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明低聲道:“敘言哥,我怎麽嗅到一股黴味。”


    程敘言不語。夏季雨水多,天熱,稍不注意就腐敗。


    火光所映之處,梢料秸稈腐敗大半,一碰即斷,石料更是鬆散,一拳下去已經出現龜裂。


    半刻鍾後,程敘言拍著時明:“走了。”


    程敘言抓緊地方官員起不來的這段時間,迅速收集消息。將嘉州府各府衙的秸料垛挨個排查。


    同一時間,嘉州府知府的折子和信件抵達上京。


    第151章 天子的動搖與怒火


    日頭高升, 金鑾殿上逐漸安靜,江平德偷偷打量天子臉色,見其眉眼間生出乏意, 低聲喚:“聖上?”


    天子:“嗯。”


    江平德上前三步, 立在禦階前熟練的一甩拂塵,高唱道:“有事啟奏, 無……”


    “聖上。”一名言官出列, 舉著笏板一禮:“聖上, 微臣有事啟奏。”


    江平德默默退下, 天子掀了掀眼皮,掃向那名言官。那言官莫名一激靈, 隨後穩住心神道:“聖上, 微臣要彈劾欽差程敘言濫用職權,以公務之名行小人行徑, 折騰嘉州府上下十四名官員,致使嘉州官員至今未能下地。”


    言官話音落下,滿殿目光落在他身上。


    江平德垂眸,遮住眼中的譏諷。


    言官跪下,激動道:“聖上,程敘言此等小人難以勝任欽差之職, 懇請聖上收回成命,另擇人選。”


    前排官員事不關己, 淡然看戲。


    金鑾殿上靜的出奇, 良久,天子幽幽道:“怎麽程愛卿跟你說的不一樣。”


    那言官愣住。程敘言難道已經對天子稟明此事?


    若是如此, 恐是不好。


    天子把著手上的玉扳指, 不鹹不淡道:“程愛卿說他初到嘉州府, 地方官員激動至極,熱情邀程愛卿巡視府城,盼程愛卿熟悉地勢後早日解決洪水之患,相救百姓。”


    天子聲音低沉,音量不高,然而一字一句都像鼓槌,敲擊在言官心上。


    那彈劾程敘言的言官頓時白了臉,還勉力強撐著:“聖上,程大人也不該帶著一眾官員暴走好幾個時辰……”


    “鄭大人此言差矣。”另一名大臣出列,乃是都察院左副督禦史:“為官者當心係百姓,如今正值盛夏,說不得何時天降暴雨,嘉州府一應官員定然也是利劍懸心,與百姓安危相比,嘉州府官員不過徒步而已,不值一提。”話落對方一轉矛頭,直指鄭言官:“莫不是在鄭大人心中,百姓身家性命連官員一根毛發也比不得,當真是草民草民叫著,就命如草芥不成?”


    鄭言官眼皮子一跳。


    “聖上明鑒,微臣絕無此意。”鄭言官心中怒極,麵上誠惶誠恐道:“是微臣所知不全,微臣有錯,還請聖上降罪。”


    其他官員低眉斂目,便是鄭言官同黨也不敢此時幫腔。


    少頃,禦階之上傳來冷聲:“既然有錯,就回府反省罷。”天子起駕,百官見狀齊齊恭送。


    鄭言官跪在大殿上,額頭汗珠砸落,在地磚暈出一點痕跡。


    天子讓他回府反省,卻未限定時日。若天子未想起他,那他豈不是一直待在府中?


