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看上去有些緊張。隻是,它是絕不可能承認自己緊張的,反倒說:“你最近話這麽少,真不習慣。”


    “你不是嫌我吵?”雲閑緊緊盯著祭壇,道:“畢竟現在可不是說俏皮話的時候。”


    太平道:“真的能贏嗎?”


    雲閑鬆快地一聳肩:“你猜囉。”


    太平:“……”真是狗改不了吃粑粑!


    “對了。”雲閑又若有所思道:“太平,你上次說,想讓魔教的藏身之處顯露,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它主動現身,二是它力量衰弱,怎麽沒有第三種?”


    “第三種還用說嗎?”太平沒好氣道:“你要是能找到地方,一道劍氣打過去,那不就出來了。隻是,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


    整個結界都被人走了個遍,也沒有發覺半點蹤跡,現在又無法回頭,想也知道,後方眾人踏過的地方已經被熔岩毒瘴淹沒,他們被一路圈養到了這裏,傷痕累累,心驚膽戰,如同待宰的羊羔。


    硝煙四起,雲閑在這寂靜之中,道:“可我好像知道在哪裏了。”


    “?”什麽意思?太平追問道:“什麽在哪裏??喂,說話說一半會被人打你知不知道??你起來做什麽?!”


    雲閑是過去找鍛體門了。姬融雪馱著她在冰湖裏遊了一遭,看上去沒什麽大礙,但雲閑每每往後一看,就發覺她身上獸化的部位越多,現在更是直接變成了一整頭獅子,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獸類大軍,包括鐵蛋。雲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鐵蛋練的功法原型是穿山甲……難怪那麽扛揍!


    獅型是姬融雪最強的形態,也最警惕、最能應對危機,隻是消耗也最大。雲閑過去時,她正在舔自己受傷的前腿,那兒皮開肉綻,已經隱約能看見骨頭了。


    雲閑道:“大小姐,不能舔啊。越舔越惡化,現在沒有草藥,我拿點雪敷一下吧。”


    “都一樣。”當然知道不能舔,可是很癢,姬融雪由著她在爪子上堆雪,問:“你沒遇到妙手門和佛門?”


    “我還想問你有沒有遇到。”雲閑道:“劍、鍛、刀三門已經是速度最快的宗門了,琴坊隨後,現在還有人匆匆到這裏,說明道路還沒有正式被摧毀。若是一直都沒人抵達,那情況就糟了。”


    前爪被雪堆起來了,姬融雪還是覺得刺癢,她甩了甩腦袋,冷靜道:“我想,佛門和妙手門應當是遇上了。隻要遇上,佛門便不會放著妙手門不管,期間再救這個,救那個,晚一點也是正常。”


    她這話真是太正確了。佛門一看就是會幹這種事。


    南榮紅前輩的靈肉人參還在北界的懸寶閣內溫養,被蕭原守著,若是她沒出事,那南榮紅便不會出事。也不知是不是懸寶閣的分布過於分散,又有可能是本質上不算一個門派,總之,外界有懸寶閣還在頂著,眾人的壓力也能減輕一分。


    雲閑歎道:“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好了。”


    姬融雪安慰似的拿舌頭舔了舔她的臉,倒刺有點紮,糊了雲閑一臉的血冰碴子——之前雲閑被磕到腦袋,血都來不及擦。她語氣還是很平淡,“再壞也就那般,沒什麽好歎氣的。”


    雲閑總覺得不太對勁:“你是不是現在不能用人型了?”


    “不是不能用。”姬融雪道:“腿上的傷口太深,用人型站不起來。不過,沒什麽事。即墨姝在哪,你知道嗎?”


    雲閑:“我……可能知道吧。又可能不知道。”


    比起知道她在哪,雲閑現在更迫切想知道,她在想什麽。


    姬融雪道:“不必在我麵前遮掩這些,雲閑。把朋友和天下放在一起,絕對會選朋友,我就是這種人。”


    雲閑:“大小姐……”


    後麵的獸群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眼珠子四處亂翻。


    他們多半都是姬融雪招的人馬,訓練也是掌門親自負責,心中對她且敬且畏,原本聽到雲閑喊“大小姐”這麽個稱呼就已經夠別扭了,沒想到掌門還能這樣說話!


    看來毛茸茸當真是安撫人心的良藥,雲閑過去摸了幾把姬大小姐的茸毛,心情平複不少。但她還沒平複一會兒,就聽那頭又傳來爭執的聲音,像是怒極:“你還要不要你那張老臉了!!!”


    就這短暫到不到片刻的時間,這群殘兵竟然又吵起來了!隻是,若是弟子之間爭執,還能說幾句“不像話”“不識大體”來壓製,可現在正吵著的,竟然是柳昌和琴坊宗主!


