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寧安華認為,周太監應該感謝甄太後,隻是讓他把她領到了一處無人走動的岸邊。


    太陽已經升高了,照得眼前寬闊的水麵波光粼粼。岸邊奇花異草無數,都與大氣而不失精巧的山石雕像一起依偎著楊柳。水麵上已有荷葉漂浮,隻是尚無花苞露頭,卻更顯眼前景致清雅幽闊。


    “真是好個所在,果然天家禁苑,氣象不凡。”看周太監沒有把她往水裏推的意思,寧安華就欣賞起了眼前景色。


    身處水邊,草木繁茂,讓她覺得呼吸都暢快了不少。


    說起來林家花園裏也有一股活水。不如這幾日就搬去園子裏住?


    二級異能還是有些弱了。殺人的手段太少,也容易被人發現異樣。


    周太監不意寧夫人還能持住。


    這一路過來,越走越沒人影兒,他都怕寧夫人受驚過了頭,她自己失儀就算了,可別對他動手。


    他這把老骨頭真不比年輕的時候了。


    他都不敢走在寧夫人前麵,隻在一旁引路,嘴裏一直沒斷了話說。誰知寧夫人真就不怕?


    但就算如此,周太監也不敢違逆太後之意。


    他從袖中拿出一個荷包,正是林如海在宮門處塞給他那個,笑道:“無功不受祿,咱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寧安華虛推一下,笑道:“今日初見公公,不成敬意,請公公就拿著玩罷。”


    周太監便收回荷包,拱手笑道:“夫人在此稍待,太後娘娘會在午初之前召見夫人。”


    他手指在袖中,朝一個方向略指了指,示意何處會藏人監視。


    寧安華笑道:“我知公公差事忙碌,公公隻管請。”


    二百兩銀子沒這麽大用,那就是周太監的私心?


    周太監不敢久留,再次拱手為禮,轉身離去。


    周太監領寧安華來的這處地方除了水邊楊柳外,並無半點遮陽之地。水邊泥濘不少,過去就會汙了衣裙。寧安華也沒想去柳枝下躲著。


    她雙手交疊在小腹前,向水邊靠近幾步,感受著陽光照耀,閉上眼睛。


    有常人看不見的靈氣和水氣在她周圍流動著。


    水下有微小的水浪翻滾。


    在周太監所指的反方向,一所小樓上,羅十一看見寧夫人停下腳步,不再向前,著實鬆了一口氣。


    她身邊的羅焰不必借助外力,就能看清寧夫人所在之處。


    見羅十一放下了西洋望遠鏡,羅焰問:“你不想留在儀鸞衛,就是為了她?”


    羅十一看他一眼,笑道:“大人說得好像我對寧夫人有傾慕之意。”


    羅焰麵上卻無一絲笑容:“我知道你有多少本事。你不故意藏拙,早升到了五品。或許在我之後能得賜名的是你,不是羅溫。你不嫌做個習武先生浪費你的天分才能也罷,但你要知道,在林家三年以上,你就不可能再得陛下的信重了。”[注]


    羅十一也收了笑:“所以我深謝大人的成全。”


    羅焰心中的不解凝在雙眉之間:“為什麽?”


    羅十一轉身直視他:“大人有血海深仇,時刻不敢放鬆,我卻並無大誌,隻想平安此生。”


    羅焰越發擰起眉心:“你別忘了是誰給你的平安。”


    羅十一毫不躲閃:“我從來沒忘。”


    她叫羅焰:“大哥。”


    她問:“現在還有誰能叫大人一聲‘大哥’嗎?”


    當初他們幾十個人,互以兄弟姐妹相稱,都尊羅焰為首,叫他“大哥”。


    羅焰先移開了目光。


    羅十一道:“我從十二歲跟隨陛下,至今服侍已近十五年。大哥侍奉陛下左右比我還長,當知我這些年的忠心,卻說陛下對我的信重最多隻能留三年。大哥有沒有想過,陛下對你……”


    “十一!”羅焰低聲喝道,“你不要命了!”


    羅十一笑了。


    她問:“大哥會要我的命嗎?”


    她仰頭,露出了看似毫無防備的頸項。


    羅焰不看她:“你也說了,沒有人能再叫我‘大哥’了。”


    羅十一低頭笑道:“是,指揮使大人。”


    羅焰:“你給了寧夫人什麽?”


    羅十一:“一瓶‘一滴水’。”


    儀鸞衛特製迷藥“一滴水”,顧名思義,隻需用一滴水化開的藥,就能迷倒一個成年男子。


    羅焰:“一整瓶?”


    羅十一:“是一整瓶,大人。”


    羅焰:“儀鸞衛共五瓶‘一滴水’,單你手裏兩瓶,是你研製有功,不是讓你濫用的。”


    羅十一:“屬下奉命保護寧夫人的安危,為保萬全,才出此策。且屬下並未告知寧夫人‘一滴水’的真實效力和真正名稱。待寧夫人安全回府,還會將‘一滴水’歸還給屬下。”


    羅焰:“你是否告知寧夫人,今日你會入宮?”


