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進大夫人的院子,又是怎樣走出來的。


    她坐在竹雪館敞開的窗前,眼望著院中茫茫一片銀白,心裏一幕幕閃過婚後她與薛晟相處的片段。


    他們的婚姻走到這個地步,到底是為什麽呢?她實在想不明白,也不願去深思。


    生活已經令人絕望如斯,她不想讓自己墮入無盡的悔恨裏。與其去反思自己的過錯不足,把一切錯處推在別人身上,是更容易做到的事,也更令人感到輕鬆。


    是林家拖累,是兄長害了她。


    是薛晟無情,是薛家對不起她。


    隻要這樣想就好了,隻有這樣想著,她才能心安理得的活下去。


    “今兒初幾了?”林氏托腮坐著,突然問了這麽一句。


    忍冬說:“正月十七。”


    “顧傾是不是該回來了,原先說是要在那寺裏抄幾天經?明兒你去瞧瞧,能不能把她提早接回來。”


    薛晟仍舊油鹽不進,她連接近他的機會都沒有,眼下能指望的隻有顧傾的肚子了。


    哥哥新犯了事,正被父親拘在家裏頭,打過罵過,惹得母親心疼不已。母親一心疼哥哥,就要來找她的麻煩了。


    比起薛晟的冷言冷語,她更害怕聽到母親指責的聲音。


    隻要顧傾懷了孩子,就能堵住母親的嘴。


    **


    天剛蒙蒙亮,風硬得如刀子一般,刮在人臉上生疼。


    明心趕了一輛馬車,停駐在巷子口,遠遠看見雁歌走出來,忙跳下馬與他招呼,“五爺怎麽一早要用車去城外?今兒不必上早朝嗎?”


    雁歌笑了聲,“主子爺要出城接個人,行了你去吧,待會兒梁東來趕車。”


    明心拍了拍袖子,點頭,“那行,我就先進去了。”


    他跨階朝裏走,迎麵遇上忍冬,“喲,蘭姐姐,今兒怎麽這麽早出門去?”


    忍冬不苟言笑,對這些做粗活的小廝,她一向不怎麽熱絡。


    明心碰了個軟釘子,也沒怎麽當回事,他早習慣不被當個人瞧。


    這些個嬌滴滴的“副小姐”裏頭,最和善最溫柔的就是顧傾。


    片刻,薛晟從內出來,雁歌上前回話,“大奶奶安排人去接了,說要在寺裏打個轉再回城。擔心與五奶奶不好交代,叫小的們勸著爺,千萬別給捅破了天,免傷內院奶奶們的和氣。”


    薛晟不言聲,垂頭上了馬車。


    城外官道上,顧傾與麗兒道了別,獨自坐在車裏,被幾個婆子簇擁著往入城的方向走。為免連累楊氏,雀羽等隻敢暗中跟著護佑。


    眼看就到了南城門,車速緩下來,跟在進城的隊伍裏慢慢等待守門官差檢視。


    前頭官兵大聲呼喝著,命人把車廂裏的東西一一翻開來驗看。婆子在窗側與顧傾抱怨:“這些個官差慣會吃拿卡要,但凡見著徽記不明的車馬,就要想法子多扣一陣,逼著人孝敬過路銀子。待會兒姑娘別吭聲,萬事有我們呢。”


    顧傾細聲道了辛苦,按說她與這幾個婆子沒甚分別,都是伯府裏的奴才罷了,不過仗著薛晟對她稍微有那麽一點不同,連帶楊氏身邊的人也高看她一眼,樂於捧著她高興。


    車到了城門前,官差嚷道:“裏頭什麽人?下車!包袱都打開,讓到一邊去,等著官爺查驗!”


    婆子含笑道:“官爺辛苦,我等乃是誠睿伯府薛家的家奴,奉命去寺裏祈福回來,沒帶什麽輜重。車裏隻有一個姑娘,這天寒地凍的,官爺見諒,可否通融通融,由著她在車裏頭查驗吧?”


    聽說是薛家的車,官差態度緩了緩,婆子塞過來個裝著碎銀的小荷包,對方臉上更露出了幾分笑,招手將馬車連帶跟著的人讓到一側,低聲道:“近來城外不太平,有人趁年節鬧事兒,城門上守備就加緊了幾成,大娘們別怪咱們不懂事兒。”


    婆子笑道:“豈會、豈會,這就掀了簾子給官爺查看……”


    她手剛挨上車簾,就聽一道熟悉的男聲傳過來,“高老哥,今兒您當值啊?”