    柳昌老臉一抽,道:“救我刀宗弟子有什麽不對?護不住自己座下門人,終究是自己無能,怪得了誰??”


    琴坊宗主冷笑一聲:“說啊。繼續說。冰湖一遭,我琴坊救了多少刀宗之人,你算得清楚麽?你們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算計,刻意繞過別宗弟子不救,若不是我出手及時,秦雅便沒了!!”


    一路過來,琴坊的折損即便不是最多,但也絕對算不得少。宗主的聲音都在顫抖,想來是當真心痛到無以複加。


    這話說出去實在不上台麵,琴坊門人滿眼憤怒,刀宗之人則無比尷尬地看向柳昌,柳昌下巴抽搐幾下,冤屈道:“……可能之前是。但老夫方才並沒有刻意不救!誰近便顧及到誰,何來刻意針對一說?”


    看這表情,他是真的冤。隻是現在所有人都已到了臨界,隨時一點就炸,更何況,在此的大大小小宗門,和刀宗有過恩怨的可謂是多了去了!


    琴坊宗主毫不留情便開始掀老底:“不是你刀宗虎視眈眈想進兵東界的時候了?不是你前少宗主柳世四方大戰與魔教勾結的時候了??”


    在場人霎時大驚。


    “什麽勾結??!”


    “魔教?!!”


    “……”柳昕終於開口,重道:“此事是柳世一人所為,與宗門無關。他早已為此付出代價,金丹盡碎前途盡毀,又何必故調重彈?”


    柳昌道:“你東界先問問自己吧!劍閣少宗主,她手上拿著的那把劍是不是魔劍,我看你們一宗上下都清楚的很!”


    禍水東引,雲閑一怔:“關我什麽事?小紅哪點看上去像個魔劍了?”


    雲琅:“你再提我女兒一句試試看。”


    太平尖叫道:“別吵了!!都別吵啦!!”


    “……哦,看來柳長老對魔這一行很是精通啊。”蕭蕪笑道:“刀聖若是知道自己的後人如此愚鈍,白骨怕是都要被氣活過來了。你往刀宗靈泉裏放的究竟是什麽,我看你也是清楚的很!”


    “靈泉……”柳斐然沉聲道:“那是鍛體門二長老事先這麽做的,我們不過效仿而已。”


    姬融雪道:“打住。二長老早就已經死了,若要翻舊賬,你去找些紙來燒吧。”


    “死了就了事?柳世現在與死了無甚差別,也沒見你們不再提及啊!”


    “無甚差別,那不就是沒死?若勾結魔教為真,我還嫌當場劍閣少宗主下手不夠狠呢。要是我,當場一劍送他上西天!”


    “早就看你們刀宗不爽很久了!!損人利己的事真是樣樣都做!!!”


    “……”


    本就是心力交瘁,又怎堪火上添油。每個人都有滿腹的怒火和不能泄露半分的恐懼,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不過兩三句,就爭吵起來。誰曾經占了誰的地盤、誰又曾經暗算過誰的好處,恩怨糾纏不清亂如毛線,根本掰扯不清個一二四六。


    就在這混亂不堪的場景中,佛門和妙手門終於帶著門人和救下的修士姍姍來遲,明光大師與黎建業同時一愣,連坐下來喘息一陣的時間都沒有,就連忙上去勸架:


    “阿彌陀佛,事已至此,眾人必須同心,施主勿要再造口孽……”


    “少來!第一個入魔禍害人間的便是你佛門那個明仁吧!那可是下一任住持,佛門現在還是清淨之地嗎?!”


    祁執業怒道:“你再說一句明仁??”


    黎霸圖道:“大姐,別勸了。就讓他們吵吧,吵夠了就閉嘴了。”


    況且她這麽一看,情況也還好。大家都還是隻動嘴沒動手,唯一的肢體衝突便是那麽推搡兩下,油皮不破的,還用管。


    薛靈秀急促道:“我過去看看。”


    黎沛早就已經過去看六長老了。喬靈珊也是很奇怪一個小女孩,原本醫修沒來,硬是憋著不哭,醫修一來,立馬兩條眼淚飆如浪花,看著實在是可憐可愛。


    “擔心朋友?”黎霸圖一眼就看到了他注視的方向,雲閑和姬融雪趴在一起幫黎沛打下手,喬靈珊正拖著老父親,風燁瑟瑟發抖,不由唇角一勾,“過去吧!我受傷了都沒見你那麽關心。”


    隻是,薛靈秀尚邁出幾步,這短暫平靜的一片焦土便又開始劇烈顫動!土地皸裂,四麵搖晃,仿佛有什麽巨型生物就要破土而出,那原本衝破雲霄的胡亂罵聲霎時停滯,緊接著便重又爆發:


    “別碰我!!把你的髒劍拿開!!”


    “死開!誰現在還敢跟刀宗的站在一起!!”


