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司嶼沒有立刻回答她。


    他麵上情緒很淡,嗓音低著:“賀朝。”


    蘇稚杳在記憶裏搜索這個名字,忽然想起他的親叔叔,似乎就叫賀朝。


    賀老爺子膝下有三子,大兒子賀榮,二兒子賀晉,小兒子賀朝。賀晉和賀朝是一對孿生兄弟,賀晉是賀司嶼的生父,如今被他親手送進監獄裏,而賀朝,二十多年前在一場火災中屍骨不存。


    蘇稚杳有那麽幾秒停止了思考。


    倏地仰起臉,睜大眼睛,表情僵著,驚怖到說不出話。


    麵前的男人倒隻是勾了下唇,他眼裏沒有溫度,沒有笑意。


    走廊壁燈的橘光和房間裏的暗色,在半開的門之間交融著,他立在光影交界處,顯得人陰沉沉。


    他告訴了她一個秘密。


    可惜這個秘密是摩斯密碼,她不懂規則,破解不成文字。


    當晚臨睡前,蘇稚杳靠在床頭,臥室裏黑魆魆,隻有手機屏幕映射出冷光,照亮她臉。


    搜尋很久,蘇稚杳終於用手機搜索出了《聖經》裏關於tartarus的那句話。


    她看不懂拉丁文,轉成了英譯版。


    【for if god spared not the angels that sinned, but cast them down to hell, and delivered them into chains of darkness, to be reserved unto judgment.】


    天使犯罪,神亦不容。


    棄於地獄,等候審判。


    蘇稚杳指尖摁在下嘴唇,在心裏默默翻譯了下意思,不由地蹙起眉頭。


    想起那個雷雨夜,他病情發作時,隨時要窒息瀕死的樣子,蘇稚杳心髒仍有餘悸地顫了下。


    女孩子的第六感,她覺得,他的病因與那個詭異的刺青,其中一定存在必然的聯係。


    賀司嶼不會親口告訴她,他就不是個會逢人叫苦的人,他甚至應該從不曾與人訴苦,事情好的壞的,全都壓在心裏自己品。


    可心就這麽大,裝不下所有事,積壓久了,隻進不出,心是會麻木的,麻木了,就會關起來。


    就像他現在,很難對誰敞開心扉。


    蘇稚杳突然間有強烈的欲望,想要破解這串摩斯密碼。


    翌日告別saria,他們坐上回京市的航班,頭等艙裏,趁著賀司嶼閉目養神,蘇稚杳隨便扯了個借口,悄悄加上徐界的微信。


    回到京市後,蘇稚杳給自己放了一天假,在家裏陪二窈,順便休息休息,準備七月份的半決賽。


    四月份的天氣溫和舒適。


    那天下午,蘇稚杳窩在陽台的躺椅裏,給徐界發微信,陽光暖融融照著,照得二窈蜷在她腿上慵懶困頓地睡過去。


    收到她消息時,徐界正在賀司嶼辦公室,替他整理近日成山的文件。


    【徐特助,你能告訴我賀司嶼手腕的刺青是怎麽回事嗎?】


    五分鍾後。


    【徐特助,你上回說,他犯的是老毛病,是什麽老毛病,什麽原因引起的?】


    十分鍾後。


    【徐特助,我知道你隻聽賀司嶼的,但你不能這麽軸,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你告訴我了,我才能精準地關心他呀】


    十五分鍾後。


    【嗚嗚嗚嗚他好帥,我好鍾意,想追他,徐特助,你忍心看我失戀嗎嗚嗚嗚嗚嗚】


    【徐特助,我認為你可以扣一點工資了】


    ……


    內容逐漸離譜。


    分類整理完所有文件,徐界終於有空看一眼手機,結果被她整一頁的消息嚇一跳。


    賀司嶼結束內部會,正好在那時走回辦公室,坐到辦公桌前,準備審批徐界理出的幾份重要文件。


    徐界在一旁猶豫不決,思來想去還是硬著頭皮告知他:“先生,有件事情,我知道不必問您,但我覺得,您還是知道一下……”


    賀司嶼勁瘦的手指握著白金鋼筆,筆鋒利落地縱橫在合同頁麵,頭都沒抬一下:“說。”


    “蘇小姐問我您的一些情況。”


    賀司嶼筆尖頓住,墨跡在紙上輕洇,他狹長的眸子掠過去,斜睨徐界一眼。


    徐界畢恭畢敬地站在他麵前,低著頭繼續說道:“蘇小姐說……她想追您。”


    對她的小把戲見怪不怪,賀司嶼沒應。


    他不作言語,徐界不知要如何應對手機裏這位祖宗,於是補充道:“她說您很帥,她很鍾意。”


    賀司嶼扯唇,幾不可聞哼笑了聲。


    所以是看上他的臉?


