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蟬聲陣陣,書房內兩個少年沉默作答,並不顯急躁。


    裴老先生的目光落在程敘言身上,窗外的陽光暈出他的輪廓,讓人看不真切,這個孩子超乎他的預料。


    當兩人的答卷交上來時,裴老看著程敘言那手清秀的楷體隻覺得賞心悅目,再看答卷內容哪哪兒都覺得滿意。


    有了這麽一個對比,裴老看孫子的答卷就有些不得勁。同樣是正楷字體作答,可因為裴讓後來又練草書,是以那手楷體字一眼望去雖是端正,但再略略琢磨,總有一種掩不住的鋒芒。


    裴老抬眸掃了一眼麵前的孫子,裴讓微微一笑,裴老心中冷哼,臭小子還嫩了點。


    下午時候,裴老宣布結果:“此次測試,敘言勝。”


    裴讓臉上的神情頓住,他不敢置信抬起頭:“這不可能。祖父,舉賢還不避親。”


    言下之意,裴讓懷疑他祖父因為避嫌,刻意抬高程敘言。


    他承認程敘言很聰明,學東西也快,但是他比程敘言啟蒙更早,還長程敘言幾歲,別看他倆同時學孟子全文,但裴讓對五經已有涉獵。他不過是再次深讀溫習罷了。


    麵對裴讓的質疑,裴老先生直接把程敘言的答卷遞給他。


    裴老出題仿照的是縣試模式,帖經,墨義和經義。因為考慮到程敘言的學習進程,所以出題範圍都局限在四書和一幹啟蒙書籍中。


    兩個少年的基礎都牢固,但在一道經義題時,裴讓落了下風。


    撇開私心,程敘言那道經義題答的更符合主流,平和內斂,隱隱有中庸之意。


    外麵日光陡盛,書房東南角的白底青花瓶映出模糊的暈痕,程敘言有些無措的看向裴讓,少年人緊緊攥著答卷,低著頭擋住了自己的神情。


    程敘言欲言又止,他不想因此跟裴讓生出嫌隙。可他也很想借此機會提出回家,他實在放心不下他爹。


    書房裏安靜的讓人發毛,程敘言最先沒撐住,他剛要開口示弱,裴讓就走了。


    “讓哥……”


    程敘言抬腳要追,卻被裴老攔住,“讓兒自己冷靜一下就好了。”


    裴老拍拍程敘言的肩:“憑你自己本事勝的,不必不安。你有什麽想要的。”


    外麵的蟬鳴仿佛靜止了,連樹葉都停止擺動。隻有陽光依舊,程敘言聽見自己的聲音:“我想回家。”


    第22章 什麽命


    裴老最後答應了, 他派家中車夫親自把程敘言送回村。


    他們一早出發,一路緊趕慢趕終於在下午到達目的地。時隔兩月再回到熟悉的地方,程敘言心中生出一種莫名的安寧。他之前所有的焦躁都被撫平了。


    望澤村是個小地方,突然來了輛馬車, 很快就引起村民圍觀。直到馬車在程偃家停下, 一個熟悉的小身影下車。


    “那不是敘言嗎, 兩月不見都坐馬車了。”


    “他去哪了?”


    眾人好奇得緊,但又不好意思直接問。


    院門外,程敘言忍著激動敲響院門,“奶奶,您在家嗎?”


    不多時, 院門從裏麵打開,見到熟悉的容顏程敘言驚喜非常, “奶奶。”


    相比孫子的激動和熱情,陸氏平靜的把他們帶進屋。


    程敘言四下張望,家裏跟之前沒有區別,隻是程偃跟在陸氏身後, 仿佛不認識程敘言一般。這種生疏讓程敘言有些難過,但想到他爹的情況,程敘言又理解了。


    陸氏給孫子和車夫倒水, 盡了禮數。


    程敘言走到程偃身邊, 剛要開口, 就見陸氏冷下臉斥責:“誰讓你回來的?”


    不僅程敘言傻眼, 裴家的車夫也懵了。


    陸氏喝道:“現在就離開。”


    程敘言扯扯嘴角露出一個討好的笑, 他小聲道:“奶奶, 您怎麽了, 我是敘言啊。”


    陸氏仿佛耐心耗盡, 直接往外推搡著程敘言:“我交了大筆錢讓你念書,你就這麽給我浪費,立刻回縣城去。”


    “不,不是的奶奶。”程敘言抓著她的手飛快解釋:“我不是偷跑回來,我得到裴老先生的默許。”


    車夫也趕緊附和。


    然而陸氏壓根不聽,直把人往院門推,最後程敘言和車夫一通被攆出家門。


    車夫尷尬的撓撓頭:“要不,先回縣城?”


    這都什麽事啊,孫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說給做點好吃的,哪有把人往外趕。這比讓公子的爹還離譜。


    程敘言不想走,他還沒跟他爹說話,至少,至少讓他在家裏留一晚。


    他不死心的繼續敲門,院門開了。程敘言又驚又喜:“奶奶,我…”


    破空聲傳來,程敘言胳膊驟痛,他不敢置信的看著陸氏手中的戒尺。


    “你走不走,走不走!”陸氏下手毫不留情,戒尺如雨點落下,那沉悶聲聽的車夫頭皮發麻。


    程敘言也犯了倔,咬著牙死撐。最後還是車夫看不過去強行把少年帶走。


    旁觀這一幕的村民也懵了,這什麽情況啊。


    敘言難道在外麵學壞了?


