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枝枝這麽想著,隨即婉拒道:“先生太客氣了,舉手之勞,不敢受謝禮,倘若今日在樹上的不是阿央,是別的人,學生也會伸手相助。”


    話雖如此,她在心底默念:但若是黎素晚那三個人,可就不一定了。


    柳鶴望著黎枝枝,鳳眼微眯,掩去了眼底的探究與斟酌,爾後含笑道:“也罷,你既然不肯受禮,可還有別的要求?”


    他似乎一定要在今天把這個人情還了,黎枝枝略一猶豫,索性道:“說來確實有一事,想請先生幫忙。”


    柳鶴的神色宛如在意料之中,道:“什麽事?”


    黎枝枝麵露羞赧,道:“學生今天是頭一天來明園,正要去明德堂讀書,可因著方才耽擱,誤了上學的時辰,恐怕會遭先生訓斥,所以……能否請柳先生幫忙通融一番?”


    大概是沒想到她的要求是這個,柳鶴明顯愣了一下,才道:“隻有這個?”


    黎枝枝點點頭,柳鶴便吩咐那侍女道:“輕羅,你送黎小姐去明德堂吧。”


    侍女應了,向黎枝枝福身:“小姐請隨奴婢來。”


    眼看著兩人的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小徑盡頭,柳鶴才看向自己的妹妹,她正蹲在一旁,伸手逗那隻黑貓,一邊好奇問道:“哥哥,剛才為什麽要撒謊?你明明不叫柳鶴。”


    柳鶴,或者說蕭晏微微眯起鳳眸,斜了她一眼,道:“此女頗有心計,難道還要我自報家門,好叫她能挾恩求報?”


    阿央麵露茫然:“心計……是什麽?好吃嗎?”


    蕭晏:“……罷了,同你說不清。”


    他自小就有過耳不忘的本事,方才一聽黎枝枝的聲音便覺得耳熟,再聽她自報家門,蕭晏立即就想起自己曾經聽過對方的牆角,那日清早,黎枝枝和一個江湖道士密謀,撒謊哄騙自己的爹,也實在是膽大包天,不知道戶部侍郎黎岑信了沒有。


    蕭晏原本以為此事跟自己沾不上什麽關係,但是萬萬沒想到,黎枝枝今天救了阿央,方才他確實有試探的意思,誰知黎枝枝竟然沒收,她的眼神明明心動,最後卻還是忍住了……有些意思。


    蕭晏伸手摸了摸膝頭的黑貓,想道:真金白銀都不要,她一定別有所圖,再者,她既然要去明德堂讀書,為何繞來這麽一條僻靜的小路?莫非……


    這些思忖阿央是全然不知的,還在興致勃勃道:“哥哥,姐姐爬樹好厲害呀,阿央可以去找姐姐玩嗎?”


    聞言,蕭晏警告般地掃了她一眼,道:“不行,她非純良之輩,你離她遠一些,免得哪天被算計得骨頭渣都不剩了。”


    阿央不樂意,小聲嘀咕:“可是姑姑說你也不是好人啊,那你們豈不是天生一對?”


    蕭晏忍無可忍,一書簡敲上妹妹的額頭,輕斥道:“胡說什麽?你若是不聽話,就送你回宮。”


    阿央癟嘴,漂亮的大眼睛裏漸漸蓄起淚意:“你欺負人,我要去告訴姑姑嗚嗚嗚……”


    蕭晏不以為意:“去吧,正好帶你回去,成天不省心。”


    ……


    明德堂。


    正是上課的時候,今天是吳講書授課,他穿著深青色的袍子,須發皆白,手中拿著書,念一句,學生們就跟讀一句,堂內書聲琅琅,十分齊整。


    黎素晚的目光掃過四周,沒有發現黎枝枝的身影,也不知去哪兒了,心中湧起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吳講書是個老古板,一向極為嚴厲,黎枝枝今日不來也就罷了,但若是講課途中過來,少不得要挨他訓斥。


    說曹操,曹操就到,外麵進來了兩個人,黎素晚一眼就看見了打頭的是黎枝枝,她甚至連書都顧不上念了,頻頻朝外看去。


    吳講書自是發現了她走神,皺著眉厲聲道:“黎素晚。”


    黎素晚嚇了一跳,忙站起身來,吳講書一雙眼銳利地盯著她,道:“方才念到哪裏了?”


    黎素晚沒想到先遭殃的竟是自己,她漲紅了臉,麵上燒得厲害,輕輕咬住下唇,想低頭去翻書,誰知吳講書用戒尺壓住了書,不許她動,語氣不悅道:“用心不專,你讀的什麽書?”


    黎素晚哪裏受過這種氣?心裏大罵這老匹夫刁鑽,嘴上卻隻能喏喏道:“學、學生知錯……”


    “錯在何處?”