    “誰摸我屁股?!誰趁機摸我屁股!”


    “有病吧啊你!!都什麽時候了,你一個男修誰要摸你屁股?!你後麵全都是禿驢好嗎?!”


    “罵誰禿驢!”


    地動山搖,塵埃遍地,終於,那二十扇石門緩緩在河流的另一端升起。


    極動,之後便是漫長的極靜。


    石門之後,連通的是各個門派的試煉之地。除了老七門外,還有十三個無主之位,也就是說,在場這百餘人中,隻要廝殺到最後,至少還能活十三人。


    這數字沒有多到讓人覺得唾手可及,也沒有少到讓人覺得毫無希望,是個狀似隻要跳起來夠一夠,便能夠得到的數字。


    ……隻要通過此門,自此以後,四界崩毀與我無關,我隻要高高坐於天際,其下皆渺小如螻蟻。


    有人的呼吸急促起來了。


    飛升,是修煉的終點,修士夢寐以求的終點。


    石門靜立,隻要跨越那道河流,便可以直接進入——


    可,利刃般的寒風靜靜吹拂,墨黑的天色不斷翻湧,不論等待多久,都沒有人踏出那一步。


    一個都沒有。


    柳昌臉上不知被誰趁亂打了一個巴掌,老臉難看到不行,迎接著四麵八方傳來的驚詫眼神,無語道:“看我幹什麽?!”


    好像他不立馬帶著人馬衝過去是很奇怪的事一樣!


    是。刀宗的確有時候卑鄙了點,蠢了點,不要臉了點。但不代表在這種時候也還要那樣幹!再怎麽樣,柳昕和他也是個人!


    仲長堯不著痕跡地將自己的半步收了回去。


    似乎是場麵並沒有如自己想象的一般發展,墨黑天色電閃雷鳴,怒意勃發,看上去非要降下幾道雷來劈死人不可,隻是醞釀半天,還是散開了。


    風吹草動,都在拉扯所有人的神經。肌肉緊繃到已經開始酸痛,卻沒有人敢放鬆。


    最後了……已經是最後一戰了!


    身後的焦土仍在蔓延,遠處有火光襲來,就在此時,雲閑開口道:“我真不知道,你是一直這麽蠢,還是多年不用腦子導致的退化。”


    她身後的宿遲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


    “我很少罵人蠢,因為我知道自己也不算太聰明。隻是,你實在是讓人看不下去。”雲閑抬眼,對著毫無生氣的祭壇,道:“妙手門那戰帶給你的教訓,就僅僅是除必要外不親身上前線,隔離上古遺物,就這兩點而已嗎?你就沒有得到一些更本質更有用的經驗嗎?就好像有人教你一加一等於二,你轉個頭說一加二也等於二一樣,我都不想承認你……罷了。”


    就這樣還姓雲,說出來都覺得丟人。


    “當初我進劍閣的試煉之地,你也覺得很意外吧。你不知道為什麽石門會放我進來,因為明明東界的氣運看上去顯然就不該在我身上,直到被我發現了不該看的東西,你又無法阻止,隻能扮作是‘祂’來試探我。”


    天道和劍神,特別是劍神,不該做這種事。讓她去殺即墨姝?若是要她去殺,一開始又何必給即墨姝那話本。就讓即墨姝渾渾噩噩什麽都不知道不好麽?


    最想知道她會不會這麽選擇的,是蚩尤。宿遲在她身上,那是唯一能殺死它的劍,它多疑至此,一定要知道,即墨姝能不能作為一個牽製雲閑的棋子——答案讓它很滿意,因為不僅可以,還是最有效的可以將軍的棋子。雲閑永遠不會殺她,非常堅決。


    “躲在那裏,的確讓人很難想到。好吧,也不是特別難想到,因為除了這裏,你沒有地方可以確保無人發覺。”


    一道劍光如電般穿梭而過,踏過黑水,直直深入那扇緊閉著的劍閣石門,打到試煉之地的盡頭,陡然間,風雲變幻!


    在這一瞬,在場的所有人都停滯住了呼吸,不約而同。


    那是何等地獄一般的景象。漫天魔氣,染黑了殘存的所有光線,蚩尤巨大到令人恐懼的本體比那四道祭壇相差無幾,血紅的瞳孔替代了那輪血月,殘忍地懸在半空之上!


    血色遍地,異常不祥。


    這是眾人首次看見這上古之魔的最終形態。它在這結界之中飽食了血肉,吸足了靈骨,如同黑天索命,不少人的手和腿正一齊戰栗,渾身僵直,兵器當啷掉落到了地上。


    太恐怖了。不是默念著“拚了”就可以前行的對手,這般魔物,恐懼深入骨髓,讓人連與其一戰的勇氣都沒有。


    而在人群之首,雲閑與那血色瞳孔對峙,毫無膽怯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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