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眼神癡迷得,好像眼裏隻有他。


    見這姑娘還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賀司嶼眼底掠過一瞬的啼笑皆非,帶著正色睇她一眼,沉下嗓音,用普通話提醒她:“叫人。”


    這兩個字,將蘇稚杳一下敲清醒。


    她驀然回魂,腰肢一折,忙不迭朝著老太太一個九十度鞠躬,足聲足氣地用英語喊了聲前輩好。


    再抬頭,眼前是saria微笑的臉,她回答英語時的語氣溫和而深厚:“你是叫杳杳對吧?”


    蘇稚杳用力點了幾下頭。


    “好漂亮的中國女孩兒。”saria是地道的奧地利人,白皮灰瞳,眼窩深邃,就是上了年紀,也依然充沛著優雅老去的內在氣質,莞爾言語時,親近感很強。


    蘇稚杳溫順地低頭一笑,表現出羞赧。


    “你是賀的……”saria落下一道探究的目光,耐人尋味地拖長尾音。


    蘇稚杳微頓,茫然“啊”一聲。


    “我是他的……”想不到體麵的答案,蘇稚杳求助地瞅向賀司嶼,他卻側開眼,玻璃杯遞到唇邊漫不經心喝水,恍若不見。


    蘇稚杳咬咬唇,視線移回到saria臉上,不太自信地訕笑:“朋友?”


    這回答引得saria掩唇笑不止。


    蘇稚杳迷惘眨眼,巴巴望住賀司嶼,換回普通話,像是小聲同他對暗語:“我說錯話了?”


    賀司嶼回視她,沒應聲。


    蘇稚杳看他薄唇抿著,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樣子,她癟癟嘴,剛把頭低下去,就聽見他低沉著聲說:“我沒你這麽小的朋友。”


    居然嫌棄她。


    “那總不能說是你女兒吧……”蘇稚杳碎碎嘀咕,聲音壓得很輕。


    賀司嶼被她惹得一時無言以對。


    靜默片刻,他還真的頗有幾分父親教育女兒的正經:“不知道怎麽說,就乖乖聽我的。”


    剛剛分明是你先假裝沒聽見。


    蘇稚杳腹誹,表麵聽話點頭:“喔。”


    賀司嶼從容地和saria解釋,一口德語標準流利,蘇稚杳安安靜靜聽著,驚歎他強大的語言天賦,不經意聽得入迷。


    她不懂兩人說了些什麽,隻知道一段交流後,saria恍然一笑,而後看向她,可親問道:“下周四,我有個學生在京劇院有一場個人公益演奏會,有沒有興趣參與,同他現場合奏一曲?”


    蘇稚杳懵住一會兒,懷疑自己聽岔,難以置信:“可以嗎?”


    saria坦笑:“為什麽不行?”


    蘇稚杳笑意尚未漾到眉梢,又耷拉回去,心情一下從歡喜跌落回遺憾:“可是隻有一周了……”


    她隻有學校安排活動表演的經驗,還沒有登上過那樣正規的演奏舞台,說實話,怕自己做不好,給人家添亂。


    “足夠了。”saria不以為意,神態間無一不是大師風範:“聽我說親愛的,自信點,這對專業鋼琴手不是難事。”


    不知道是不是賀司嶼在場的原因,蘇稚杳潛意識裏踏實很多,起初的局促感消隱而去,內心也莫名多出幾分勇氣。


    那感覺怎麽說,就好像是清楚會有人給你托底,掉下去也不怕。


    蘇稚杳受到鼓勵,難以掩飾笑裏的感激:“謝謝前輩,我會盡力的。”


    saria揚眉,輕輕握了握她肩:“光陰寶貴,不如我們現在就開始練習?”


    肩膀被世界第一女鋼琴家的手握過,像是有送來萬般能量進.入她的身體,蘇稚杳頓時充滿激.情,喜悅溢於言表:“好啊!”


    話音剛落,一通電話臨時把saria帶出琴房,無意給兩人創造了短暫的獨處機會。


    望見saria的身影在門廊消失,蘇稚杳撫撫心口,平複心情,長舒一口氣:“嚇死我了。”


    賀司嶼轉頭看她。


    她今天梳了個公主盤發,耳鬢別著一隻水晶發卡,眉眼之下那張白淨的臉細膩無暇,越發顯得幼態。


    他心想,果然還是個小女孩兒,畢竟怕老師是小朋友的天性。


    “在我麵前,不是挺伶牙俐齒的?”賀司嶼不緊不慢地說道。


    那是因為對你心懷鬼胎。


    真心話當然不能說給他聽,蘇稚杳含糊應聲:“那我們都這麽熟了……”


    賀司嶼很淡地抬了下唇。


    女孩子這些小心思,於他而言無傷大雅,他似乎已經習慣佯作不見,隻不鹹不淡問:“可以了麽?”


    蘇稚杳迷惑幾秒,反應過來,他是在問她,接下來自己能不能應付。


    “你是特意過來陪我的嗎?”蘇稚杳回眸笑,仰望過來的一雙眼睛亮得不成樣子。


    對視頃刻,賀司嶼便若無其事移開眼,拎起那隻玻璃杯,輕輕一抿,目光落在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路過。”他不苟言笑地回答。


    蘇稚杳狐疑覷著他:“從琴房路過?”


