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晟滿麵寒霜立在門前,目光幽冷而陰沉。


    沉重的威壓令林太太的聲音不自覺地哽了下。


    他身後跟出同樣一臉沉鬱的楊氏,“親家太太,我母親正在病中。有什麽事,不若與五弟商議吧。”


    她已經盡可能地去保持涵養,林家一次次利用大夫人的仁善,如今更是麵子裏子都不要,直接開始逼迫於人。


    薛晟提步走出院子,經過林氏身側,連眼角也未曾賞給她。


    林太太想到,此事說到底還得由薛晟出麵周旋,直接與他交談,似乎比求大夫人更有用。


    她扯了扯林氏的袖子,低聲咒罵道:“還愣著做什麽?還不跟上?”


    林氏散發寢袍,狼狽不堪,如若說她最不想令誰見到自己的這一麵,那必是薛晟無疑。


    五年夫妻,她倔強地與他爭執鬥氣,她原沒什麽對不起薛晟的地方,是他冷落她,辜負了她的感情。可是哥哥一次次犯事,令她不得不矮下身去,她痛恨這樣拖累於她的娘家,更痛恨自己有個這樣不爭氣的哥哥。


    幾人在鳳隱閣中落座。


    林太太摸出帕子抹著眼睛,聲音比在大夫人院子裏柔和不少,“女婿,不是嶽母不知禮,今日來此,也實在是被逼的沒法子了,瞧在過去情分上,請你多擔待……”


    薛晟擺手製止了她無休止的啼哭,取出紙筆,飛快寫下幾行字來。


    林太太瞧了一眼,登時臉色大變。


    “你要絕離?憑什麽?林嬌什麽地方對不起你?”


    薛晟不答她問話,敲敲桌案,緩聲道:“應下這幾條,林俊還可保命。是否要救,全在你。”


    他站起身來,說完這兩句,已然用盡了耐心。


    林氏奪過那張紙,看著看著,便笑出聲來。


    “與我絕離,要我交還顧傾的賣身契?”她咬著牙,恨的整個人都在發顫,“你做夢,薛晟!你喜歡她是嗎?我偏要你得不到!我要將她發賣掉,賣去最低等最下賤的窯子,我要她服侍那些販夫走卒,等她成了殘花敗柳,瞧你還要不要她!”


    林太太搡了她一把,“你混說什麽?女婿不過是一時置氣。”轉過頭來,紅著眼睛哀求,“子穆,瞧在昔日的情分上,林嬌匆匆嫁進來,到底救了大夫人,你不能這時候落井下石,不管我們了呀。”


    “娘,你別求他!”林氏一把撕了那張紙,恨恨跺在足下,“我偏不叫他如願,我偏不答應!”


    作者有話說:


    發著燒,有點暈暈的,不知道有沒有bug,改了一遍感覺還是有點不合心意。明天起來我再看一遍。抱歉了寶寶們。


    第50章


    同樣的絕離書,林氏並非頭一回收到。


    他臨去江州前那晚,被大夫人催促著前來竹雪館與她道別。


    他從懷中拿出已經簽字落印過的文書,攤開來放在她麵前。


    “離開薛家後,你仍可以嫁人,與心意相通的男人結為夫婦,過平常快樂的日子。我知道一定會有人說閑話,我不能保證,流言不會傷害到你,但長痛不如短痛,糾纏下去,你我都會搭上自己的一生。”


    “就當是我辜負你吧。隻要你心裏舒服,隨你如何與人解釋,將罪責都推到我身上,我答應你,我一個字都不會多言,此生此世,絕不反駁半句。”


    “我隻希望,我們放過彼此。我年節前後會回京,在那之前,你有九個月時間慢慢考慮。”


    他又拿出房產、地契、銀票等,“我願意盡我一切能力給你補償,隻要你想要的,盡管拿去。”