    官差回過頭,見一輛銀色徽紋的馬車停靠在城門口。車後幾個城門當值的千戶、百戶正哈腰與車裏的人回著話。


    適才說話之人正是雁歌,他快步行近來,拱手笑道:“高老哥辛苦,這天寒地凍的,在外頭守一天,您受累。回頭咱們同往春風樓吃杯酒去,給老哥驅驅寒。”


    姓高的官差立時覺著口袋裏那隻荷包有點燙手,當即含笑拱手彎身,“雁爺說得哪裏話,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都是小人們的本份。”


    雁歌瞥了眼他身後的車,“高老哥查驗完了麽?若是沒什麽,小弟就把人領走了。”


    官差連連點頭,“驗完了驗完了,雁爺您隨意。”


    雁歌笑了笑,行至車前敲敲車壁,“顧姑娘,咱們爺特來接您回家。”


    隨車的幾個婆子噤若寒蟬,聞言不由相互交換個眼色。


    顧傾坐在車中,默了一息,曼聲道:“多謝雁小哥。”


    雁歌笑道:“不敢當,往後姑娘直呼雁歌的賤名就是。”


    兩車一前一後駛在道上,他並未命人將她請出來,也沒有露麵步下車。車馬無聲駛過喧鬧的長街,獨屬於京城的那抹煙火氣,隔著簾幕幽幽圍攏來。


    車馬停在誠睿伯府東側門。


    顧傾彎身下車,一隻手掌伸來。她抬眼望去,薛晟麵容平靜地立在車前,她抿抿唇,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中。


    相偕跨過門檻,來迎門的管事和小廝望見兩人相握的手,眼內均閃過一抹詫異神色。


    薛晟此人,不沾風月,不貪美色,冰山臉孔,雪做心腸。


    他會青天白日摟著個姑娘——


    簡直是奇景。


    跑得氣喘籲籲的忍冬從後追了上來。她在雲雁坊遠遠看見兩輛並行的馬車,起初還以為自己瞧錯了。


    直到她在巷口,親眼看見五爺抱著顧傾下來……


    怎麽可能?


    那可是五爺。


    那可是五爺!


    作者有話說:


    我要重回0點的更新時間!!


    第38章


    “奶奶,奶奶,五爺來了,眼看就到院前了!”


    小丫頭連跑帶喊,驚動了屋裏正在發脾氣的林氏。


    清早林家派了人來,說林太太要見她,還能為什麽事?當然又要為著她那個不爭氣的好哥哥,來折磨她。


    林氏在屋裏砸了兩隻瓷瓶,將跪在腳邊拾碎瓷的胡萍踢了一腳。


    正覺著不夠解恨,不想薛晟竟到了。


    林氏滿臉淚痕未幹,衝到鏡前瞧自己的模樣,紅腫的眼睛,蠟黃的臉,鬢發亂了,身上穿的也不是最新裁的衣裳。


    她抿了抿頭發,瞪一眼跪在地上的胡萍,“還愣著幹什麽?還不給我梳頭找衣裳?”


    她衝到鏡子前,取出脂粉快速勻了一遍,抬手描眉的時候,外頭傳來了說話聲。


    “奶奶在裏麵麽?”


    這聲音清爽幹脆,像是顧傾?


    胡萍捧了新衣上前,被林氏推了一掌,“出去看看。”


    胡萍連忙應是,快步奔到門前。


    簷外站著個青衣少女,懷抱一隻小包袱,風塵仆仆立在那,正是顧傾。


    胡萍抬眼去尋院前,哪裏有薛晟的影子?


    她命顧傾等一等,回身先向林氏複命。


    “許是小丫頭瞧錯了,五爺沒在外頭。顧傾回來了,想先來給奶奶磕個頭。”


    林氏抓著象牙梳篦,氣得抬手扔在妝台上,“叫她進來!”


    簾子輕分,走入來一個窈窕的影。


    她還穿著去時那件素色衣裙,彎膝跪在石磚上頭,烏黑濃密的發挽成鬟,偏墮在一側,長發隻用一根素銀釵別著,通身簡樸。


    林氏坐在榻前打量顧傾,幾日不見,她又消瘦了些,眼底微微泛青,似是很疲倦。


    白皙的麵容依舊瑩潤嫩潔,雖然身上的衣裳發皺,卻半點沒有減損她的美感。甚至比之從前,更添了幾分嫵豔的韻致。


    林氏不懂自己為何會隱隱生出幾絲不安,眼前這人再美貌再出眾,也隻是她手心裏隨意就能捏死的螻蟻,她怎會突然有那麽一瞬,覺得恐懼?


    “回來了?”


    顧傾叩首:“是,奴婢回來了。特來向奶奶複命,給奶奶磕頭。”


    林氏歪靠在榻上,輕揉額角,“適才可在院外瞧見五爺?”


    顧傾抿抿唇,驟然沉默下來。


    林氏蹙眉:“問你話呢。”


    顧傾攥住袖角,垂著眼道:“瞧見了。”


    她說:“爺在城外辦事,路上遇見奴婢的車,奴婢是與五爺一道回來的。”


    林氏愕然抬起臉,手裏捏緊了茶盞,“你說什麽?”


    “爺和奴婢一同進的內院,爺路過竹雪館,沒有停留,往前頭院子探望夫人去了……”


    路過竹雪館?怎麽路過?


    大夫人的院子在伯府中軸上,竹雪館偏東,從二門進來,蜿回幾道回廊,過了荷花池需繞一大段路,才能先到竹雪館,後去中路院子。


    某個念頭縈繞在腦海,林氏覺得太荒唐了。


    她在心內立即否定了這個猜疑。


    別說薛晟從來不是如此婆媽的人,就算他是,憑著一個丫頭,憑什麽令他破例?


    收回目光,林氏心思複雜地擺弄著手裏的茶盞,“下去歇著吧,洗漱一下,晚上你去鳳隱閣。”


    顧傾抬眸,“奶奶?”


    “顧傾,別說我這做主子的不為你著想,正是為了你,才不想夜長夢多再出什麽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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