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有些尷尬,才幾年時光他們還沒忘記當年從楊氏口中聽來的真相。


    程敘言收回目光,準備朝自己家裏去。然而他剛動身體楊氏就怪叫一聲衝向人群,逮住人群最外麵的一位婦人,歇斯底裏:“你們說他是什麽,他怎麽可能是福星,怎麽可能是文昌星。”


    她當年生程敘言的時候疼的死去活來,這種折磨生母的人就是掃把星,怎麽可能是福星。


    被楊氏狠狠抓住的婦人痛的叫出聲:“你鬆手。”


    “說啊說啊。”楊氏麵色扭曲,她凶狠的瞪著程敘言,這個人怎麽可能是福星。


    楊氏喃喃道:“如果程敘言真的是福星,為什麽我沒有得到一點好處。”


    “因為你把他過繼出去了。”婦人也來了氣,此時什麽話難聽說什麽:“是你把敘言給阿偃的。你為了三畝水田把舉人送出去,你這個蠢貨蠢到家了。”


    “夠了。”程偃冷下臉,拉著兒子往家走。


    然而楊氏不知哪來的力氣衝進人群,拽住程敘言另一隻手:“我記得,我記得!”


    楊氏仔仔細細打量著程敘言的眉眼,“我生你的時候你明明沒動靜,臉色鐵青,產婆都說你可能死了。可是我再次醒來你卻活了,你不是我的孩子………”


    好好的喜事因為楊氏一番話頓時蒙上一層陰影,程氏族老和村長生吃楊氏的心都有了。


    “原來如此。”程敘言神色平靜:“不管你信不信,婦人因為難產生下的孩子剛開始有可能會出現假死狀態。輕症者清除孩子口鼻粘液,輕拍後背即可。重者則需渡氣。”


    “再說的好理解一些。”程敘言扯了扯嘴角染上兩分笑,稱得上是和煦:“就像人在岸上無事,在水中久了會溺亡。身體康健的孕婦生孩子順利,難產的孕婦,婦人受罪而孩子一直待在婦人體內不得出,亦如正常人溺在水中。”


    這個說法其實不太準確,程敘言這般解釋隻是方便楊氏理解。但本質確實是缺氧。


    楊氏瞳孔劇烈一顫,“不,不可能,你哄我……”


    “隨你怎麽想罷。”程敘言使巧勁輕易掙脫她,跟著程偃迅速回家。


    程氏族老憤憤的瞪了楊氏一眼:“無知蠢婦。”


    眾人越過楊氏,緊隨程敘言而去。


    剛才還熱鬧的地方一下子冷清下來,隻剩楊氏茫然的站在原地。


    良久,楊氏如同被蟄了一般猛的跳起來,“不,我不信……”


    “產婆?”楊氏低聲喃喃,一下子有了主意:“產婆最有經驗,找產婆。”


    程偃家中,眾人在堂屋落座,易家人經常來程偃家收拾,所以屋子很幹淨。


    易全山的媳婦提來熱茶點心,幫著招待眾人。


    村人和族老一直在寬慰程敘言:“你莫要理楊氏,她這些年越發糊塗了。”


    第92章 遲來的悔恨


    舉人的利他性又比秀才大一截, 至少舉人名下的免稅田畝數比秀才名下的免畝數多好幾倍。


    而無形中的利他性,則是增強村子的威望。


    堂屋裏,眾人對程敘言十分客氣, 有種不知不覺的討好,幾位程氏族老慈善的如同和藹可親的長輩。


    晌午時候, 各家各戶一起湊出兩桌硬菜,時明在程敘言的示意下要結錢, 被眾人擋了回去。


    一位長者道:“敘言照拂村裏許多,如今我們不過添些菜品,敘言就不要跟我們客氣了。”


    時明偏頭看向程敘言,程敘言朝他頷首, 時明這才收回銀錢退下。


    飯桌上眾人問著郡城繁華,問著鄉試辛苦與否, 絕口不提那些子糟心事。


    飯後, 一位程氏族老呷了一口茶道:“敘言,你此番高中定然是要告知先祖,改明兒尋個好日子開宗祠祭拜, 你覺得如何。”


    “各位叔公安排就好。”程敘言斂目低垂,一副溫柔和順模樣。然而如今程氏族老再不敢覺得他這幅模樣好欺。


    一位族老猶豫片刻, 問:“敘言, 此行鄉試青南可有給你添麻煩。”這話問的委婉,核心就是想問問程敘言可覺得程青南順眼, 以後還把人留著否?