    村裏議論紛紛,但陸氏都不理會。


    另一邊被趕回縣城裴家後,裴老對程敘言管的更嚴格,再不肯鬆口讓少年獨自回家。


    裴家後院,裴讓給程敘言的身上上藥,他也沒想到居然是這般發展。


    “你別想太多了,至少陸奶奶還是為你好。”裴讓努力去套陸氏的邏輯,“你知道長輩都希望小輩成才。你爹明顯靠不住,家裏隻能靠你了,陸奶奶對你有期望,雖然手段激烈了些。但是肯定是為你好。”


    讀書的花費不低,真金白銀砸出去總不能是折騰人。


    程敘言的眸子動了動,緩緩的看向裴讓:“真的嗎?”


    裴讓用力點頭:“你奶奶帶你去縣衙看過,她肯定特別希望你考取功名,如果你能早早奪取童生功名,十裏八鄉誰不羨慕你奶奶。你可是你奶奶和偃叔的希望。”


    裴讓越說越覺得是這麽個理,陸奶奶一看就是外冷內熱的人。雖然這次確實冷的過分了……


    但望孫子有出息,也能理解。


    有了裴讓一通安慰,程敘言心裏好受多了。他小聲跟裴讓道謝,隨後又道歉。


    裴讓樂了,一邊收拾藥盒一邊道:“你擱這埋汰我呢,我是心眼小的人嗎。”


    他就是一時沒想通,後來獨處了一會兒,就理解為什麽祖父會判定敘言勝了。


    他性子有些偏他一直都知道,虧他平時還覺得自己掩飾的好。等到跟真正中正平和的人一對比,立刻就露餡了。


    經曆這一出後,程敘言念書更加刻苦,裴老有意探索他的潛力,不動聲色加快教學進度。


    饒是裴讓對五經有個淺淺的基礎,現在也不敢輕心,兩個少年人每天有背不完的書,練不完的字,聽不完的教學。


    程敘言和裴讓天天食肉食蛋的補著,也常見疲憊之色。反而是裴老先生整個人容光煥發,每天做課案精神十足。


    如此高強度學習下,程敘言壓下一切雜念。直到入冬時候,他再次提出回家的請求,被裴老先生拒絕了。


    裴讓寬慰他,讓他再忍忍,他聽了。


    某天,程敘言來給裴老先生交答卷時,無意聽見管家詢問著過年添置什麽年禮,他才驚覺一晃眼便是年關了。


    手裏的答卷飄飄搖搖落了地,沒有任何重量。


    裴家書房。


    裴老先生看著答卷,矜持的摸了摸胡須:“尚可,還需再努力。”他壓住心裏的喜悅告訴自己,小輩不能誇,一誇就懈怠了。


    程敘言抿了抿唇,開口道:“先生,馬上就到年關,小子可否能回家看望一眼。”


    裴老先生起身,目光死死盯著書櫃:“敘言,不是老夫為難你。你奶奶有言在先,除非她來接你,否則不讓你回家。”


    “你想想上次你回家的情形…”裴老先生提醒他。


    程敘言低頭看著地毯上的花紋出神,難道他隻有考取功名後才能回家嗎。


    這對他是否有些許苛刻?


    程敘言失落的走了,裴老先生歎口氣,心想陸氏也真是讓他為難,壞人可不好當。


    他跟裴讓的想法差不多,認為陸氏發現程敘言的念書天賦,既然兒子靠不住,隻能靠孫子,自然要全力鞭策。


    臘月裏的晴天很少,事實上整個冬日的晴日都很少,就算上午出了太陽,很快也會被雲層掩住,於是整片大地就變得灰蒙蒙,令人壓抑。


    程敘言心裏悶得慌,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道到了花園。百花枯萎,連綠植的葉子都枯的枯,黃的黃,一片蕭條之景。


    程敘言梗了一下,深覺自己來錯了地。


    他轉身往回走,沒想到被人叫住。


    來人一身藍底金線福紋的長袍,頭束金冠腰係玉帶,腰間墜著四五個香囊穗子,他把著一把折扇,上下掃了一眼程敘言:“你是何人?”


    程敘言的目光在對方麵上微做停留,隨後拱手行禮:“小子見過裴三郎君。”


    他這一回話頓時拉偏了男子的注意力,裴三郎君刷的打開折扇,自得道:“本郎君這麽有名望嗎?”


    他身後的隨從立刻附和,“三郎君的父親是舉人,這縣城誰不知您威名。”


    “……郎君風流瀟灑……”


    等到裴三郎君回過神來,周圍哪還有程敘言的影子。


    雖然裴老先生不待見小兒子,但年節時候還是捏著鼻子讓人進來,程敘言明顯感受到裴讓出門的時候變多了。


    整個院子隻剩他一人,程敘言靠坐著石桌,雙手托腮狀望天。


    “係統,我最近心裏好慌啊。”


    書也看不進去,他想他爹的時候變多了。


    程敘言隱隱覺得不對,就算奶奶希望他早日考取功名,總不能過年都不讓他回家。


    太反常了。


    程敘言在院子裏來回踱步,間或蹲在牆角揪野草。一陣寒風吹過,凍得他哆嗦。


    他灰溜溜的回了屋,屋內雖然昏暗,但確實暖和許多。


    他翻出裴讓放在他屋裏的棋盒,脫掉鞋坐在羅漢床上,故意把黑白棋子混合,又重新挑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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