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他們在石家的胭脂鋪前停下,已經近黃昏,還有兩名婦人從鋪子內出來,她們的手上各拿著一個小小的盒子。


    小石頭眼睛利最先發現他們,立刻奔出來衝向程敘言,清脆又歡快的叫著“敘言哥”。


    程敘言溫柔的摸摸他的腦袋,習慣性問一句:“累不累?”


    “不累。”小石頭嘚瑟道:“鋪子生意好,我每天都有幹勁。”


    這時候他才注意到一旁的程偃,笑嘻嘻打招呼:“伯伯好。”


    程偃回以微笑。


    小石頭把他們兩人帶進鋪子,石父立刻倒水招待,同時讓妻子拿上銀錢去外麵買些點心回來。


    胭脂鋪的後院十分狹窄,隻勉強放下一套桌椅,石父麵色微紅:“招待不周,二位見諒。”


    程敘言又掛上微笑麵具,溫聲道:“是我們冒昧打擾才是。”


    程偃靜靜看著程敘言跟石父交流,石父再一次提出將利潤分成結給程敘言,沒想到又一次被婉拒。


    “眼下年關在即,你們正是需要本錢的時候。再者…”程敘言刻意頓了頓,眉眼帶笑:“我聽聞做營生的有講究,大年是一年才有一次的好日子,該是聚財的好時機,若此時給出大筆銀錢,豈非有營生漏財之意。”


    恰好石母帶著糕點回來,石父忙不迭把糕點擺上,“秀才公你們嚐嚐,這糕點口感很是不錯。”


    他始終低著頭,不讓程敘言和程偃看到他泛紅的眼眶。他何其有幸,在父輩基業麵臨絕境時遇到這麽一位大善人,他真的,真的不知該用什麽樣的言語去感謝。


    程敘言隻做不知,撚了一塊鬆仁糕吃著,半垂的眼睫遮住眼中的情緒。


    稍作停留後,程敘言提出告辭,他沒有過問石家鋪子的情況,更未插手石家鋪子的營生。


    街上的行人散去七七八八,程敘言問道:“爹累不累,如果累的話…”


    “沒關係,慢慢走著看夕陽也很不錯。”程偃偏頭笑:“你覺得呢?”


    程敘言自然沒意見。


    隨著他們往租住的院子去,原本身邊行走過的三兩人也淡去,街道還是那條長長的街道,這一次街上隻盈了滿街的橙色餘暉。


    偶爾有一隻不知名飛鳥略過,天空再度恢複寂靜。


    程偃講著從前,老實說這不是多久遠的從前,隻是那個時候陸氏尚在。


    “你奶奶在世時教你許多,爹承認你奶奶教的大部分東西是對的。但是鬆柏和芙蓉不一定相配。”


    太陽徹底落下去,暮色漸漸襲來,程敘言站在暮色中,他抬起頭直視身邊的男人:“您想說什麽呢,爹。”


    程偃比程敘言高一個頭頂,他微微垂首,與程敘言視線相平:“你很聰明,但不要覺得別人是傻子。玩弄真心的人,最後也會被人玩弄。”


    “這是自然。”程敘言垂下眼,黑色的眼睫比夜色更濃稠。


    程偃有意再開口,但見兒子神色最後還是歇了這個心思。他上前抱住兒子,“半真半假,半假半真都沒關係,可若一絲真都無,豈非可悲。”


    他拍著兒子的背:“你看,冷的時候相擁,身體能感受到溫暖。”


    陸氏臨終前用最狠辣的方式教會程敘言冷酷和果決。她沒有多餘的時間,所以走了極端。


    但凡事過猶不及。


    殺人者人恒殺之。程敘言沒到那個地步,可對人無情無愛者,終其一生也再難覓得愛。


    臨界鋪子的布招在風中擺動,程敘言看著自己伸在空中的手抿了抿唇:“我很抱歉,爹。”