    黎素晚感覺到了黎枝枝的目光,透著看好戲的意味,她隻覺得難堪至極,眨了眨眼睛,兩行眼淚就簌簌而下,吳講書見她哭了,並不心軟,反而不客氣地道:“既然要哭,就上外麵去哭,哭完了再進來。”


    說罷便命她出去,黎素晚小臉一片煞白,但是卻沒有任何辦法,這是在明園,別說她了,就連榮安縣主那等家世,也要乖乖聽夫子的話,因為明園的山長是永寧長公主,從前也有人得罪過夫子,最後被趕出去了,淪為笑柄。


    黎素晚心中後悔不迭,隻能硬著頭皮,在眾人的注視下走了出去,黎枝枝就站在門外,麵上帶著戲謔的笑意,黎素晚恨恨瞪了她一眼。


    終於,吳講書注意到了黎枝枝的存在,皺著眉道:“你是何人?這是授課的地方,閑雜人等不得擅入。”


    黎枝枝微微垂首,行了一個標準的弟子禮:“學生見過講書。”


    聞言,吳講書頓時不悅:“你是新來的學生?何故遲到?”


    正在這時,黎枝枝身側的侍女開口道:“吳先生。”


    吳講書看她一眼,想起來什麽,微微一怔:“你是……”


    那個名叫輕羅的婢女微笑:“先生借一步說話。”


    吳講書出去了,屋子裏的學生們都竊竊私語起來,不少人都在打量黎枝枝,猜測她的身份。


    蕭嫚蹙著秀眉,自言自語道:“這不是晚兒家的……”


    “怎麽了?”鄰座的趙珊兒聽見這話,微微傾身過來,道:“你認得她?”


    蕭嫚便道:“我今天早上瞧見她站在晚兒身邊,想必就是她說的那個親戚了。”


    趙珊兒恍然大悟,又輕蔑道:“那個窮親戚啊?我還當她是什麽大來頭,上學誤時,講書竟不訓斥她。”


    蕭嫚沒說話,柳眉蹙得更緊,黎家的人自是沒什麽來頭,黎岑也就是一個戶部侍郎而已,但是那個侍女……


    趙珊兒像是也發現了什麽,輕輕咦了一聲,扯了扯她的袖子,驚異道:“那不是長公主的貼身侍女麽?上一回宮宴我見過她,她怎麽會來?”


    隔著門,能看見那侍女正在和吳講書說話,向來不通情理的吳講書連連點頭,又對身邊的少女說了一句什麽,麵上竟露出些許笑意,似是讚賞。


    趙珊兒納罕道:“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黎家的窮親戚怎麽攀得上長公主身邊的人?”


    蕭嫚也有些想不通,她又看了黎素晚一眼,對方麵露驚色,顯然也是一頭霧水,這其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出乎眾人的意料,一貫嚴厲的吳講書並沒有訓斥這個遲到的學生,反而親自領著她入了書齋,四下環顧之後,發現沒有空位,索性指著黎素晚的書桌,道:“你就坐那裏吧。”


    黎枝枝乖巧應了,從善如流地書桌後坐了下來,門外的黎素晚自是聽見了,氣得臉色都有些發白,袖中的手緊握成拳,指甲刺得掌心生痛。


    作者有話說:


    此時的蕭晏(自信):她不圖謀我的錢財,那一定是想圖謀別的


    後來的蕭晏:她為什麽還不來圖謀我?!


    對了,男主不是瘸子哦~


    第十章


    黎枝枝坐在了黎素晚的書桌邊,聽夫子在上麵授課,她能感覺到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遂轉頭看去,正好對上那人,是蕭嫚,她一如既往地喜愛紅衣,以金簪挽著發髻,眼角眉梢都透著盛氣淩人的意味。


    黎枝枝佯作無知地彎起眉眼,對她露出一個善意的笑,蕭嫚略略蹙眉,收回了目光,不再看她。


    又過了一刻鍾,才到休憩的時間,吳講書叫來黎枝枝,道:“稍後會有雜役送書桌和筆墨來,你就坐那個地方。”


    他指了一個位置,又問:“以前都讀過什麽書?”


    黎枝枝想了想,道:“學生在家裏時,先生教過千字文,百家姓和聲律發蒙。”


    都是些十分粗淺的書,吳講書果然皺起眉,道:“你家人為何不送你去蒙堂,反而來明德堂?”


    蒙堂,顧名思義便是啟蒙學堂,初入明園的學生大多在蒙堂念一年,才會來明德堂。


    吳講書直言道:“你恐怕跟不上這裏的進度。”


    黎枝枝靦腆一笑,道:“學生聽說過一句話,世上無難事,人心自不堅,學生愚笨,倘若旁人花三個時辰能聽懂先生的課,學生就會花六個時辰,八個時辰,隻要學生勤勉學習,必然能有所回報的。”


    聞言,吳講書不禁動容,身為先生,他當然是喜歡這樣勤奮好學的弟子,能來明園讀書的學生,家世大都不錯,出身非富即貴,一個個嬌生慣養長大,不少人其實並不在意先生教了什麽,功課能不能學會,反正她們也不用考取功名,世家小姐們隻知在這裏混日子,過個幾年離開學堂,就得了一個明園學生的名頭,說出去麵上有光,如此而已。


