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司嶼口腹欲不強,假如隻有他自己,通常都是徐界去負責點餐,徐界清楚他的口味。


    女孩子不一樣,本來就養得嬌氣,他自己能敷衍,但不能委屈她。


    這還是頭一回,賀司嶼在辦公室裏操心小姑娘的晚餐:“龍蝦奶油意麵,吃麽?”


    蘇稚杳隨口道:“中午吃過了。”


    “日料呢?”賀司嶼勾起她垂落的一綹頭發別到耳後,不礙到她看書的視線:“壽司,天婦羅,刺身,還要什麽?”


    蘇稚杳很不走心地回:“不要,傷胃。”


    他好脾氣地問:“喝參雞湯,好不好?”


    “太補了流鼻血。”她不假思索駁回,故作認真,又翻過一頁書。


    “那你有什麽想吃的?”


    “隨便。”


    賀司嶼垂眸,倏地笑了。


    這姑娘和他作對故意得太明顯。


    “起來回家,給你做海鮮燴飯。”


    蘇稚杳頓住兩秒,抬起眼皮覷他:“你不是還有工作?”


    “嗯,有個會。”


    “那你還要回去?”


    賀司嶼和她對視一眼,稀鬆平常的語氣:“給你做完飯再回來,讓他們等著。”


    “……”見他還是那副一絲不苟的模樣,正兒八經的,不像是在玩笑。


    蘇稚杳無端心虛了。


    “我、我也沒那麽想吃你做的飯……龍蝦意麵聽著還行。”她嘀咕著,摸出手機:“我自己跟徐界說。”


    勉勉強強,還很傲嬌。


    賀司嶼笑了笑,沒說話。


    小姑娘不會虧待自己,賀司嶼深以為然,在辦公室用過晚餐後,他將徐界留給她差遣,自己準備去到會議室開個短會。


    離開辦公室時,看見她正舒服地窩在沙發裏,戴著耳機不知道在看什麽。


    似乎是饞了,她手機貼到唇邊,用微信語音,客客氣氣地說:“徐特助,我想吃海鹽椰奶雪糕,麻煩你送一支上來,謝謝。”


    賀司嶼不經意皺起眉頭。


    剛吃過晚飯就要吃這麽生冷的東西。


    賀司嶼走出辦公室,給徐界發過去一條短信:【告訴她,你今天下班了】


    那晚,蘇稚杳沒有吃到海鹽椰奶雪糕。


    她忽然覺得在他辦公室好無聊。


    會議相對不長,大約四十分鍾左右,賀司嶼再回到辦公室時,蘇稚杳躺在沙發裏睡過去。


    室內冷氣開得足。


    她不知睡了多久,睡著的姿勢很乖,雙腿蜷上來,手貼著臉龐放,有點像二窈為了保暖,睡覺把自己卷成甜甜圈。


    褲袋裏的手機振動,賀司嶼接起來。


    因徐界提前下班,司機隻能等到時間差不多,直接來問他的意思:“先生,車子備好了,您可以隨時回家。”


    賀司嶼看向沙發上的人後,瞧了好幾秒,他走向裏間,放低聲音:“不用,今晚我自己開車回去。”


    他帶出一床薄毯,輕輕蓋到蘇稚杳身上,又把室溫調高了。


    賀司嶼是個行程安排嚴格的人,他不喜歡被任何事打亂計劃,但看她睡得這麽香,不舍得叫醒。


    他拿起茶幾上的遙控器,將燈都關了,隻留下辦公桌前一盞吸頂燈,散下一圈暖白光。


    玻璃窗外霓虹錯落,車輛縱橫,與城市繁忙的夜景一對比,四下悄然得,好似喧囂中唯一一片淨土。


    賀司嶼沒叫醒她,也不急著回去,坐到辦公桌前,不慌不忙審批文件。


    沒工作兩分鍾,賀司嶼指間滑動的鋼筆慢慢停下來,目光遠遠凝過去,落到沙發那一團身影上。


    看她在自己身邊睡得這麽甜。


    他突然憑空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感覺這個世界上,還是存在著什麽,隻屬於他。


    賀司嶼沉著眸,不經意間想到過去。


    “司嶼,算媽媽求你,賀朝入獄是他罪有應得,可是星野太無辜了……”


    兩年前,法院判決賀朝二十年有期徒刑那夜,他母親跪在他麵前,為他那同母異父的弟弟求情的畫麵。


    在紐約公司的辦公室。


    他父親當年被賀朝殺害的地方。


    二十年後他的母親,跪在那裏,死死扯出他的西褲,哭得透不過氣,嗓子都啞了眼淚還是止不住衝出來。


    沒有一個母親會對著兒子這麽卑微地哭。


    “你公開賀朝身份,就相當於公開了星野的身世,他都沒有成年,以後還有誰看得起他……媽媽求你了,司嶼,賀朝的罪怪不到他身上,星野也是你的弟弟,他已經沒了腿,你就行行好,放他一條生路好嗎……”


    “媽媽給你磕頭,你行行好……”


    憔悴的女人用力哭著央求他,賀司嶼喉嚨裏就像吞了一口碎玻璃。


    他下頷繃得很硬,低著眸,冷眼看她:“您的母愛,就是讓我父親一輩子蒙冤,讓我成為外人眼中親手送生父進監獄的逆子,是麽?”


