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回到幾分鍾前,他一定不會嘴欠,問梁世京怎麽不知道金橘請假回了家的事情。


    又在知道梁大少爺特地從便利店買草莓牛奶送人後,想也沒想地告訴他,金橘壓根不喜歡草莓牛奶這件事情。


    原湊站在房間裏,看了看桌上的草莓牛奶,又看了看垃圾桶裏的同款,腦海浮現出梁世京把牛奶丟進去時的表情,恨不得穿越回去打自己幾巴掌。


    讓你說話不過腦子!


    金橘不知道這邊發生的事,一路休息到水城才睜眼。


    金淑霞早已等在了出站口。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有時候金橘也會想,是不是自己要求太多,母親對自己也算是無微不至,這些年一個人撐起一個家那麽辛苦,但自己隨著時間的流逝,卻生出了想要逃離的念頭,且愈漸增長。


    金淑霞走過來接過金橘的行李箱,邊走邊絮叨。


    路上人潮擁擠,臨近年關到處張燈結彩,金橘聽母親難得平易近人地說話,覺得時間要是能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車內一路好氣氛,除了遇上了一會兒堵車外,金橘都覺得母親今日的心情不錯。


    等車子駛進小區,冬日的天早就黑了,家家戶戶亮起了明燈。


    小區是老小區,車停在單元樓下,正對著向上看,正好能看到自己家也亮著燈,金橘看著從後備箱把自己的東西拎出來的母親,心中忽騰出一陣不安。


    電梯徐徐上升,金橘看著紅色數字不斷跳動,用餘光看了眼身旁一直眉眼帶笑的母親,內心的不安越來越強烈。


    金淑霞掏出鑰匙開門,金橘跟在後頭,聽見有人從裏麵走出來跟母親講話。


    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他說:“回來了?”


    金橘站在玄關換鞋的手一抖,因為這個聲音她太熟悉了,甚至曾經在某段時間就是自己噩夢般的存在。


    她慢慢直起身,走過玄關,拖鞋在地上摩擦出聲,客廳的男人聽聲回頭,與金橘正好對視。


    陳勝年,金橘在心裏默念男人的名字。


    時隔近十一年,她再次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


    金橘強忍著沒讓自己情緒崩潰,這個男人,他怎麽還有臉進來這個家的?


    十年過去,陳勝年和金橘記憶裏有些不一樣,他頭發全白,肉眼可見的蒼老,看見金橘的時候討好地笑了笑,叫了聲:“小橘。”


    金橘的情緒在那一刻徹底崩塌。


    她抄起手邊的花瓶朝陳勝年丟過去,花瓶很小,砸在地上卻碎成一片,玻璃渣子迸濺得到處都是。


    男人明顯嚇到,上前一步小聲又叫了聲小橘。


    “不許叫我!”金橘紅著眼圈看著眼前的男人吼道。


    “滾!離開我家!”


    她不想再看見陳勝年一秒,十年前最後的記憶全部湧現在腦海。


    金淑霞聽見客廳的聲響,急匆匆從廚房跑出來,正好聽見金橘最後一句。


    沒有人記得那一秒的事是怎麽發生的。


    金橘隻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人狠狠拽了一把,然後隻聽見“啪”的一聲,那麽清脆,那麽利落,留給金橘的,隻有臉上火辣辣的疼。


    金淑霞打了她。


    二十年了,金橘想,自己也快要滿二十一歲了,母親再怎麽發脾氣,歇斯底裏,這樣毫不猶豫地動手打自己,還是第一次。


    金橘甚至躲都沒來得及躲,她站在那裏,垂著雙手,偏著頭沒動一下。


    金淑霞也被自己的舉動驚訝到,但扭頭一看到滿地的碎玻璃渣,僅有的愧疚立馬被生氣代替。


    她快步走過去拉著陳勝年問有沒有傷到,男人擺擺手,眼睛看著一旁一直沒反應的金橘,走上前去還想說些什麽。


    金淑霞看著男人小心翼翼的動作,再次對金橘剛才的行為怒上心頭。


    “金橘,向你爸道歉!”


    她的語氣強硬,仿佛剛剛的那一巴掌沒有發生過,陳勝年伸手拉了拉她,或許是不想把關係搞得太僵。


    “不用,沒事。”他說。


    金橘聽完反而嗤笑了一聲。


    她抬起頭,卻沒看陳勝年。


    “媽。”她喊了金淑霞一聲。


    “我能這樣叫你嗎?”她又問。


    金淑霞聽著她奇怪的問題,吊著眉毛反問:“什麽意思?”