    白金鋼筆在指間握了握,重新落下去,賀司嶼垂眸接著看合同,話說得漫不經心:“隨她鬧去吧。”


    徐界應聲。


    想到什麽,他拿起辦公桌旁的信封袋遞過去,裏麵微微鼓起,大約是一隻優盤:“先生,這份郵件是小程總寄到公司的,請您簽收。”


    賀司嶼眉眼輕皺了下:“嗯。”


    他隨手接過來,沒看,直接扔在一邊。


    ……


    那天,徐界沒有給蘇稚杳回答,隻說,先生的事,他不便過問。


    他身邊的人還真是忠誠。


    蘇稚杳頹喪地想著,手機泄氣地往旁邊一擱,抱著二窈在躺椅裏睡過去,不知不覺睡到了日暮西沉。


    陽台闃靜,黑藍夜幕閃著幾顆星,晚風吹過陽台,漸漸帶走白日的餘溫。


    蘇稚杳在絲絲涼意中轉醒,二窈從她懷中探出去,不知對誰喵嗚輕叫。


    她眼睫顫了顫,迷迷瞪瞪睜開眼,恍惚看到了賀司嶼。


    蘇稚杳微愣,眼睫一開一合眨了好多下,眼前男人的臉從朦朧到清晰。


    他西褲下的一條腿曲著,蹲在躺椅旁邊,手心揉著二窈的腦袋,在逗她懷裏的貓。


    見她睡醒,賀司嶼視線慢悠悠地移過去,落到她臉上。


    蘇稚杳卻還盯著二窈腦袋上他的手,直愣愣地看著,人還惺忪著,她迷糊地就想到,在奧地利的最後一晚,他也這麽揉她的頭。


    驀地,她冒出個莫名其妙的念頭。


    他為什麽隻揉貓貓,不來揉她的頭呢?


    “想什麽?”


    他嗓音磁著她的耳,蘇稚杳瞬間回魂,心裏虛,聲音也虛,含著剛睡醒有一點嬌嬌的啞:“什麽都沒想……”


    女孩子剛醒的模樣很有幾分嬌憨,長發蓬鬆散著,睡迷糊了,白皙清透的鼻尖都有紅暈。


    賀司嶼瞧了她幾眼,竟莫名覺得怪可愛的。


    他無聲抬了下唇,胳膊伸過去,掌心覆到她耳畔,隔著垂散的長發,隨意揉了兩下。


    感受著他手柔柔的力度,蘇稚杳心用力一怦,屏了下氣。


    這個男人每個不經意的一舉一動都有著令人著迷的魅力,隻要他想,很容易就能讓女孩子難以招架。


    蘇稚杳眼睛亂著瞟開,指尖微微在抖,朦朧的聲線含著澀意,溫溫吞吞:“賀司嶼,我、我想……”


    “好。”他說。


    蘇稚杳怔一秒,奇怪地瞅住他,小聲問:“好什麽?”


    賀司嶼一順不順地凝視回她的目光,薄唇微動,聲音低低漫出嗓子,溫得如那夜的晚風。


    “什麽都好。”


    第32章 奶鹽


    他說, 什麽都好。


    蘇稚杳望進他注視過來的眼睛,他濃密眼睫下,有著一雙比誰都要深邃的黑瞳。


    她一時都忘了眨眼, 在他的聲音裏陡然清醒,又在他的目光裏陷入更深的沉迷。


    不是逢場作戲, 也不是酒後麻痹神經, 卻還是從他口中,聽見了那麽溫柔的話。


    眼前的人, 的的確確就是賀司嶼。


    蘇稚杳睫毛微微一顫, 不由拖出輕輕軟軟的腔調, 對他說:“想吃你做的海鮮燴飯。”


    並沒有完全醒透,她鼻音朦朦朧朧的, 聽著有撒嬌的味道。


    賀司嶼眼裏有淡淡的笑,手掌落過去, 托住她後腰, 略施力道,扶她從躺椅裏站起。


    開放式廚房連著客餐廳,天已黑到了底,但誰都沒有刻意去開那盞能照得通明的水晶大燈,任由漫漫長夜彌漫進落地窗,在獨處的空間裏肆意蔓延。


    隻有黑岩島台上方托下的三盞黑色磨砂罩燈亮著,昏黃的暖光圈圈擴散在台麵,襯得這個夜晚特別溫情。


    蘇稚杳坐在台邊的高腳凳, 看對麵的男人一樣一樣處理食材, 乖乖等著。


    他脫了西服外套, 馬甲勾勒出窄腰和上身漂亮的體型, 襯衫袖子挽到手肘, 握著刀將洋蔥西紅柿意大利芹之類的調味蔬菜切碎。


    動作很幹練,卻又永遠帶著幾分慢條斯理,他戴著黑色防割□□乳膠手套,十分貼合他骨絡分明的手,莫名有絲絲的色.氣。


    蘇稚杳看得移不開眼。


    這個男人在做飯的時候都如此性感,讓人賞心悅目。


    四周靜得隻有刀落砧板的鈍聲,他一出聲,在夜色裏便聽得分外清楚。


    “這麽喜歡盯著我瞧?”賀司嶼垂著眼沒抬頭,淡淡陳述的語氣,換了把刀,開始處理海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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