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初見時,她一身煙粉色校服短裙,跪坐鋼琴旁,乖乖從他手裏接過雪糕的樣子。


    想到再見的雪夜,她戴著乳白色貝雷帽,撐一把透明傘頹喪地走在長街,一見他就驚得跑開。


    想到她在停車庫拉住他,說被跟蹤害怕,悄悄往他身前靠近,那時應該是第一次,她打起他的主意。


    後來拍賣會,她跟他叫價,算計和他見麵,現在想想她故意使壞也就這麽回事,記得深的是那天,她穿著絲絨小黑裙,戴紅桃耳墜,從高一階的樓梯上驀然回首,極近的距離睫毛輕眨,眼尾一抹嬌豔。


    柔柔問他,賀司嶼,你可不可以讓著我點兒。


    那畫麵很美。


    美到他有一秒的停頓,去想自己可能也無法免俗。


    隻是當時的感覺並不強烈,出於zane的人情,他對她有過幾次援手,結果這姑娘算計他算計得越發明目張膽,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所以當初,他直白問她千方百計接近的目的,她卻說鍾意他,想和他交朋友。


    賀司嶼這輩子唯二信過的謊言。


    一是幼時聽賀朝的為父親泡茶。


    二就是信了她說鍾意他的話。


    利用就算了,他自己容許的事情自己承擔後果,結果這姑娘連鍾意都是騙他。


    小沒良心的。


    這段時日,他常在夜深人靜的辦公室,摘下金絲眼鏡,闔目捏著鼻梁,一麵煩躁自己居然著了個小女生的道,一麵鬱悶自己對她怎麽都恨不起來。


    她好像天生有著降服他的能耐。


    哪怕是一拍兩散了,還要每時每刻地鑽進他腦子裏,勾著他追憶有她的日子。


    喝個酒,都要想起那夜她醉醺醺地撲在他懷裏,對他哭,說沒有人愛她,要他疼疼她。


    甚至某一晚酒宴上,有個戴貝雷帽的女人,想起那姑娘過去常戴這種帽子,他目光不由停留了下,誰知主持飯局的老總誤解他對人家有意思,當晚就要把那女人往他床上送。


    他心緒煩亂,當場甩了臉子。


    深刻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每每要泛起想她的思緒,賀司嶼都有意去打斷。


    期間他的驚恐症發作過一次。


    那晚紐約突降雷雨,窒息感襲擊心髒,他急喘著,繃起青筋,手抖著扯開領帶,仰躺在床上,止不住發冷汗。


    神誌不清的那幾分鍾,眼皮緩緩掀起一點,竟都出現了幻覺,她一身音樂會結束後的蜜桃色小禮裙,伏在床前眼眶紅紅,為他哭得傷心。


    我出事了,你很難過?


    當然啊。


    賀司嶼認為自己有足夠的理智,擅長克製情緒,卻在拉斯維加斯那夜,強吻了一個女孩子,當時有那麽幾個瞬間,看她紅著眼睛說對不起,他甚至生出想強迫占她為己有的念頭。


    反正他從來就不是什麽好人,在他這兒得了好處,哪有不還情的道理。


    可人家女孩子當真隻是別有所圖,並不鍾意他,連騙騙他都不願意。


    愛而不得,惱羞成怒。


    再三失控對她說重話。


    他也會有這一天,對自己做過的事情後悔,尤其後悔她最後到梵璽找他的那晚,明明想訓她就不能好好吃飯,結果卻是把她拒之門外。


    藥效漸漸發揮,驚恐的症狀隨之慢慢緩和,賀司嶼喘氣平複下去,神誌卻還是顛倒的。


    他身不由主地抬起手,修長冷白的手指,一點點探向模糊視線中她的臉,嗓音低低的,薄弱又嘶啞:“寶貝……”


    指尖剛碰到女孩子的臉頰,畫麵煙消雲散。


    眼前空空的,什麽都沒有。


    恍神幾秒,他指尖慢慢垂落回床,不聲不響合上眼。


    感覺到某種情感在體內變本加厲。


    比如,他當時有想要給她打電話的衝動。


    再比如,他憑空生出荒唐的想法,假如她還有目的就好了,起碼能笑盈盈地待在他旁邊。


    瘋了。


    真的是瘋了。


    她如空氣般滲透進他的呼吸,無處不在。


    這個舊金山四季如春的早晨,一杯咖啡,又讓他走神。


    “司嶼,京殊特意過來,稍後你帶她到醫院看望你祖母。”


    主座賀老爺子的話,拉回他漸遠的思緒。


    賀司嶼眸子沉了沉,瓷杯從唇前移開,放落回桌麵。


    他還沒說話,隔幾張座位遠的唐京姝美豔麵容蕩漾出笑,先開口:“賀先生是斯坦福金融商管雙博士,我們還是校友呢。”