    他低著頭大步往前走。


    程偃也有些意外,他竟然被推開了。當初的孩子真的長大了。


    他抬頭望著灰暗的天空,忍不住感慨:時間過得真快。


    明明他記憶中的小敘言還在哭鼻子,害羞臉紅,現在那個孩子已經長大能擔事,有自己的思想。


    晚上父子倆躺在同一張床上,卻是背對背。


    “敘言。”漆黑的屋子裏傳來男人清越的聲音。


    程敘言猶豫片刻才應聲,他內心深處很抗拒跟程偃談及陸氏相關。刀子戳在誰心頭誰記得久。


    以他今日頭腦,程敘言當然能看出陸氏臨終前在激他。可他放不下的是陸氏最初對他的算計。


    如果他真的死在望澤村的河中,陸氏會像口中說的那般:死了就死了。


    但是程偃沒提陸氏,甚至也沒想教育他,隻是道:“年後安心跟著你的老師念書罷。”程偃不知道何謂係統,但既然那看不見的存在能教程敘言四書五經,那麽尊稱一聲“老師”很合理。


    程敘言含糊應了一聲。


    隨後屋內傳來一聲低低的歎息。


    次日天光大亮,程偃和程敘言父子倆沒事人一般相處,程偃給程敘言講解這個朝代的兵製。


    他揉揉眉心,不好意思道:“過去這許多年,也不知道如今是何模樣,我姑且講講,你姑且聽聽,心裏有個底就好。”


    程敘言點頭。


    程偃的姑且講講,一講就是大半日,期間易知仁給正屋送茶水點心聽了幾句,頭都大了。


    為什麽每個字能聽懂,但程偃叔把它們連接後就那麽晦澀呢。


    晚飯後,程偃提筆在黃麻紙寫下一道策論題目:“晉武平吳以獨……事同而功異”。


    這一段出自《宋史·列傳》,“這是爹當初參加鄉試時考過的策論題,我給你講講策論題的答法,你試著做一下。”


    程敘言掃了一眼,心裏無甚把握,程偃道:“答題之前先審題,通讀題目知曉話下的典故。”


    讀書人說話做事一般偏委婉,官場上尤是。直來直去易得罪人更易犯忌諱。


    策論題一般結合時事,但出題人不會明說時下問題,所以會從典故入手。


    然而要命的是,縱使程敘言能從係統中學來許多,可係統不會隨時記錄當下發生的大事,他自然也沒得學。換句話說,程敘言如果不走出這個小小的縣城,不了解外麵的局勢,那麽他在鄉試中必然處在劣勢,屆時別說取得好名次,不落榜就謝天謝地。


    而且程敘言最好祈禱上天,當他參加鄉試的那一屆,出題人最好不參加黨爭。否則考題中夾帶私貨,考生更是苦不堪言。


    考生怎樣在不得罪各黨派,不得罪龍椅之上的那位,還得言之有物,簡直是地獄難度。


    見屋內氣氛凝重,程偃口風一轉:“如果黨爭激烈,這也側麵預示一個王朝即將走向末路。看如今盛世太平,百姓安康,敘言不必擔心這一點哈哈……”


    程敘言:………雖然但是,確實有點道理。


    第56章 第一次出遠門


    臘月二十八的時候, 程敘言帶人回望澤村,易家一家團圓,程敘言照舊帶著程偃去祭拜陸氏, 給相熟人家送上一份年禮。


    真要說有點什麽不同, 大概是程青錦說了一門親事, 年後成婚。女方還不錯,是縣裏一名饅頭鋪小販的女兒。


    楊氏嘚瑟不已,逢人就說自家兒子找了縣裏姑娘,以後她也要跟著去縣裏享福, 好日子在後頭。


    “她做夢呢,青錦在縣裏做工又不是去玩,怎麽可能接她去。”


    “對啊, 縣裏的房子多貴,青錦哪買得起。”


    “…楊氏還是這麽拎不清……”


