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就更不放心了。


    ……


    卻說蕭如樂中毒之事,景明帝並沒有大張旗鼓地去查,除了原就知道內情的黎枝枝和長公主、蕭晏三人以外,再無一人得知,乾清宮就如一個鐵桶,把事情瞞得密不透風。


    又過了幾日,忽然有一個消息悄悄地傳了出來:景明帝中毒了,有人意欲謀害天子。


    僅僅小半天的功夫,一傳十,十傳百,風聲不脛而走,霎時間朝野震動,人人驚惶,趙丞相等一應臣子立即入宮覲見,皆被拒在乾清門外,值守的侍衛也是三緘其口,隻說陛下在休息,不見外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正在眾人憂心忡忡,一籌莫展之際,太子蕭晏也到了,眾臣連忙圍了上去,話裏話外都是打探,蕭晏道:“孤與諸位大人一樣,也是剛剛才得知消息。”


    然而哪怕是太子殿下,景明帝也沒有格外破例,把他攔在了外頭,還讓人傳話道:都跑來看朕,是打量朕快要死了嗎?


    這話不可謂不重,眾臣皆是惶恐起來,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帝王那喜怒不定、猜忌多疑的性子,又見蕭晏站在原地,不禁有些憐憫起他來。


    雖說皇上近來對太子的態度好了不少,也讓他參與朝事了,可父子之間到底還是有隔閡在的,也不知以後究竟會如何……


    臣子們各自在心中揣測著,紛紛散去。


    ……


    寧王府。


    “皇上中毒了?!”


    蕭汶猛地坐直了身子,神色驚訝,問下人道:“此事果真?什麽時候的事情?”


    下人垂首答道:“是宮裏剛剛傳來的消息。”


    蕭汶想了一會兒,將桌上的酒一飲而盡,忽然笑了:“這可是天降之喜啊。”


    他說罷,站起身來往外走去,步子有些不穩,整個人看起來懶散無比,一路到了花廳處,裏麵傳來人聲交談,蕭汶抬手攏了攏散亂的衣襟,這才舉步進去。


    “爹。”


    寧王正坐在太師椅上和王妃說話,見了他來,下意識皺起眉,斥責道:“看看你這幅不修邊幅的模樣,成何體統?”


    蕭汶不以為意,隻敷衍地理了理衣裳,在椅子上坐下來,開口就問:“聽說皇上中毒了?”


    寧王看他一眼,淡淡道:“隻是一些捕風捉影的消息罷了,是真是假,還未可知。”


    蕭汶道:“您去見一見不就知道了?”


    寧王皺起眉,道:“談何容易?今日去乾清宮求見的人,沒有幾十也有十幾,盡數被攔下來了,哪怕是太子也沒有例外。”


    蕭汶嘿然一笑,幸災樂禍道:“這不正好麽?可見皇祖父心裏忌憚他呢,我看這中毒十有八|九是真的了,隻是不知是誰做的……”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驚疑道:“難不成真的是太子?”


    父子對視一眼,寧王徐徐搖首,低聲道:“不知,況且也說不通,父皇近來頗為倚重他,我聽說,太子偶爾還能去禦書房參議政事,他本就是儲君,父皇百年之後,他自然能登基,何必非要在這個關頭冒險?”


    蕭汶卻不認同,端著茶盞,道:“皇祖父雖然老了,身子骨卻還硬朗,沒病沒痛的,又不是所有人都像您這樣能隱忍,太子心裏等不及了,想早點繼位,也不是什麽稀奇事兒。”


    他說著,忽然壓低聲音,道:“爹,依孩兒之見,這是您的大好機會啊!”