    鄭言官踉蹌起身,外麵的太陽曬得他頭暈眼花。


    “真羨慕鄭大人,之後好一段日子不用趕著時間上朝了。”


    鄭言官看過去,譏諷他的正是剛才的左副督禦史。鄭言官心中憤憤:“嚴大人,不知下官何時得罪過您。”他將【得罪】二字咬的格外重。


    其他官員也放慢腳步,豎起耳朵。


    左副督禦史笑了笑:“鄭大人說笑,本官隻是秉承職責,予朝廷予天下一個公道爾。並無私怨。”


    鄭言官臉色鐵青,死死盯著嚴大人的臉,隨後重重甩袖離去。


    嚴大人也不惱,攏著手,強烈的陽光激得他眯眼,“今兒真是天熱。”


    他悠悠行走,身邊不知何時多了道身影。同時傳來聲音:“你素來不管閑事,今日怎的為人說話?”


    嚴大人肅著臉:“沒有的事。”


    同行之人瞥他一眼,隨後輕笑一聲,沒有再問下去。


    如果程敘言在這裏,就會認出這位幫他說話的嚴大人,正是多年前特意傳召他,勸導他,還贈與他時事整合的長源府


    知府嚴知府。


    這些年過去,當初的一地知府已經逐漸走向中央權力集團,任都察院左副督禦史,正三品京官。都察院權限頗大,既可監察百官,亦能審理重大案件。


    走出皇宮,嚴大人登上馬車,腦海中不期然回憶起初見程敘言時那青澀稚嫩的模樣。那時的程敘言還隻是一介秀才,一心帶父求醫。


    他看人的目光果然是極好的,十年不到,那青年已經步入官場,初得聖上看重,以從五品官身領欽差之務。真是了不起。


    嘉州府知府勉力處理公務時,收到來自京中斥責的信件,知府驚大於懼。程敘言居然早他們一步向天子稟明此事。


    知府雖然未至金鑾殿,但幾乎能想象到那個場景。這次差點搭進去一條人脈,之後還得好生彌補才行,他少不得又要“出血”。


    然而知府不知道這隻是開始,與後麵要命的事情比起來不值一提。


    欽差奏折可直達天聽,無需層層把關。那些地方官老爺哀哀叫喚的當晚,程敘言就已經將奏折上奏。


    程敘言從不做無把握之事,既然做了,便是已經預料後果,想好解決之法。


    那封奏折中,程敘言闡述他為何如此行為的原因,對於天子而言,該解釋的必須解釋,尤其是涉及“權力”相關。


    程敘言如實稟報:道他初來乍到,恐被地方官員聯合糊弄,隻能用這個法子削弱地方官員,讓對方騰不出手,或者說拉偏對方注意力,程敘言這才有機會查探嘉州年年水患的真相。


    而知府等人給他設套一事,程敘言直接略過,這屬於私怨,提出來反而顯得程敘言小家子氣。


    如今程敘言發出的第二封奏折再次送往上京。


    皇宮,內政殿。


    天子查閱這封奏折已有兩刻鍾,江平德麵皮顫了顫,輕聲喚:“聖上。”


    天子合上奏折,眉眼間俱是倦意,他早有猜測,可事情真的被證實,天子仍是心頭怒湧,他靠著龍椅吐出一口濁氣。


    程敘言不知曉,但天子心中明了,嘉州府知府上頭的左參政是太子的人手。


    嘉州府每年從水患得利,那筆銀錢去往何處不作他想。


    程敘言這番奏折上來,隻陳述嘉州府現有問題,但具體如何解決卻未提。其中涉及地方龐大勢力,若無天子準允,若無天子給程敘言做靠山,程敘言能活著出嘉州府算他命大。


    天子將奏折壓下,起身往外去。嘉州府之事乃是陳年頑疾,必然要處理。但處理至哪種地步,天子還未想好。


    傍晚天子擺駕中宮,皇後又驚又喜,立刻接駕,她跟在天子身側,麵容雖有衰老之相卻還能窺見昔年幾分明豔。


    她在天子身邊落座,皇後身邊的老人奉上茶點,天子嚐了嚐,笑道:“芳蘭的手藝還是這般好。”


    皇後也跟著撚了一塊:“臣妾苦夏,芳蘭這才做了拿手的桃花糕,沒想到能跟聖上同食,臣妾還未吃著,心裏已經摻蜜的甜。”