    金橘抬起手指著陳勝年,麵目陰沉。


    “你還記得嗎?這個男人,他當年都做對你做過什麽?又對我做過什麽?你不會都忘了吧?”


    金橘字字珠璣,金淑霞的臉色刷地鐵青,她正想爭辯,金橘又開口堵住她的話。


    “哦,還有您那隻不能再畫畫的手,也是他用那把刀,砍壞的——”


    “你恨他的那些年,讓我陪著你恨,我每次看到您那隻為了救我而不能再拿畫筆的手,我都覺得愧疚要死,所以這些年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我希望你能稍微快樂些,我也能心裏好過點。”


    金橘感覺臉上被打過的位置越來越燙,可是心裏反而越來越冷。


    她看著金淑霞緊張拉著陳勝年的胳膊,看著金淑霞護著眼前的男人,看著金淑霞為了他對自己橫眉冷對,說出的話都發著細微的抖。


    “可是今天,我不想再這麽做了。”


    “媽,我後悔聽你的了。”


    後悔跟你一起恨一個人。


    後悔為了你放棄自己喜歡的東西。


    後悔變成了你完成夢想的傀儡。


    金橘定定看了金淑霞兩眼,然後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不想管陳勝年走不走了,也不想管他和金淑霞還會不會發生什麽了,無所謂了,什麽都不想管了個。


    金橘關上門一點點滑坐到地上。


    這種類似於被背叛的感覺,像是在彰示著自己這些年的愚蠢和錯誤。


    胸口的位置明明又痛又沉重。


    可是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金橘抱著膝蓋想,上次哭是什麽時候來著。


    記不清了,隻記得是個傍晚,自己坐在小區的長椅上,好像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完了。


    從那以後,自己就再也沒哭過了。


    金橘望著窗外的月亮雲遊天外。


    今晚的月亮真是好圓,好亮。


    亮得刺眼,亮得眼睛發燙。


    金橘摸了摸臉,已經腫起來了,金橘用手背冰了冰,覺得舒服了一點。


    她站起來把房間窗戶也拉開了一扇,冷風順著吹進來,金橘把臉迎上去,連頭腦都清醒了許多。


    有想法在腦子裏逐漸成型。


    金橘掏出手機打開,算了算自己身上的餘額和雜七雜八的存款。


    幸好年前賣掉了一個圖。


    錢款雖然原照還沒打過來,但也是遲早的事。


    金橘盯著訂票軟件的時間,把早就買好的返程車票退了,重新改簽了時間。


    做完這一切,金橘站在窗口又吹了好久,才關上窗去洗澡。


    這一次,終於可以下定決心了。


    第13章


    那之後客廳還發生了什麽,陳勝年有沒有走,金橘一概不知。


    時隔半年,她在當天晚上再次發起了高燒。比高中畢業的那個夏天還嚴重,醒過來就是在醫院。


    病房裏安安靜靜,隻有隔壁床隱約的點滴聲和明顯的藥水味。


    來查房的護士見她醒了走過來,說:“你終於醒了,你母親守了你一天一夜,剛剛等你拔完針才出去了一會兒。需要我叫你一下她嗎?”


    金橘搖搖頭,說不用,問她:“請問我生的什麽病?”


    護士低頭寫字,見怪不怪。


    “沒事,就是普通的發燒,不過你母親和你父親送你過來的時候,你都高燒三十九度陷入昏迷了。”


    末了,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說了句“小年輕要注意愛惜自己的身體”就走離開了病房。


    金橘對此完全沒印象,反而覺得一身輕鬆,隻記得自己吹完窗台風,就洗了澡上床睡覺,至於其他的,金橘轉回眼睛看著白色的天花板。


    她也不想去回憶。


    跟陳勝年有關的任何事情都不值得回憶。


    金淑霞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金橘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直勾勾睜著眼睛。


    毫無生機。


    金淑霞想到前天晚上的事情,歉意終於姍姍來遲。


    自己去叫金橘起來吃飯,卻發現床上的人渾身滾燙,怎麽都叫不醒的場景,讓她這兩天都沒法好好合眼。


    金淑霞慶幸地想,還好剛才陳勝年送完湯就讓他回去了。


    她把湯拎進去放到桌上,坐到了金橘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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