道理,更何況楊儒商等人反常地銷聲匿跡,也沒人再敢幫他們據理力爭。


    楊儒商一行人消失的消息也照樣被封鎖得很緊,有人猜測,他們是逃了。


    什麽時候逃的,為什麽要逃?這消息給惶急不安的心境再度添上陰翳,分明是最熱鬧不過的三四月間,南城卻籠罩著一股躁動的氛圍。


    妙手門內,江山的毛卻長了兩茬。


    “江山。”雲閑心想,當初把江山騙到這裏來,說要什麽大園子什麽無限量竹子供應,結果什麽都沒有,盡給他聞屎了,不由得心生一絲少少的愧疚,“你待在這裏會不會太無聊?要不要出去走走?”


    妙手門現在相當於隻進不出,陣法加固了一層又一層,分散在各地的長老也被召回,還有不少弟子不放心,將自己身在宗外的家人一並接回,這個時候就看出其財力雄厚到一種無法想象的地步了。


    “不去。”江山暴躁地啃自己腳丫,“外麵太危險了。”


    薛靈秀看得難受,把它頭推開:“你能不能別啃了?惡心不惡心?”


    “不會啊!”雲閑維護道:“明明很可愛!”


    眾人:“……”到底哪裏可愛啊?!!


    宿遲站在一旁,神色難明。


    祁執業看向窗外,突然道:“你多久沒見到即墨姝了?”


    “自從上一次,就沒再見過了。”雲閑用鐵絲球擦太平,心不在焉道:“靜觀其變,按兵不動……”


    魔教的後手,究竟是什麽?


    眾人都沒再說話。似乎有什麽隱形的浪潮正在襲來,可就在這堪稱安詳寧和的下午,明亮光斑灑落進窗內,江山突如其來道:“要開始了。”


    一聲落下,成仙散就像璀璨的煙花般,升起的迅速,湮滅隻會更迅速。


    一切也不是沒有征兆,隻是一開始的征兆並沒有人注意。城內人心惶惶,火氣本來就大,再加上天氣漸熱,城內莫名其妙就大打出手的修士多了不少。


    但若是隻是多,也沒什麽好稀奇的,可每次都非要到見血重傷的程度才能結束,那就相當奇怪了。


    不明所以的人看到大街上有人打鬥,眼紅似血,神色狂亂,下手極重,恨不得把對方當場打死在眼前——但原因隻不過是對方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肩。


    魔氣積攢,終於發生了血案。


    有人無端發狂,在酒樓內掀了桌,將慶祝自己成功奪得鬥燈第一的狐朋狗友全屠了個遍,酒杯被鮮血侵染,樓下之人一抬頭,那自上方滲漏下來的汙血便啪嗒掉到臉上。


    血流成河!


    眾人將他擒下,但此人再也不複前幾日鬥燈會上的氣定神閑、春風得意之態,而是氣喘如牛,麵上血管青筋迸裂,聽不進任何話——無法活擒,無奈隻能殺死,此人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抽搐兩下,自燃,化成了一撮烏黑的粉末,風一吹就沒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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