    羅十一:“並未。但寧夫人聰慧,大約猜到了。”


    羅焰:“你是否告知林家,弓九是你之徒?”


    羅十一:“並未。且屬下保證,林家無人猜到此事。”


    羅焰:“林大人是否已知陛下愛護之心?”


    羅十一:“屬下還不知寧夫人是否已告知林大人。但寧夫人與林大人感情厚密,一向並無藏私,如此大事,想必昨夜不會隱瞞。”


    羅焰:“你是否隻忠於陛下?”


    羅十一:“屬下終生隻奉陛下為主。”


    羅焰:“若上述有一句不實——”


    羅十一單膝跪地:“屬下願受剜心剔骨之刑。”


    羅焰:“起來罷。”


    羅十一起身,舉起望遠鏡,看向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寧夫人。


    “聽得大人將有新婚之喜,屬下不能去了,隻好提前恭賀大人。”


    “多謝。”


    *


    “福海”岸邊,寧安華睜開眼睛,背上沁出一層冷汗。


    方才她的異能向“福海”深處探去,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陰冷、邪惡又充滿不甘的氣息。


    這湖底究竟埋了多少冤魂?幾十個?幾百個?還是更多?


    幸好她撤走得快。


    寧安華深呼吸,看太陽已將升至中天,便靜待有人來尋。


    她額角有汗,也不必再用水偽裝了。


    果然不到半刻鍾,周太監趕來了。


    他行了禮,先將她上下一打量,麵露驚奇:“夫人可覺得有哪處不適?”


    寧安華笑道:“隻是曬多了太陽,有些頭暈。還請公公盡快帶我去拜見太後娘娘,不然就恐失禮了。”


    周太監忙道:“夫人快請。太後娘娘方才吃過藥睡下了,才醒就命咱家來傳夫人了。”


    寧安華忙稱頌幾句甄太後的賢德,隨周太監沿原路向回走。


    周太監仍在一側,看寧夫人腳步不見虛浮踉蹌,仍能端得住儀態,不禁怕起了太後不滿,以為他沒有盡心辦差。


    他琢磨了一路,是不是裝不經意推寧夫人一把,或是引她踩幾腳泥,讓她狼狽些,也好叫太後看了滿意。


    可等回到了鳳藻宮的宮門,他也沒尋見機會,隻得膽戰心驚地看著寧夫人步伐端莊、神色端肅地入內覲見。


    太後娘娘拖的時間太久,他帶寧夫人去的那處又遠,現下隻差不到兩刻鍾就該傳膳了,這、這林大人還在宮門口等著接人,太後娘娘就是想多磋磨寧夫人都沒機會了!


    不是他周全德沒良心,實在是民間還說“縣官不如現管”。太後娘娘既是“縣官”又是“現管”。他再想結善緣,也不能現在就讓太後娘娘對他不高興啊!


    不到一刻,一位新任侍中送寧安華出了殿門,這回並不交由周太監了,隻讓另一個小內侍送她出宮。


    寧安華看那小內侍才十一二歲,心道接她進宮用鳳藻宮大總管,送她出宮用個小孩子,這是甄太後在以此向外表示對她很不滿意?


    她倒無所謂。哪怕這小內侍不認路也沒事。她記得是怎麽進來的。


    殿內叫周太監進去,寧安華心中冷笑,沒有回頭,跟著小內侍步行出宮。


    不過鳳藻宮竟然沒找一個不認路的小孩子領她迷路。


    是甄太後不能再為難她了,還是宮裏就沒有不認得路的小孩子?


    這大明宮看上去如此壯麗……


    到了宮門,林如海一見到寧安華,就迅速打量過她沒瘸、沒殘、身上沒傷,接著就把她推進車裏了。


    她還沒回神,就聽見他在前麵車上命駕車回府。


    檀衣和菊露一邊一個給她擦汗捧茶,都說:“可把老爺急壞了。老爺差點就再進宮去求皇上了。”


    寧安華接了茶喝,安撫她們幾句,笑道:“有話等回家再說。”


    被“福海”底下的東西驚著,她也確實有點累了,便靠在枕上假寐養神。


    但等回了自家,林如海立刻就讓請弓九來,先給寧安華診脈。


    弓九仍是淡著一張臉,沒問給寧安華診脈為什麽不找羅十一,診完說:“夫人身體毫無問題。倒是我看大人急火攻心,該吃兩劑藥調理。”


    寧安華笑道:“麻煩先生,給大人開方罷。”


    弓九開完方子就走了,寧安華讓人拿去抓藥熬藥。


    幾乎是她話音才落,林如海就把她打橫抱起進了臥房,將她放在床上就問:“太後可難為你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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