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稚杳沒有在周家別墅住太久。


    十一月初,她有一場京市站的全球巡回演奏會,公司還為她安排了鋼琴課,她需得回去。


    回京市那日,是個陰雨天氣。


    車子送她到港區國際機場,小茸撐開一把透明傘,遮著她從後座下車。


    蘇稚杳戴上口罩,接過傘,走向航站樓。


    還有六七米的距離,玻璃感應門自動向兩邊敞開,一群西裝革履的保鏢不知道是簇擁著哪位大人物,整齊有序地走出來。


    保鏢用手臂格擋開前麵的人群,空氣都有了急促的騷動。


    蘇稚杳下意識往旁邊退,讓出路。


    他們經過時,蘇稚杳不經意望過去一眼,被護擁在中間的男人,刹那間落入了她的視野。


    蘇稚杳心跳一僵,呼吸都窒住了。


    那兩麵玻璃門打開的路,像是沒有盡頭的時光隧道,透明傘下的她,迎著綿綿細雨,看見賀司嶼走出航站樓。


    他的商務大衣下,依舊一身熨帖的深色西服,西裝外套裏是好看的襯衫馬甲和領帶,那張臉還是那麽迷人,濃眉挺鼻,薄唇淺紅,臉廓硬朗,下頷線清晰……但比印象中要瘦一些,沉穩和成熟感更重了,那雙眼睛也回到了最初的時候,冰冷無情,沒有留下一絲絲溫柔的痕跡。


    蘇稚杳忽然分不清夢和現實,定定地看著他,想要看清他的麵容,生怕又是自己的夢。


    他卻視若無睹地,從她麵前走了過去,戴著黑皮手套的手隨意垂在身側,目不斜視,沒有留她一個眼神。


    該是看見她了,但他們隻能裝作陌路。


    徐界揚起一柄黑色大傘,在他走到簷外時,為他遮住陰雨。


    前後不過幾秒。


    可他擦肩而過的那瞬間,蘇稚杳目光停滯在門口他出現的位置,時間拉到極致,仿佛過了一個世紀。


    她用三年,讓自己對時間失去概念。


    但就是這幾秒,她的自我麻痹全成了徒勞一場,看見他的那一刻,情緒洶湧而來,讓她清晰感受到了三年的長短。


    原來已經那麽久了。


    久到他的臉在記憶裏變得模糊,可也隻需一秒,玻璃上的薄霧一抹而去,所有過往都重新在腦中清晰,然後變本加厲地蠶食她的情緒。


    過去了,又過不去了。


    或者,根本就是從未放下過。


    意外遇見賀司嶼,護在她身前的大為和裏奧同樣從錯愕到感慨,但他們知道自己的使命,沒有上去相認。


    他們已經走了很久。


    小茸見她口罩外的眼睛空洞著,擔憂地輕聲喚他:“杳杳……”


    蘇稚杳眨了下眼。


    “走吧。”她聲音很低,不動聲色走向航站樓。


    兩條線過了交點,又漸漸遠去。


    他是自由的,但他們似乎回不去了,賀司嶼永遠都是賀司嶼,隻要他一刻是賀司嶼,她這張催命符,就一刻不敢再去靠近。


    就這樣吧。


    三年都過來了,是能習慣的。


    那日的偶遇,蘇稚杳隻當是自己的夢,事後便努力去忘掉,回到京市,她開始認真準備下一場演奏會。


    陸森培養她極其上心,第一年,蘇稚杳便因那首合奏曲《人魚陷落》一曲成名,而後陸森為她安排各種賽事,蘇稚杳也從未讓他失望過。


    她從各大鋼琴賽事中脫穎而出,業內名聲越來越響,從開個人獨奏會,到發行個人鋼琴專輯,短短三年,便被國際知名曲評人稱頌為“明日巨星”。


    李成閔有回玩笑,說陸森心裏隻有杳杳,他都失寵了。


    事實證明,陸森的選擇沒有錯。


    有一張完美的臉,和一身令人折服的真實力,蘇稚杳能成名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如今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蘇稚杳的海報和專輯,商場裏,也經常能聽見她的個人鋼琴曲。


    十一月初,全球巡演到了京市站。


    那夜,京市大劇院,蘇稚杳穿了身冰藍色長裙禮服,化好妝容,等到時間她便上台演奏。


    人生中第一場個人演奏會時,她明顯緊張,現在她已經得心應手,不再有新人的生澀,十分從容。


    京市大劇院的音樂廳,熟悉到親切。


    流線型金.色大廳內有千百張寶石紅劇院椅,天地排燈亮起,照得大廳金碧輝煌。


    蘇稚杳在激烈的鼓掌聲中走上舞台,向觀眾席鞠躬,抬頭時,她看了眼池座,留著的兩個位置不出所料地空著。


    她沒再看往別處,回身走到鋼琴前,坐下,閉上眼醞釀情緒,白皙的手指撫上琴麵,片刻後,婉轉的琴聲如流水汨汨地淌出。


    蘇稚杳的演奏會正在進行中。


    同時,電視裏,財經頻道的主持人正在播報最新財經新聞。


    “因三年資本開支過載,惡意大規模回購賀氏股票導致大量資金流套牢,又於近兩年超額借債,意大利羅西集團負債金額高達五百億歐元,明顯缺乏清償能力,嚴重資不抵債,羅西家族教父克裏斯,於今日上午九點,?????宣告羅西集團破產……同日下午三點,全球百強企業債權人聯合發起國際刑事訴訟,申請法院強製執行,並起訴羅西家族惡意壟斷,涉嫌走私販毒,克裏斯或將麵臨無期徒刑……”