    一直在程敘言身後安靜站著的程青南立刻屏住呼吸,他不敢抬頭。


    自從他被送到敘言哥身邊, 敘言哥溫和有禮, 程青南感覺比在家裏過得還輕鬆, 一應吃穿住行也是極好, 還能跟著敘言哥學拳腳本事,跟程偃叔認字明理。不管哪方麵都是他得利,他…他自然還想跟著敘言哥。


    可是在敘言哥看來,他恐怕又悶又木訥是個無趣的人。敘言哥不滿意他也是合理的。


    程青南臊紅了臉,恨不得離開人群卻又不敢。


    “沒有。”程敘言溫聲道:“青南不但沒給我添麻煩,有他在我也省心許多。”


    程青南不敢置信的抬起頭,可從他的角度隻能瞥見程敘言的側臉。


    敘言哥的嘴角微微勾起,敘言哥還算勉強滿意他的,對嗎?


    幾位程氏族老也鬆了口氣,當初族裏決定把誰送去程敘言身邊還是想了許久,誰都想為自家謀利,但後來湊一起略微琢磨:不行啊,敘言聰慧過人,他們把自家有點小聰明的後輩送去,恐怕弄巧成拙。


    於是一來二去,族老們相中小輩中憨厚本分的程青南。由程青南充當他們和敘言之間的紐帶,總不能真叫敘言跟程氏一族背道而馳。


    “那……”族老小心翼翼問:“以後青南還跟著你,可好?”


    程青南剛放下來的心又提起了。


    程敘言回首看了一眼麵皮通紅的少年,笑道:“我還好,隻是青南可想好了,若還一直跟著我以後可得離鄉背井。”


    村長眼皮子一跳,終是忍不住:“敘言可是想進京趕考?”


    程敘言頷首。


    在場諸人倒吸一口涼氣:我的天爺啊,這才考上舉人又要趕考了。


    幾位族老麵麵相覷,欲言又止。他們很想問問程敘言是否有把握,畢竟進京趕考花銷極大。


    上京離他們太遠了,事實上村裏去渭陽縣的人都很少,去府城就更少了。更別說郡城,上京,他們想都不敢想。


    程敘言仿佛知道他們在想什麽:“我想著眼下正是年輕,一鼓作氣去京城試試,盤纏的問題……”


    程敘言解釋他中舉之後,院子主人將租金退還給他,所以鄉試趕考的花銷就省去一筆。


    之後他們回程經過長源府,渭陽縣,府縣的衙門都有給程敘言銀錢獎勵。秀才中舉之後,所在府縣的衙門各自會獎勵一筆銀錢,更別說程敘言還是解元,含金量更高。


    而鎮上也有所表示,不過這一茬程敘言隱去了,免得村裏人想多。


    他道:“零零碎碎加起來,足夠我上京趕考了。”


    堂屋裏寂靜無聲,許久才有人歎道:“怪道是書中有黃金屋。”


    此時,幾名衣著體麵的陌生男子行至院門前:“敢問此處可是程解元所在地?”


    程敘言和程偃對視一眼,二人起身前去,程敘言頷首道:“在下正是,不知幾位是?”


    幾名男子年歲皆在三四十上下,短須高士巾,一水的寬袍大袖,素色襪淺麵鞋,常見的鄉紳作扮。


    程偃心裏有數了,笑睨兒子一眼。自兒子考上解元,有人搶著送錢送物。


    幾位鄉紳也是人精,見程家堂屋內外聚滿人,想來程解元此刻忙得很。他們迅速表明身份,對程敘言道喜後忙送上禮盒,又寒暄幾句就提出告辭。


    程敘言想回禮都不得,程偃笑道:“旁人一點心意,敘言收下罷。”


