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敘言提筆寫就:“行藏之宜,而始微示……”


    最後一筆落下已至午時。再有兩刻鍾,官兵就會來收卷。


    程敘言用袖子擦擦汗,院試的難度比府試高多了,難怪他們這個地方常見童生少見秀才。舉人更是寥寥無幾。


    裴老是舉人,裴大郎君異地為官,裴讓如此背景卻無幾個同窗好友,當真被裴三拖累的厲害。


    第一場正試結束,考生稍做休息,不過其他人臉色不太好。


    下午複試開始。


    經義,雜文,詩賦,算學比例是4:2:2:1,剩下一成給律法。


    程敘言看到打頭的經義沉默,他略過直奔後麵的雜文。


    雜文類現代公文寫作,這個不算難。詩題也是中規中矩,算學尚可。


    律法題考的更簡單,都是基礎。所以這場院試的真正難度在經義?!


    程敘言先把簡單的做完,黃昏時候再去看經義題,果然不出他所料,經義題的難度加深。


    其中出現有情搭,無情搭。有情搭是把一章內容中不連貫的兩個句子搭一起,但兩句的意思能連上,難度也會小一點。


    而無情搭反之,即不連貫的句子,也連不上意思。通俗點來說可以啐一句“前言不搭後語”。然而就是這種情況,要求考生以此為題。


    程敘言:………


    這種題目,是個讀書人都得呸一句“變態”的程度。


    程敘言擱下筆揉了揉眉心,忽然他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啜泣聲,那聲音太小,程敘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閉著眼歇息,沒一會兒那聲音又來了。這一次他聽的很清楚,的確是哭聲,不過聲音的主人把聲音壓的很低。


    太陽落山,夜幕來臨。


    不知多少考生夢裏不安穩,程敘言晚上發覺胳膊癢,他在漆黑中摩挲,居然在左臂摸到一塊小疙瘩。


    他頓時清醒,不敢再待在木板床上,趴在桌板上度過後半宿。


    天亮後他看著胳膊,果然出現紅又腫的疙瘩,數量有兩三個,很明顯是被什麽惡蟲咬噬。程敘言看著那床被褥眉頭緊蹙。


    第41章 院案首


    下午申時院試結束, 待官兵收走考卷答卷,草稿, 考生們才能離開。


    程敘言沒抵住心底好奇, 出號舍的時候飛快往旁邊看一眼,發現之前低泣的人竟然是位頭發銀烏相間的老者。


    程敘言忽然明白對方為什麽會低泣,一次次的打擊拷問內心, 是否就此放棄。


    他腦袋暈暈乎乎,程敘言還以為是日曬的緣故,但很快他意識到不對勁。


    程敘言強撐著出考場,易全山立刻擠開人群過來, 驚道:“敘言,你臉怎麽這麽紅。”


    程敘言心裏一咯噔:“叔, 立刻送我去醫館。”


    他上輩子生來帶病,平時便很小心, 院長也教過他相關知識。程敘言知道被蟲咬後發熱,很大幾率會致命。


    他不能死, 程偃不能沒有他, 他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 不能因為這麽可笑的理由死去。


    “讓一讓,人命關天,勞煩讓一讓……”


    易全山背著程敘言,從來沒有那麽快的速度奔跑著。他心跳的極快, 他懷疑自己一張口一顆心是不是都要蹦出來。


    “敘言你撐住!!”


    易全山不知安慰程敘言還是安慰自己,此時他無比慶幸自己因為擔心程敘言, 天天在考場外晃悠, 熟悉周圍環境。


    他一個猛子衝進醫館:“大夫救命啊, 人命關天!!”


    這話一出, 坐堂大夫都顧不得眼前的病人,立刻讓藥童把人帶去內室。


    易全山剛把人放下,程敘言就一陣發顫:“叔,拿痰盂。”


    藥童剛拿過來,程敘言就趴在床沿嘔吐,隻他這三日沒吃多少東西,吐到後麵都是酸水。


    他徹底失去意識。


    易全山急的汗流浹背,想要上前推醒他又不敢,隻能望著坐堂大夫。


    這位大夫看容貌剛到而立之年,有些年輕,易全山心裏沒底。


    大夫撩起程敘言的衣袖,見他左臂的紅疙瘩,心裏有數了。


    “還算送來及時。”大夫調侃道,緩和緊張的氣氛。


    之後大夫給程敘言施針,開方子,不僅有內服還有外用。


    藥童端來一盆冷水和麵巾,大夫吩咐道:“你給這位公子把體溫降下來。”