    “不要胡說,”寧王看了他一眼,語氣冷峻道:“你近來真是越發放肆了。”


    話雖如此,他的眼神到底還是漸漸暗沉了下來,蕭汶的話雖然直白,卻戳中了他的心思,從前倒還好,蕭晏是個廢物,景明帝也不看重他,連朝事都不讓他參與,可是自從蕭晏辦好了婁陽那一趟差事,苗頭就隱約不對了。


    哪怕寧王再有耐心,這時候也不免有些坐不住了。


    蕭汶被叱責了幾句,心中十二分的不以為然,自顧自回了房,他習慣性從書架的暗格裏找出一個玉色小瓷瓶來,輕輕掂了掂,裏麵的五石散已經所剩無幾了。


    蕭汶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


    ……


    卻說公主府同樣得到了景明帝中毒的消息,長公主有些憂慮,黎枝枝卻安慰她道:“我倒覺得不像是真的,您不用太擔心了,阿央中了毒,皇上已有所防備,又怎會再次中招呢?說不定是將計就計,想引蛇出洞罷了。”


    聞言,長公主稍稍安心了些,又歎了一口氣,道:“但願如此。”


    到了傍晚,蕭晏便過來了,他的說辭與黎枝枝所猜測的基本一致,隻讓長公主不要擔心。


    長公主問他:“你見過皇上了?”


    蕭晏一頓,長公主立即明白了什麽,反倒過來安慰他,道:“你也不要多想,皇上未必就是那個意思。”


    蕭晏頷首,道:“姑姑,我明白的。”


    姑侄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有下人進來稟事,長公主便起身去了,一時間,廳裏隻剩下黎枝枝與蕭晏二人,空氣安靜下來,不知怎麽,黎枝枝忽然有些緊張。


    當蕭晏看過來時,她忍不住微微別開視線,不與他對視,這種感覺著實有些奇怪。


    黎枝枝心裏期待著他說點什麽話,來打破這突如其來的安靜,又盼望著他不要開口。


    然後便聽蕭晏道:“枝枝,你想去騎馬嗎?”


    黎枝枝看了看將晚的天色,麵上露出微微的驚異:“現在?”


    蕭晏放下茶盞看著她,眼神幽深,恍惚叫人生出一種被深情注視的感覺,他道:“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沒多久,兩人便到了禦馬苑,侍從自馬廄裏牽了一匹馬兒出來,卻不是踏雪,而是一匹雪白的康居馬,比起踏雪,它顯得更加高大,金鞍紫佩,通體被覆著雪白的毛,沒有一絲雜色,長長的馬鬃柔順地貼服在脖子上,四蹄如淺碧色的玉,安靜而溫馴。


    黎枝枝第一次覺得馬兒能用美這個字來形容。


    蕭晏利落地翻身上了馬,朝她伸出手,道:“來。”


    恰逢金色的夕陽自天邊斜照而來,在他的側臉上打下一層薄光,顯得愈發好看,劍眉鳳目,鬢若刀裁,那雙鳳眸深黑如子夜,整個人像一塊精心雕琢過的美玉一般。


    哪怕是平日裏見慣了這張臉,也不禁要感慨一句:太子殿下著實是俊美過人。


    黎枝枝晃了一下神,忽然間,蕭晏俯下身來,他壓得很低,伸出雙臂用力一勾,便將她抱在懷中,黎枝枝隻覺得整個身子倏地騰空而起,下意識低呼出聲,緊緊抓住蕭晏的手臂,下一刻,她就被穩穩放在了馬背上。


    這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黎枝枝甚至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有些愣神,大概是覺得她這模樣很有趣,耳邊傳來了蕭晏的一聲輕笑,那笑聲像是一根柔軟的羽毛,搔得她耳朵酥麻發癢。


    黎枝枝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右耳,轉頭用力瞪了他一眼,少女如玉的臉頰泛起如桃花一般的紅,明眸粼粼如春水,這一眼含羞帶嗔,猶帶著故作的凶狠,如一隻靈動可愛的鹿,撞入蕭晏的心底。


    一種不可遏製的衝動自四肢百骸升起,讓他很想做點什麽,譬如親一親那雙漂亮的眼睛,又或是將她擁入懷中,用力揉進骨血裏,或是親吻她,將其含在舌尖,吞入腹中,如此方能填飽心底那隻饑餓的饕餮。


    但是蕭晏最後什麽也沒有做,他隻是伸出了手,輕輕替少女將鬢發別到耳後,動作溫柔而克製,像是生怕嚇走了她,道:“落霞山的夕陽很好,我帶你去看。”


    作者有話說:


    太子殿下表麵上:我帶你去看夕陽。


    實際內心:老婆!啊!我的老婆!親一下,抱一下!老婆!這是我的!