    如今黎枝枝一番赤忱之言,倒叫吳講書有些感慨,甚至開始反省自己,在明園這些年,是否消磨了師者之心,竟會覺得讀書少的學生不該聽自己授課。


    原本吳講書聽說黎枝枝助人之事,對她就有三分喜歡,如今又變作了八分,十分高興地捋著胡須,道:“既然如此,你日後讀書有不懂的地方,可隨時來請教我。”


    黎枝枝立即行弟子禮:“多謝先生。”


    因為入學晚,黎枝枝的書桌隻能安排在靠後的位置,她的右側是一個身著丁香色衣裳的女孩兒,年紀與她相仿,模樣清秀,笑起來時眼睛微眯,她好奇地打量黎枝枝,主動道:“我叫蘇棠語,我爹是參議,哥哥是翰林侍讀。”


    參議是正三品,她的家世已是十分不錯了,在明園裏,學生之間結交便是這般自報家門,高低貴賤,一目了然,黎枝枝早已習慣了。


    她微笑道:“我是黎枝枝,伯父現任戶部侍郎。”


    “你也姓黎?”蘇棠語有些訝異:“那你爹——”


    她大概意識到什麽,沒有繼續說下去,黎枝枝神色微黯,道:“我爹娘都死了,家中隻剩我一個人,替他們辦過喪事後,我就來京師投奔伯父了。”


    蘇棠語輕輕啊了一聲,目光裏透出幾分憐憫,安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不要太難過了。”


    “嗯!”黎枝枝打起精神,勉強笑了笑,道:“好在伯父願意收留我,還有堂姐堂兄,都對我十分好,於我而言,也是一樁幸事,我以後一定好好報答他們。”


    聽了這話,蘇棠語愈發覺得憐惜,她在家中是年紀最小的那個,家世顯赫,父母雙全,上有兄姐照拂,她自幼被捧在掌心長大,還是頭一次聽聞同齡人有這般淒慘的身世,在她看來,黎枝枝雖然身處逆境,性格卻堅韌,還知恩圖報,是個值得結交的人。


    蘇棠語拉起她的手,十分懇切地道:“往後咱們便是同窗,你若有什麽事情,隻管找我,能幫得上的,我絕不推辭!”


    聞言,黎枝枝一怔,麵上的笑意真切了許多,她點點頭:“多謝你,我們……算是朋友了麽?”


    蘇棠語開心道:“當然。”


    黎枝枝抿起唇,看了她一眼,輕聲道:“真的嗎?那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她的臉頰微紅,透著些許羞赧的意味,蘇棠語愣了一下,不知怎麽,她忽然想起小時候養過的那隻小兔,雪白雪白,毛茸茸的,讓人忍不住想抱在懷裏揉一揉。


    天呐!她心中想道,第一個朋友,這樣慎重而珍貴的身份,竟然就這麽給了她。


    蘇棠語有點兒激動,很快她就平靜下來,在心底把其他人的位置都扒拉開,把黎枝枝往前挪了挪,她拉著少女的手,鄭重其事地道:“往後你也是我的好朋友了。”


    這話光聽著是有幾分傻氣,但是黎枝枝卻感受到了久違的暖意,兩人相視一笑,正說話間,有人朝這邊過來,黎枝枝轉頭望去,立即彎起眉眼,笑盈盈地打招呼:“晚兒姐姐!”


    她麵上笑意燦爛,黎素晚的步伐一滯,幾乎是本能地警惕起來,她疑心黎枝枝又在打什麽壞主意,語氣生硬道:“做什麽?”


    冰冷而不客氣的態度,令一旁的蘇棠語下意識皺眉,而黎枝枝卻恍若未覺,依舊笑眯眯道:“以後我就和姐姐同窗讀書了,有不懂的地方,還請姐姐多多指教。”


    黎素晚扯了扯唇角,她心裏厭惡極了黎枝枝,恨不得對方原地消失,哪裏肯指教什麽?礙於蘇棠語在側,她不好惡語相向,隻是淡淡道:“讀書這種事需得看天分,哪裏能一味仰仗他人呢?”


    話語裏透露的倨傲意味,蘇棠語忍不住譏諷道:“說得有理,這麽看來,上課被先生逐出門外的人,大概也沒有讀書的天分,還不如早些卷鋪蓋回家算了。”


    黎素晚臉色微變:“你——”


    蘇棠語壓根不怕她,冷笑道:“我什麽?總之不是我被先生趕出去了,哎,說起來,我要是做出這麽跌份的事情,早就沒臉呆在明德堂了。”


    黎素晚漲紅了臉,險些端不住架子,偏偏黎枝枝還伸手扯她的衣袖,小聲勸道:“姐姐別生氣,棠語是我的朋友,她對姐姐沒有惡意的。”


    這話簡直是火上澆油,黎素晚憤然甩開她的手,她不敢得罪蘇棠語,隻能衝黎枝枝撒火:“你也是個有本事的,誰都想巴結,你別忘了今天早上娘親是怎麽說的,別丟了黎府的臉!”


    說完便拂袖而去,蘇棠語對著她的背影輕呸了一聲,道:“自己天天巴結著榮安縣主她們,還以為別人都和她一樣呢。”


    她又轉頭安撫黎枝枝,道:“你不要聽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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