    那一年,她和薛晟都還年輕。


    二十一歲的人,遠還沒有如今這般沉鬱冷毅的棱角。


    他急於擺脫她、擺脫這段婚姻的態度卻從來都沒有變過。


    輾轉過了多年,她等了多年,終究還是等不到他回心轉意。


    做他的妻子,已經成為了她心底唯一的執念。


    他越是想要解脫,她越是想緊抓住不放。


    薛家五奶奶的身份,是這世上,她僅有的最後一點能證明自己存在得有價值的東西。


    薛晟垂眼笑了下。


    林氏癲狂失態的樣子,他已經看得太多。


    他離開桌案,背身立在窗前。雁歌進來,向林太太母女行了禮,“親家太太,五奶奶,請。”


    “女婿,有話好好說,鬧成這樣有什麽意思,咱們是一家人,莫給外頭人看了笑話才是……”林太太還在苦求哄勸,雁歌不得已拔高了聲調,“親家太太,您請,五爺待會兒還要議事,您瞧,要不您先回去,與林大人商議商議……?”


    林氏撕扯完了絕離書,罵也罵夠了,她擦幹眼淚,扯住母親袖子往外走,“不用你趕,我們自己會出去!薛晟,你記住我的話,這輩子,你都擺脫不掉我林嬌!除非你殺了我!就算我死,也要顧傾給我做陪葬,咱們走著瞧!”


    總算送了這對吵鬧不休的母女倆出去,雁歌和雀羽二人進來收拾被弄得一團亂的地麵和桌案。薛晟立在窗前一直沒有動作,雁歌小心翼翼道:“爺,要不要先把顧姑娘接出來,東邊岩曦巷的宅子粉好了,裏頭裝飾也差不多了……”


    薛晟雙眉緊蹙,聞言淡淡歎了一聲,“先不必,留她在鳳隱閣,出入著人小心顧著,別叫林氏接近。”


    雁歌點點頭,“行,小人知道了。那京兆府那邊……?劉大人還等著您的回話,什麽時候押解上路,隻等您點頭了。”


    薛晟擺擺手,沒有言聲。雁歌知道他心煩,乖覺地不再說了。


    **


    竹雪館裏又是一陣吵鬧的打砸聲,林氏把屋子裏能摔的東西盡數摔了一陣,方倒在床上放聲大哭。


    半夏等人不敢上前去勸,立在角落裏瑟瑟地望著林氏盡情發泄著脾氣。


    “顧傾呢?顧傾那賤人去哪兒了?”


    林氏哭了一陣,爬起來便叫人去拿顧傾。


    薛晟不是寶貝那賤人嗎?他越稀罕,她就越要作踐給他瞧。


    “奴婢不知……”半夏話沒說完,就被林氏丟過來的枕頭砸中。


    “去找!給我把她找過來!還不去!”


    半夏慌忙走出門,才邁出兩節台階,便見小丫頭喜氣盈盈地從外奔進來,“奶奶,道允師父來了!”


    林氏聞言一怔,她這個樣子,怎麽適合見他?


    再說,他不是說要在寺中幫忙做法事嗎?怎麽又會突然來了?


    一時起身抿了抿頭發,想要更衣洗漱哪裏還來得及?屋中砸得稀爛,更沒有能落腳的地方。


    她本就心亂如麻,怎麽偏偏在最狼狽的時候他又來了。


    半夏不敢像往日一般直接引著道允進去,今天奶奶丟了醜,林太太這麽大鬧一場,闔府都知道了林家的醜事,林氏心情正不好,平時雖對道允法師敬重有加,可這會兒怕是也顧不及了。


    她匆匆上前行了一禮道,“法師稍待,奴婢去與奶奶通傳一聲。”


    道允如今來竹雪館已是熟門熟路,甚少有這樣還需在院子裏等候的情況,他表麵仍是一派慈悲溫和顏色,笑道:“有勞半夏姑娘。”


    半夏硬著頭皮又走回屋子裏,“奶奶,道允師父……”


    林氏坐在床頭,手攥在錦被上,想不見他,到底不忍。


    她心情不好,也想有個懷抱來貼一貼,靠一靠,也想有個人能開解和陪伴自己。


    憑什麽薛晟可以與顧傾快活,她就要一個人生生忍著?