    蘇稚杳沉浸彈奏,對外界的新聞一無所知。


    演奏會持續了一個半小時。


    最後的音符落下,蘇稚杳在尾音結束後,如同過去每一場演奏會那樣,拎著禮裙起身,落落大方地站到舞台中央,鞠躬致謝。


    她在激昂的掌聲中,慢慢直回起身。


    說不清是巧合還是命,她抬頭時,目光就這麽越過觀眾席的盡頭,在那眨眼之間,似乎望見一個穿商務大衣的背影,消失在了安全出口。


    忽地,蘇稚杳氣息屏住,怔怔望著那個方向,心髒突然跳得很快。


    距離太遙遠,她不確定。


    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甚至不確定剛剛是不是真的有人從觀眾席離場。


    她喘息越來越深,漸漸感到呼吸困難。


    情緒複雜,如絲萬縷的如絲線緊緊纏裹在心上,無數個念頭在腦子裏亂撞。


    指尖用力掐了下手心,痛感讓蘇稚杳清醒過來,她深吸口氣,回身,以肉眼不可見的迫切,邁開步子走下舞台。


    小茸抱著那件厚白貂外套,等在後台,見蘇稚杳下來,便過去要給她披上。


    蘇稚杳卻閃身從她麵前越過,一下舞台,便拎起長裙,匆匆地跑了出去。


    “杳杳,你去哪兒?”外麵粉絲太多,很危險,小茸忙不迭叫上大為和裏奧,一起去追她。


    蘇稚杳拎著冰藍色長裙,踩著高跟鞋,不顧形象地狂奔,生怕晚一秒就要錯過。


    哪怕她都沒有確定那人是否真的在。


    蘇稚杳一路奔到劇院大堂,站在層層繁複的水晶吊燈下,長發甩得淩亂,有幾絲沾到臉頰和嘴唇,優雅盡失,很有幾分狼狽。


    她向四周張望,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


    感覺爍亮的吊燈在頭頂天旋地轉。


    怎麽都尋不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隻看到幾個保安守在門口,寬敞明亮的大堂裏,隻她一個人呆呆立在中央。


    “杳杳——”小茸他們追上她,氣喘籲籲地說:“觀眾就要退場了,你在這裏不安全,先回休息室吧,要找什麽,我幫你找。”


    蘇稚杳喘著氣,卷翹的眼睫忽顫兩下,望著空寂的大堂,理智一點點歸位。


    她真是著魔了,到底在想什麽,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


    心裏說不出的滋味,仿佛剛經曆過一場海嘯,殘留下苦澀,然後,內心又回到一潭死水。


    蘇稚杳頓時失去所有力氣,雙手垂落下去,長裙尾掉到地麵,她垂下眼,整個人如墜冰窖,拖著沉重的裙擺,麻木地往反方向,走得很慢。


    “我走私人通道,你們不用跟著我。”


    她氣息微弱,聲音很無力。


    私人通道安全,小茸和大為裏奧麵麵相覷,見她低落想要靜靜,就沒跟上去。


    通道長到望不盡底,像一條明亮的高速隧道,高跟鞋踩在瓷磚地麵,空得能聽見一聲又一聲的回響。


    這種空落感讓人絕望,蘇稚杳看著眼前的路,忽然想不通盡頭在哪裏,她眼睛開始發澀,又流不出淚,難受得厲害。


    蘇稚杳停住,慢慢蹲下來,臉埋到腿間,很用力地抱住自己。


    三年都過來了。


    現在怎麽就不行了呢。


    不知這樣蹲了多久,蘇稚杳覺得自己能平靜了,她抬起臉,吐出一口鬱氣,重新站起來。


    腿蹲得有些軟,情緒消耗後人也虛著,蘇稚杳昏沉沉走了兩步,一不留神,鞋跟踩到裙擺,人往前,驀地朝地麵衝過去。


    一隻胳膊橫到她腰上,力道強勁,帶著她的身子往回一勾。


    倏地,蘇稚杳後背撞進一個硬實的胸膛。


    她還未從驚險中冷靜,就被空氣中淡淡的烏木氣息,引得陷入更深的驚愕。


    蘇稚杳低頭,看到摟在她腰肢的手臂,握腰的那隻手青筋脈絡清晰,戴著腕表,小拇指有一隻銀色尾戒。


    身體裏的血液突然停止流動。


    蘇稚杳四肢都開始發麻,足足訥了半分鍾,冷不防地,在他的臂彎裏猛地回身。


    下巴高高揚起,她極近距離地,對上了那張眉骨深邃的臉。


    四目對視間,刹那暗流湍急。


    蘇稚杳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斂住呼吸,她一瞬不瞬盯著他的眼睛,心中都是久別重逢的激動。


    卻見他遲遲沒有表情,那雙漆黑眸子是午夜不起波瀾的海麵,冷漠得沒有一絲溫度。


    他根本沒有要和她相認的意思。


    一團洶湧的熾熱被澆滅。


    蘇稚杳心一截一截涼下,鼻腔泛酸,她無望地卸了勁,從他懷裏退出去。


    “謝、謝謝……”蘇稚杳低著頭,艱澀地道出一聲生疏。


    她偏開臉,慢慢回過身,朝自己的路走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杳杳歸霽/奶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茶暖不思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茶暖不思並收藏杳杳歸霽/奶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