    村裏婦人背後看楊氏笑話, 她們聊的認真沒注意身後的程敘言,直到程偃不小心弄出一點聲響,幾名婦人才察覺。


    “敘…敘言?”婦人訕笑, 剛想著怎麽打圓場,程敘言對她們微微頷首, 略過她們帶著程偃走了。


    在斜前方二十幾步外, 楊氏正跟人吹牛。


    程敘言遠遠的看她一眼,不過一年時間,楊氏的鬢間添了不少銀白, 肩背微駝,身上的衣裳也是半舊, 看起來過得不太好。


    暖陽下的風都是熱烘烘的, 很舒服。程偃戳著兒子的臉:“你笑什麽呀?”


    程敘言捉住他的手, “過年,心情好。”


    大年三十的時候,程敘言蒸魚,燉雞,燒鵝,準備好幾個硬菜。沒想到易全山又給他們送來一竹籃炸小魚幹,炒花生米,還有一大碗臘肉。


    鄉下人家的油精貴,拿來炸小魚幹實在奢侈,程敘言懷疑易全山家裏炸的小魚幹恐怕都給他了。


    程敘言在縣城見過好東西,可仍然為那籃子小魚幹動容。他想回些東西,但易全山這次跑的很快,不給程敘言機會。


    程偃見兒子在關院門,飛快的抓了一把小魚幹籠在袖子裏,一口一條,卡茲卡茲脆響。


    程敘言:………


    “你不要隻吃小魚幹,會膩。”程敘言無奈叮囑他。


    程偃也不說話,隻衝兒子笑。


    程敘言敗下陣來,他也撚了一條小魚幹,發現小魚的腹髒居然也清理的幹淨,用上好的麵粉裹一層下鍋炸,滿嘴都是脆香。


    程敘言忽然想喝酒,沒有旁的原因,就是忽然生出那麽一個想法。


    但他看一眼程偃,最後還是作罷。


    午後程偃躺在躺椅上,在院裏午睡,陽光落在他的身上,清晰的映出他額間的碎絨毛,看著很軟乎。


    程敘言站在簷下,透過不高不矮的院牆看遠方,天空是蒼藍色,雲朵猶如魚鱗般片片分布,當風吹過雲層的時候,它們隨風而動似一尾鮮活的飛魚。


    而在白雲之下是模糊朦朧的遠山群,仍然翠綠不受凋零,它們連接天與地,在人眼中形成天地的盡頭。


    可是隻要向著那“盡頭”去,終生也覓不得。


    起始本就是終點,人怎能在圓球找到盡頭。


    思緒像飛舞的風箏,飛出去就不受控製,直到一聲聲急切的敲門聲如刀,鋒利的割掉線,程敘言這才向院門走去。


    院門從裏麵打開,露出門外一張張可愛歡快的小臉:“敘言哥,過年好。”


    他們捧著饅頭花生給程敘言送來,說著討喜的吉祥話,雖然內裏的衣服半舊,但外麵卻齊齊籠上新衣。


    程敘言側身讓他們進屋,五六個孩子頓時將整個院子鬧翻天,程偃迷迷糊糊睜開眼就看到一張湊近的小臉,對方還掛著兩管鼻涕,又跟著往回吸。


    程偃也下意識跟著吸鼻子,興奮的跟其他孩子玩耍。


    他們在院子裏踢竹球,小孩子控製不住力氣,幾個來回就踢壞一個,本以為沒得玩了,程敘言又拿出一個。


    路過的村人透過大開


    的院門,看見院子裏笑鬧的一幕,也忍不住跟著笑。


    越來越多的孩子湧來,程偃家的院子像蓋著開水的鐵鍋,隆隆做響。


    易全山的小兒子也跑去,他聽大哥二哥說敘言哥怎麽怎麽厲害,人又怎麽怎麽好,他實在太好奇了。


    然而易知明跟程偃他們玩到一起後,早就忘記來時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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