    恰在此時,門被輕輕叩響兩聲。


    蘇稚杳循聲回頭,就見徐界立在門口,手裏拎著一隻貓包。


    “先生,檢查都做完了,很健康。”


    賀司嶼略點了下頭,淡“嗯”一聲。


    蘇稚杳還沒明白他們話的意思,先望見貓包的透明罩裏,探出布偶貓毛茸茸的可愛腦袋,它伸出肉墊貼在透明罩上,喵嗚地叫。


    她半驚半喜,碎步跑過去,打開貓包,把貓貓抱出到懷裏,回首問賀司嶼:“你怎麽把妹妹帶出來了?”


    工作上延續的習慣,這類小問題,徐界本能替他作答:“蘇小姐,先生是吩咐我,帶二窈到寵物醫院做全身體格檢查。”


    “噢……”蘇稚杳了然。


    順著這話,她不由想到,原來他真的隻是路過,隨後又意識到自己昨晚考慮不周,都忘了體檢這回事。


    接著,蘇稚杳陡然恍過神,瞪住徐界,一聲惱嗔擲地:“二窈?”


    徐界整個人一激靈。


    他隻是跟著老板這麽叫,不明白哪裏出了錯,惹得這位大小姐不高興。


    徐界琢磨得速速逃離這是非之地,站姿無辜又拘謹,對她身後那人道:“先生,我出去等您。”


    然後朝著蘇稚杳一頷首,果斷轉身離開。


    蘇稚杳短靴踏出噠噠的聲響,跺回到賀司嶼跟前,下巴揚得高高的:“什麽二窈?”


    她一臉要和他算賬的模樣。


    賀司嶼唇邊很輕地浮出一點笑痕,很快又被壓回下去,坦然反問:“貓,不是送我的?”


    蘇稚杳聲音一啞,別扭了會兒,才不情不願小聲:“是送你的,怎麽了?”


    “我的貓,我有起名的權力。”


    “……”


    他的姿態一如在商界毫不費力掌控全局的時候,誰都別想從他那裏討得一點好,真要辯論起來,蘇稚杳到底不是他的對手。


    她不與他正經爭論,低頭摸貓,微微鼓著兩頰,咕噥:“你才二……”


    光說說不解氣,蘇稚杳想瞪他。


    結果一抬眼,這人還在喝他的破茶,欣賞窗外風景,唇邊依稀有淡淡笑弧,日光鎏金一般灑在他身上,好不悠閑自在。


    蘇稚杳越想越窩氣,踮腳舉高懷裏的二窈,捏住一隻貓爪,猝不及防往男人右臉一拍。


    沒什麽力道,隻是按壓了下。


    小貓的肉墊摁在臉上,軟軟的,賀司嶼莫名回過頭:“幹什麽?”


    蘇稚杳的骨氣隻有一秒鍾,被他漆深的黑瞳一凝住,她心就虛了,抱緊二窈悄悄退後半步,沒膽再造次。


    但又不是很服氣。


    於是她用最慫的語氣,弱弱嗆著最敢的話:“打你。”


    賀司嶼看著她,似笑非笑一嗤。


    小姑娘完全就是隻初生的牛犢,無知無畏,沒有節製地在試探猛獸的底線。


    蘇稚杳挑起一點眼尾,偷瞄他,見他神情無異樣,又笑眯眯地貼近回半步。


    “你剛剛和saria前輩都在講什麽呢?”她岔開話題後,忍不住露出疑神疑鬼的表情:“真說我是你女兒了?”


    賀司嶼斂下眼睫,目光慢慢垂到她臉:“怎麽。”


    因體型差距,每回麵對麵說話,總有種他居高臨下審視她的感覺。


    蘇稚杳昂著一張懵懂的臉。


    他頭低了低,臉壓近,氣息也跟著壓下來,熱在她鼻梁,近距離直直看進她的眼睛,聲音放得很輕:“你有daddyplex?(戀父情結)”


    在美國那幾年,蘇稚杳被周圍開放的外國女同學們潛移默化,知道不少另類的性知識,其中她們最熱衷的,就是與老男人的daddy文學。


    稱呼男朋友,不叫darling,要叫daddy,她們說,這是情.趣,尤其是在情.動求饒的時候。


    蘇稚杳不理解,隻覺得變態。


    可是很奇怪,這種變態的詞匯,一經過他顆粒感的嗓音,居然讓她感受到了一絲迷人和刺激。


    蘇稚杳呼吸放慢,耳垂一點點紅起來。


    她低眉順目,收斂了。


    賀司嶼翹了下半邊唇,沒再捉弄她,直回腰背,神情恢複一貫的正肅:“說你是我私下關係不錯的妹妹,saria已經二十多年不收門生了,教你是情分,自己聰明點。”


    蘇稚杳感覺自己被內涵到了。


    她方才還說,和他是朋友,現在想想,確實是她人情不太練達。


    “喔。”蘇稚杳應聲,從方才的羞恥中緩過來,兀自喃喃反駁:“那我也沒有戀兄情結……”


    賀司嶼哼笑:“還有事沒事?”


    “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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