    她抹掉眼角的淚珠子,啞著嗓子說,“你先請他在次間坐坐,我隨後來。”


    半夏有些吃驚。她原以為林氏今日不會聽講經了。屋子裏這種情況,難道還能見人麽?


    道允進來時,屋子裏已經被簡單收拾過,平時擺在閣籠裏的珍玩玉器不見蹤影,閣子上空蕩蕩的,地毯邊沿滾著未掃淨的珍珠和碎玉屑子,坐下來,桌角上也有幾道明顯的劃痕,像被人推倒過又重新扶起來,落地罩的雕花上有兩塊明顯的掉漆。


    半夏前來上茶,平時向來溫和知禮的侍婢大氣兒都不敢喘,匆匆說句“師父請用”,就快速退去了一邊。


    不等他開口問,就聽裏頭傳來林氏的聲音,“半夏,去做你沒做完的差事去。”


    半夏抖了下,忙躬身說“是”,快步退了出去。


    道允站起身,拂簾朝裏走。


    “這是怎麽了?”


    林氏坐在妝台前,正抬手畫眉毛。


    男人從她手裏奪過眉掃,一手抬起她下巴替她細細的描,“誰惹得我們嬌嬌生這麽大的氣?”


    聽得他語調溫柔,本就沒幹涸的眼睛裏又重新湧上淚意。


    可她沒臉與他說。


    她給他瞧見的都是自己風光美麗的樣子。


    是受人尊敬的誠睿伯府五奶奶,是貌美嫵豔的年輕婦人。


    道允捧住她的臉,在她描好的長眉間吻了吻,“好了,我不問,想哭就哭,我陪著你。”


    他將她抱入懷中,手掌輕撫著她秀軟的長發。


    林氏所有強行壓抑住的委屈全部崩潰,她被男人緊緊抱在懷裏,哭得不能自己。


    道允一下一下撫著她的發,等她慢慢平靜下來。


    “原本今日還有最後一場法事要做,我實在太想你,尋個借口沒有參與,巴巴地跑到這兒來。幸虧我來了,否則我們嬌嬌要去哪裏找誰哭這一場?平素活在宅門裏頭,委屈隻能往肚子裏咽。”


    林氏漸漸止了淚,捂住臉不給他瞧自己紅腫眼睛的樣子。


    道允掰開她的手,輕柔吻去她眼角的淚痕,“不醜的,你是我見過最美最好的女人,沒誰比你更漂亮了……”


    她抿抿唇,“當真?”


    道允笑道:“自然是真的。要我發個毒誓來才肯信麽?”


    她拉住他的手,搖頭,“不要,我相信你。道允,你不要背叛我,別丟下我不管。”


    “我怎麽會?”他蹲跪在她麵前,抬手溫柔地撫著她的臉,“我這輩子,心和命都給了你。我會永遠陪著你,忠於你,隻屬於你一個……”


    熨貼的情話撫慰著激蕩的心緒,被薛晟傷碎的尊嚴和感情在另一個人男人麵前得到了另一種方式的補償。她站起身輕輕解開束腰的緞帶,任繁複的裙子撲簌落在地上。


    道允是有些猶豫的。


    在這裏發生關係是件太危險的事。


    一旦有人闖進來,林氏興許不會死,而他擔不起這麽大的風險。大戶人家為了護住家門清譽一般不會大肆鬧開來告官,他們會讓他不明不白的消失在這世上,用他的血和性命來洗刷汙點。


    但眼前林氏明顯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而有些忘形,未必聽得進勸。


    道允歎了一聲,仍是上前把人抱了起來,他先走到外間鎖緊房門,而後才重新走回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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