    “我來吧。”易全山接過活計。


    黃昏時候裴讓尋來,他看著病床上神色憔悴的程敘言,一時難言。


    半晌裴讓道:“其他人受不住,在客棧休息。”


    易全山點點頭,隨後又道:“勞煩裴公子給知禮傳個話,讓他將敘言的換洗衣裳帶過來。”


    裴讓抿了抿唇:“敘言他……”


    “大夫說病情控製住了。”易全山估著時間,把程敘言額頭上的冷巾子拿下,放冷水中浸了浸,扭至半幹又搭他額頭。易全山做的專心,都不知裴讓何時離開。


    內室點了燈,易全山看著程敘言歎氣:“你們父子怎麽輪流著進醫館。”


    隻願苦吃夠了,往後順順利利。


    自陸氏去世後,程敘言幾乎沒生過病,有時候難受也硬扛過去。他早該病一場,也免得這次病情似海水衝擊。


    還好沒影響院試。他意識模糊了都還念著。因為這是他唯一能依靠能抓住的東西。


    半個時辰後,易知禮帶著程偃到來,易全山用熱水給程敘言擦身體,換上幹淨衣裳,又小心給他喂藥。程偃一直很安靜。


    易家父子輪流守夜,時不時給他換麵巾,子時程敘言的高熱終於退下。


    易知禮差點激動的蹦起來,好懸才忍住。


    當程敘言再次醒來後,他靠在程偃的懷裏,程偃喂他吃粥。


    程敘言難得窘迫,“我自己來。”他很虛弱,聲音也輕輕的。


    程偃笑道:“你照顧爹那麽久,不許爹照顧你?”


    程偃眼底有淡淡的青痕,明顯沒睡好。昨夜他看著程敘言昏迷不醒,腦中閃過一張稚嫩憔悴的小臉。忽然就清醒了。


    他的敘兒,他的敘言。


    程敘言在醫館養了兩日兩夜,直到左臂的紅疙瘩也慢慢散去。易全山和程偃才同意他離開醫館。


    這一次看病花銷又去掉三兩銀子。這個價錢在郡城很公道,畢竟程敘言撿回一條命。


    裴讓他們已經退掉客棧房間,在城邊包下一座小院子,程敘言過去與他們匯合。


    “程兄,你沒事吧。”


    程敘言笑道:“沒事了,不必擔心。”


    裴讓拍拍他的肩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那敘言借裴兄吉言了。”程敘言還像模像樣的拱手一禮,惹來裴讓瞪他,眾人也跟著說笑。


    眾人注意力都在程敘言身上,沒注意程偃。


    裴讓跟程偃接觸過幾回,此刻見狀有了猜測。


    “好了,你快去休息罷。”裴讓開口。程敘言大病初愈,其他人自然不鬧他。


    回到屋子,程敘言在桌邊坐下,屋內雖然光線微暗,但打掃的還算幹淨。


    易全山給他們倒水,卻發現水涼了:“我去燒水。”


    易知禮左右看看:“我我也去。”


    屋內隻剩程偃和程敘言。


    程偃關切道:“可有難受?”


    歲月也不知是優待他還是漠視他,程偃的眼角生出細紋,可那些渾噩時光仿若不存在,他的目光仍維持在年輕時候,剛曆過大難,又撫平傷痛帶著溫柔。


    沒有飽經歲月的滄桑,卻也不複當年意氣風發。


    程敘言搖搖頭:“我沒事。”


    “你常說的就是這句。”程偃拿方帕給他擦汗,“擔子都在你肩上,你繃久了自然受不住。”


    屋內昏暗,程敘言起身將窗戶支的開一些,他盯著外麵的野草,跟程偃說起這次院試的試題。


    程偃溫聲道:“科舉久了,題不好出。隻能刁鑽著來。”


    程敘言深表讚同。忽然他道:“爹幫我看看我答的好不好?”


    父子倆談論的認真,易全山進屋添上熱水就帶著兒子出門買菜。


    如果程敘言沒生病,他們或許會在郡城找活,賺點小錢給敘言買份禮也好。可眼下敘言剛有好轉,他們放心不下。


    天黑後,程家父子倆躺在一張床上,程偃側身輕輕拍著兒子的心口。


    程敘言:………


    程敘言無奈:“爹,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這種哄睡方式。


    “不是把你當小孩。”程偃眉眼一彎,又轉移話題,語氣篤定:“你這次至少在甲科。”


    甲科是院試前十的統稱,常作廩生。


    程敘言他們之前科考皆需廩生作保,其每年油水不少。


    聞言,程敘言挑了挑眉:“這麽相信我?”


    程偃笑容不變:“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程敘言:………


    程敘言哼了一聲,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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