    女人猛地一顫,顫落幾滴楚楚可憐的眼淚。


    “回答我!”他狠厲地沉下聲。


    她狼狽地咬住唇,都把自己的唇咬破,深深埋下頭,除了壓不住的哽咽,再發不出一點聲音,隻是將他的褲腳攥得更緊。


    賀司嶼暗自做了個深呼吸,倏地扯唇冷冷一笑:“您不用要死不活了,我答應,但既然您的眼裏隻有他一個兒子,你我情意到此為止,從今往後,你和他,都別再出現在我的麵前。”


    他活在一個隻有感情是奢侈品的世界裏。


    ……


    蘇稚杳在雨聲中醒過來。


    這場蓄勢幾小時的雨不太小,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劈裏啪啦地響。


    她打著嗬欠懶洋洋坐起來。


    眨眨眼,看到男人就蹲在她的麵前,西褲下一條腿曲低著,不知是一直在旁邊看她,還是剛過來。


    “回家麽?”他問,嗓音含著點不明朗的低啞。


    蘇稚杳揉揉眼睛,惺忪地看著他:“幾點了?”


    “十點。”賀司嶼說。


    竟都已經這麽晚,蘇稚杳微微一驚,眼裏浮出一絲絲過意不去:“你在等我睡醒?”


    她好像很怕耽誤他,迷蒙的雙眼露出為難,賀司嶼就沒說,給了她個模棱兩可的回答:“有工作。”


    蘇稚杳目光向上,纖長的睫毛抬到最高,瞅了眼天花板上暗兮兮的燈,懵懵的,還不大清醒:“那你們公司,是停電了嗎?”


    女孩子剛睡醒,鼻音有點軟。


    賀司嶼不由抬了下唇角,扶她起來,順著她話說:“嗯,沒錢繳電費。”


    雙腳落地站著,血液回流,蘇稚杳渾濁的腦子漸漸清明,這句話倒是反應過來,低哼回懟:“你是要破產了?”


    賀司嶼在這話裏頓了一頓,看著她彎腰收拾茶幾上的東西,再挎上包包準備回去。


    半明半暗的光影裏,他的眸子顯得有些深沉,突然他低聲問:“如果有一天我什麽都沒有了,你還會和我在一起麽?”


    他問得太突然。


    蘇稚杳當時怔住了,愣到忘記回答。


    回梵璽的路上,賀司嶼在開車,蘇稚杳靠在副駕駛座,一路都沒人說話,車子裏靜得有些詭異。


    蘇稚杳明顯感覺到他心情低鬱,他心裏似乎壓著什麽事,但他總是不願表現出來任何情緒。


    就像今晚她忽略了他那個問題,他也不會追問她第二遍,過就過了。


    可明明他就是想要聽的。


    在電梯間等待時,蘇稚杳琢磨很久,忽然輕聲喚他:“賀司嶼。”


    “嗯?”他低頭去看她。


    蘇稚杳仰起臉,望著他笑:“在你辦公室睡覺的時候,我夢到我成名了,演奏會場場爆滿。”


    她的笑總有化散陰霾的作用。


    賀司嶼眼中掛起淡笑:“難怪睡得不想醒。”


    蘇稚杳不理他的調侃,歪著腦袋,怕太矯情因此話說得扭捏:“路上我認真想了想,以後我努力努力,應該……能養得起你。”


    表達完意思,她磨不開麵,先一步邁進了電梯。


    賀司嶼眸光微爍。


    不管她是不是真心話,也許隻是哄哄他,但他當時下意識凝皺的眉眼,確實慢慢舒展開。


    見他遲遲不按樓層,蘇稚杳瞅他兩眼,抿抿唇,按了下次頂層。


    賀司嶼帶著疑問:“不住我那?”


    女孩子得矜持,要她住回去,怎麽也得他先開口,蘇稚杳這麽想著,輕輕地含著點嬌嗔:“哪有人剛在一起就一塊兒睡的……”


    “你昨晚睡得不是挺舒服?”


    “……”蘇稚杳臉一熱,囁嚅著抱怨:“昨晚我那是、是喝醉了,你趁人之危。”


    昨晚的情況不能細想,容易想到臉紅心跳的畫麵。


    電梯門向兩側打開。


    蘇稚杳立刻邁出去,一刻都不猶豫,否則顯得她多想跟他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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