    人哪有不發瘋的呢?無非是強撐罷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落霞山就在京城北郊, 黎枝枝曾經來過此處,當時是寧王世子蕭汶在這裏舉辦雅集,那時還是夏日, 山中古木青翠,鬱鬱蒼蒼, 而如今入了深秋,樹木俱已枯黃, 落葉滿山砌, 霜風吹白了連綿的野草。


    恰是傍晚時分,山下一溪如帶, 潺潺而下, 水聲清冷,聞之令人生寒,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不多時, 一匹白馬踏著衰草而來,背上載著兩人,男子穿著一襲玄色錦袍,容貌俊美,手持韁繩, 將身著霜色襖裙的少女攬在懷中, 他輕喝一聲,那白馬便縱身躍過淺溪,步伐輕快地往山中而去。


    越是往上,秋寒愈重, 甚至能看見落葉上凝了微微的白霜, 黎枝枝冷得實在有些受不住了, 下意識往身後縮了縮,試圖汲取更多的暖意,蕭晏立即察覺到了她的動作,低聲道:“冷?”


    黎枝枝努力抑製住牙齒打顫的衝動,道:“還好。”


    蕭晏摸了摸她的手背,便將外袍脫下來,蓋在黎枝枝身上,霎時間,寒意被摒除在外,取而代之的是融融暖意。


    淡淡的檀香氣息從四麵八方襲來,順著呼吸,一點點沁入肺腑之中,爾後沉澱下去,長長久久地留在那裏,以至於黎枝枝總覺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帶著蕭晏的氣味。


    恰在這時,她忽覺有一點金色的流光一閃而逝,下意識抬眼望去,漫天的朱霞躍入眼底,夕陽絢爛如火,在天邊點燃了大片的雲彩,深紅淺粉次第暈開,綺麗非常,光彩奪目,而在他們的頭頂上,又是一片碧藍如洗,澄淨明澈。


    行雲小跑著慢慢停下來,它那雪白的鬃毛在風中飄動,像一團柔軟潔白的雲,在夕陽餘暉下折射出閃閃的光,又如同一匹銀色的絲綢,光亮皎潔,它輕輕打了一個響鼻,噴出白色的熱氣,很快又被山風吹散。


    直到蕭晏率先下了馬,黎枝枝這才從那美景中回過神來,正欲下去,卻被一雙手托住了腰,然後又是一陣騰空,緊接著,她的雙腳踩在了堅實的地麵上。


    山頂上的風頗大,衰草枯黃,瑟瑟地輕顫著,山下草木茂盛,這裏卻反而什麽都沒有,開闊空曠,遠處重山層巒一覽無餘,唯有崖邊生了一株老鬆樹,枝幹盤曲遒勁,鬆針蒼蒼,像一個垂暮的老者,那樹下又有數塊巨石,上麵爬滿了蒼苔,此時也已泛起黃,蕭晏走過去,在那石頭上坐下,然後向黎枝枝招手:“過來。”


    石頭冰冷,又落滿了鬆針,蕭晏便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的袍子下擺墊在上麵,好讓黎枝枝坐下來,兩人就這樣並肩坐著,一起欣賞那浩瀚的晚霞雲海,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壯美瑰麗。


    黎枝枝忍不住問道:“太子哥哥從前來過此處?”


    “嗯,”蕭晏輕聲道:“第一次是皇兄帶我來的,也是在這個時節,此後每年都會來幾次。”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又道:“我那時候其實很不喜歡他。”


    “為什麽?”