    天子與皇後是年少夫妻,幾十載走過來,如今天子對皇後雖無男女之情,但相伴多年的情分卻做不得假。


    晚膳時候,皇後為天子夾菜,不知不覺說到太子身上:“皇兒幼時喜魚,又苦魚刺,偏偏下人理的魚肉他不吃,非要臣妾親自給他理。”


    殿內燈盞不盛,煌煌燈火將滿殿染上一層暖色,晚風透過大開的宮門吹來,叫人神清氣爽。


    憶及從前,天子也舒展了眉眼。


    皇後望他一眼,眼中含著脈脈情意:“那時聖上還斥了皇兒兩句,臣妾心中惶恐,剛要帶皇兒請罪,誰知那孩子竟是哭了。之後聖上反過來哄著皇兒。”皇後掩著唇輕輕笑起來,眼角的細紋都跟著柔和了。


    天子現在還能回想起當時自己的無措。太子幼時


    乖順有禮,冷不丁哭一回,天子確實驚到了,事後還回想是否語氣太過嚴厲。


    歲月雖然帶走康健的體魄和美麗的容顏,但同時也將過去尋常的畫麵添上一層柔和的濾鏡,戳中心底軟處。


    人們也不知是回憶過去的事,還是回憶年輕時的自己。


    晚上天子宿在中宮,心中有些動搖。


    程敘言那邊還等著指示,天子考慮兩日後,決定令程敘言點到即止。查必然是查的,將下麵的雜魚除去以做震懾之用。


    誰知第三日金鑾殿上,一名言官彈劾麗州知州貪汙受賄,草菅人命。上上下下扯出地方官員十一餘人,而首當其衝的麗州知州,正是大皇子側妃的親哥哥。


    天子看向百官前方的太子,男子早已蓄胡,眼角眉梢帶著歲月痕跡,此刻波瀾不驚的立於殿前。


    太子早非昔年純真幼兒,他會算計,有城府,悄無聲息中生了野心。


    天子心中翻湧著怒火與悲意,如水墨交融,漸漸匯成一體,最終怒火占據上風。


    太子明知他派人調查嘉州府水患一事,不但不收斂手腳,反而將其他兄弟拉下水,是準備著法不責眾嗎?!


    第152章 “人質”


    程敘言收到天子密信, 令他徹查此事。


    而隨同密信一同送來的還有一塊令牌,密令上言明,此令牌能夠調動兩千兵馬。這便是涉兵權了。


    程敘言摩挲著令牌, 一般調兵馬的信物稱為虎符, 多為銅製品,而隨著能夠調動的兵馬愈多,虎符也由黃金所造,動可調幾十萬兵馬。


    程敘言手中這塊令牌乃是鐵製, 屬特例。一旦程敘言欽差職卸, 這塊令牌便成為廢鐵。


    但饒是如此,程敘言這個欽差的權限也頗大了。嘉州府凡犯事官員,敢有違抗者,程敘言可先斬後奏。


    少頃, 程敘言將令牌收撿好,“阿明。”


    外間的時明立刻進入內室:“敘言哥, 有什麽要我做的?”


    程敘言問:“嶽父那邊可有回信?”


    時明搖頭。


    從古至今, 交通多有不便, 尋常信件送達少不得個把月, 程敘言選擇飛鴿傳信。


    一隻品相極好的鴿子, 一日極限也就飛行四個時辰。傳遞回信得數日功夫。


    程敘言不知為何,自收到天子的密令和令牌後, 他心裏總有種若有若無的不安。


    程敘言腦海中總閃過程偃和卓顏的身影,很是放心不下。愈看重愈在意愈擔憂。


    最後程敘言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暫時按兵不動,跟嘉州府官員周旋。


    次日黃昏時候, 一隻鴿子落在窗沿, 時明立刻過去取下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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