    她主動搭話,賀司嶼仿若不聞,拿起巾布輕輕擦拭了下嘴角,不搭腔。


    他的脾氣人所共知,氣氛一室尷尬。


    蘇稚杳的電話就在這時候打進來。


    眾人眼皮子底下,他摸出褲袋裏振動的手機,不知看到什麽,隻見他硬朗的臉龐上,麵無表情被一絲波瀾打破。


    他盯著屏幕十幾秒之久,握住手機,慢悠悠起身:“祖父,我有工作,先過去了。”


    賀老爺子皺了下眉頭:“你坐下,今日都在,說說家常話。”


    賀司嶼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仿佛沒察覺到老爺子的不悅,淡聲道:“有外人在,也不好談家常。”


    誰是外人,不言而喻。


    賀氏老小都對唐家這位女兒很有好感,賀司嶼一離開,左右的人都去安慰她。


    “我表哥哥就是這樣,習慣就好了。”


    “唐姐姐這麽聰明漂亮,等你和表哥哥結婚了,他肯定會對你上心的。”


    賀榮切著盤中的羊排,可有可無地插上一句:“聽說司嶼在京市養了個女孩子,怕不是魂都被勾走了。”


    這事鬧得不小,賀老爺子早有耳聞,但有錢有勢的男人,有個情人不足為奇,隻要賀司嶼願意結婚,延續香火,無所謂他收不收心。


    唐京姝手背虛虛托著下巴,露出一副好奇的模樣:“女孩子?”


    “唐姐姐你不知道?”身邊的小姑娘湊過去:“就是蘇家那個,小貂蟬,你聽過吧?”


    唐京姝笑:“你表哥哥很喜歡她?”


    “那我不清楚,反正表哥哥老往京市跑,不過這段時間好像都沒有去過了,可能是斷了吧……”小姑娘撓著頭琢磨。


    唐京姝低眸,目光流轉。


    出了餐廳,手機還在響著,賀司嶼沉著眸光往別墅外走,步子邁得開,走著走著,他捏了捏垂在身側的手機,終究是沒忍耐住。


    他承認自己看到蘇稚杳來電的那一刻,心就亂了。


    像磁場幹擾,看不見摸不著,又客觀存在。


    接通電話,放到耳邊。


    隻是他沒有出聲。


    其實是想要先聽聽她的聲音,不管她說什麽,結果電話裏靜幾秒,出來的卻是她的哭聲。


    一聲一聲,哭得透不過氣,聽著還很虛。


    她就是有讓他心軟的本事,長久的杳無音信,再一哭,他頓時什麽脾氣都沒了。


    特別是,她哽咽著說完那句,我想你。


    賀司嶼剛出別墅,對麵海岸線漫長,他在舊金山六月的晨霧裏,停住腳步。


    回味著她的那聲我想你,混著哭腔,因情緒低迷而顯得黏黏糊糊。


    他垂眸,倏地笑了。


    下一秒察覺到她的乏力,他舒展的眉頭又深深蹙起,一問,她果然是生病了。


    發燒難受,卻是來找他。


    她就這麽確定他會一直在她身後麽?


    再想想,還敢給他打電話,可見她燒得有多糊塗,迷迷糊糊還不忘哭著求他不要生氣。


    他低著頭,無聲歎息了下。


    不管她做錯什麽事,他好像都拿她沒有辦法。


    似乎是被這個小騙子套牢了。


    祖母病重,他不知何時能抽得開身……


    蘇稚杳滾燙的呼吸漸漸均勻。


    那夜,她做了個夢。


    夢見小茸帶著私人醫生,匆匆趕到她家,又是測體溫,又是喂她吃藥,又是給她輸液。


    兩袋吊瓶注射進去,蘇稚杳發出一身汗,昏沉到後半夜,總算是退燒了。


    昏昏默默睡到翌日下午,有光亮透過窗簾落到眼皮,蘇稚杳感覺到有一隻溫度暖熱的手,很輕地勾過她淩亂的碎發別到耳後,又掠回來,指腹似有若無的,撫著她的臉頰。


    蘇稚杳努力想要睜眼,眼皮卻有千斤重,費勁才掀開一點。


    眼前如霧迷蒙。


    男人逆著光,坐在床邊,入目依稀是他的西服,不用往上再看那張臉,就知道是誰。


    蘇稚杳眼睫顫了顫,混沌地想著,反正是夢,是夢就沒有關係。


    “賀司嶼。”她喚他,聲音虛得幾不可聞。


    男人摸著她的臉,嗓音柔柔地落下來:“我不在,你就把自己弄成這副樣子?”


    他的語氣,好像是在關心她。


    原來是一個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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