    黎枝枝有些微吃驚,她之前聽蕭晏說起大皇子的語氣,並不像是討厭對方,反而是十分懷念而敬重的。


    蕭晏轉頭看向她,解釋道:“大皇兄年長我許多,自我記事起,他就已經是太子了,父皇一向威嚴莊重,不可接近,但是他卻很喜歡大皇兄,還時常親自指點教導他的學業。”


    聽了這話,黎枝枝想了想,道:“倘若換作是我,大概也會討厭他。”


    “嗯?”蕭晏微微挑眉,尾音上揚,像是表示疑惑。


    “皇上日理萬機,還要騰出時間去教導他,自然就沒有功夫理會其他的孩子了,這般厚此薄彼,當然會讓人心裏不舒服,”黎枝枝雙手托著下巴,動作有些孩子氣,那雙眸子看起來黑白分明,語氣不甚在意地道:“這隻是嫉妒罷了,人之常情,又不丟人。”


    蕭晏笑了,夕陽映入眸底時,有溫柔的碎光流動,他讚同道:“確實如此,倘若自己不是被偏愛的那一個,大抵都會嫉妒。”


    “直到那一次,大皇兄帶我騎了馬,”蕭晏將手肘搭在膝頭,看著遠處的霞光雲彩,繼續道:“此後我們的關係就親近了許多,他教過我射箭,也會指點我讀書……隻是我從未想過,他最後會落得那般下場。”


    關於大皇子的事情,黎枝枝亦有所耳聞,聽說他是被賜毒酒死的,再想起蕭晏方才所言,不免讓人心生唏噓來,黎枝枝從前隻覺得景明帝看似威嚴,性情卻是溫和包容的,如今想來,他到底是一個帝王,在某些時候,比任何人都來得冷酷果決,君心莫測,不外如是,隻是可惜了那位大皇子,不知景明帝有沒有後悔過。


    黎枝枝想說些什麽來安慰蕭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蕭晏自是看出來了,便主動道:“事情已過去了這許多年,我雖不能釋懷,卻也沒那麽難過了,不論如何,他首先是天子,然後才是人父,我既不在其位,自然也不可能知道他的顧慮,所以於我而言,隻要彼此相安無事便可。”


    黎枝枝心中歎了一口氣,正想說什麽,眼角餘光忽然瞥見那青石上有什麽痕跡,像是刻了字,她有些好奇,隨手揀了一根小木棍,將上麵的鬆針輕輕撥開,那字跡也盡數顯露出來,蕭晏也看見了,表情微微一變,似乎想去阻止,但最後到底沒有動作。


    那上麵原來是刻了一句詩,黎枝枝看罷,不無訝異地道:“太子哥哥還有這閑情逸致呢。”


    字跡有些歪扭,還透著幾分稚氣,黎枝枝輕聲念道:“雙眼自將秋水洗,一生不受古人欺。”


    落款是蕭晏,字裏行間都透著一股子自信,近乎狂妄,黎枝枝忍不住笑起來,又問他:“這是什麽時候刻的?”


    蕭晏無奈道:“九歲那一年,和大皇兄來的時候刻的。”


    黎枝枝饒有興致地扒拉著鬆針,道:“還有麽?”


    蕭晏頓了一下,便用手將那厚厚的鬆針掃去,果然又顯露出一行字來:心心複心心,結愛務在深。


    筆跡銀鉤鐵畫,與蕭晏的明顯不同,下麵還刻著兩個名字,蕭晉和白若蘭,黎枝枝想,這白若蘭約莫便是大皇子的心上人了。


    正在這時,蕭晏忽然從腰間取下一把精巧的匕首,在那青石上刻了起來,黎枝枝好奇地探頭看去,輕輕念道:“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她的聲音忽然頓住,看著蕭晏一筆一劃地刻下她的名字,然後轉頭看過來,兩人的目光對上,那一瞬間,就連山風都仿佛靜止了,萬籟俱寂。


    蕭晏想起當初大皇兄刻下那行情詩時,他還笑他滿腦子兒女情長,覺得自己更灑脫率性,大皇兄卻不同他爭辯,隻是笑言:等來日你有了喜歡的人,便自然懂了。


    一語成讖,蕭晏如今果然懂了,他甚至恨不得將那三個字刻在心間,如此方不會受風雨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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