    地方鄉紳都會跟衙門和冒頭的讀書人打好關係,這是鄉紳們的處事之道。


    程偃當初考上舉人之後亦經曆過此。


    但這一遭把其他村人看呆了:怎的大老遠跑來送禮。


    他們好像低估考上舉人帶來的好處了。


    幾日後是個好日子,程氏族老開宗祠告訴祖先,後輩程敘言考上舉人的好消息。


    程長泰一家站在宗祠外麵,看著宗祠內身形挺拔的青年,心裏難受壞了。


    這幾日他們已經完全相信程敘言是文昌星下凡的說法,若不是文昌星君下凡來,怎麽可能次次科舉考試都考第一名。旁人怎麽念書都考不上,程敘言隨便念念就考上了。


    難怪,難怪。


    他們以前想不通的地方都自認為想通了,老陳氏回想從前,敘言從小就比同齡人懂事,她以前總覺得敘言太秀氣像個女娃,她大錯特錯。


    讀書人最講究從容,蹦蹦跳跳才不穩重。


    文昌星君生在他們家,本該是旺他們,是陸氏和程偃狡猾的用三畝水田把人騙了去。可恨,實在可恨。


    程敘言考上舉人這般大的喜事,程青業他們這群孫輩也跟著回來,時隔數年,程青業看著宗祠裏麵的青年,終於得承認他同程敘言的區別,他沒有對方聰明。


    他也慶幸當年被抓包徹底斷了科舉路,令他不得不認清現實。否則今日他下場恐會更慘。


    隻是看到程敘言不斷往高處走,程青業還是忍不住後悔,若他當年肯護著這個孩子就好了。


    隻是當年誰又能想到那個病懨懨的孩子能有如今成就。


    祭拜結束,程敘言從宗祠裏麵出來,沒想到被人攔住。


    時明這些日子已經打聽到他敘言哥的過去,對楊氏十分不待見。他擋在程敘言麵前:“你想幹什麽?我告訴你,敘言哥可是舉人。”


    對舉人不敬,是要…要……反正不能對舉人不敬。


    然而楊氏一把將時明拽開,時明猝不及防被摔了個趔趄,他滿頭問號,楊氏一介婦人哪來那般大力氣。


    時明還要繼續攔卻被程敘言喝止。程氏族老和村長立刻上前,再次擋在程敘言麵前,厲聲嗬斥楊氏:“你莫要再添是非。”若不是看在敘言麵子上,他們早對這個婦人下狠手了。


    然而楊氏沒有眾人預想的撒潑耍橫,她的目光穿過村長和族老,看向人群後的青年,一時淚盈於眶。


    她這些年蒼老許多,臉上布滿皺紋,可都沒有這幾日的打擊讓她這般憔悴,她的眼睛裏紅血絲漫布,眼底淤青明顯,她明顯沒休息好。


    她怎麽能,怎麽會休息好,自從知道真相後,楊氏每次閉眼都能想起程敘言小時候。她確實對孩子不好。


    “……我,”楊氏顫聲道:“我前幾日去問了,問產婆。”


    楊氏捏著衣角,一副無措模樣:“她說,說是有可能,你說的話……”


    楊氏的話很破碎,眾人想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


    楊氏得到產婆的肯定回答後,感覺天都塌了,她凶狠的抓著產婆的胳膊質問:“為什麽不說,為什麽這許多年都不說!”


    產婆比楊氏還無辜,對楊氏道:“你也沒問啊。”


    產婆以為楊氏已經生育過兩個孩子,肯定比一般婦人有經驗。誰知道楊氏是個蠢的,關鍵楊氏蠢不自知,覺得其他人都是傻子隻有她一人知道真相。


    這也是為何過往老陳氏數次敲打楊氏,楊氏也不悔改的根本原因。因為在楊氏心中,有一股她獨自清醒的傲慢。


    這許多年歲,不管程敘言如何,楊氏靠著這股“傲慢”都能理直氣壯過日子,並對當年把人過繼出去沾沾自喜。用一個掃把星換三畝水田,她賺大發了。


    然而如今這份“傲慢”被村裏人的“福星說”“文昌星下凡論”打出蛛絲紋。而程敘言一番淺顯易懂的醫理解答更是重擊,直待楊氏從產婆那裏得到確切答案,楊氏心中的“傲慢”徹底破碎。


    如果從一開始就是她想錯了,那她這二十一年來都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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