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辦法讓自己落單,悄然退出人多的地方,取車時路過鑒湖,看到江曲坐在湖邊,正埋頭琢磨著什麽。


    “幹嘛呢江曲,孤零零呆這裏,哪有個校慶的樣子?”


    江曲抬頭見是她,苦笑道:“你以為我真是來校慶嗎?唉,說不好聽的,我就是來拉業務的。”


    程英這才看見他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握著一遝名片,正逐一保存聯係方式。他今天一來就開始跟各個知名校友套近乎,一點都不矜持。


    程英費解道:“你們都做到月流水數千萬了,怎麽還用這麽草根的方式來拓展業務?”


    江曲歎氣:“這個行業,哪管你是月流水過千萬還是過億,一個大雷砸下來,立刻從頭來過。”


    說著收起名片和手機,拍了拍褲腿起身:“你這是幹嘛去?合影沒結束吧?”


    “還沒有,”程英揚了揚手裏的車鑰匙:“我回家。”


    “這就走啊,好久沒回母校了吧,不逛逛嗎?”


    程英搖搖頭,毫無興趣的樣子,她說:“大概我對這裏的感情沒有你們深吧,畢竟我隻待了兩年。”


    兩年還全是虛度,用在學習上的時間隻有大一入學那半年,剩下的時間,一年用來追某人,四個月用來戀愛,最後的兩個月全是鬧心……


    江曲笑笑,岔開話題問五道口的進展情況,程英說問題不大,但接下來城建、環保、工商等部門且麻煩著呢。


    “你們確定後麵這些部門能搞定?”她問。


    要知道江曲他們這次審批完全是蹭了她的光。她使用上層關係通關,國土局為了避嫌,捎帶手將在她之前報審的企業也都通過了。但這樣的好運氣不會一直有,她不認為他們有能力擺平後麵幾個職能部門。


    江曲曉得她還是在探討兩家聯手的可能性,他不是沒有跟高慎商量過,不過高慎毫無意向,斬釘截鐵一句話:不信走正常程序辦不成事!


    話說得漂亮,但大家都明白,朝裏有人好辦事,就拿這次國土局通關來說,他們前後跑了一年半,而程英隻用了五個月便搞定了,這是什麽概念?接下去的幾個部門也是難啃的主兒,江曲又開始愁上了。


    程英趁熱打鐵,希望他再做一做高慎的工作,從她來講,私心自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看中高慎的流量,她的團隊剛剛組建,流量積累是個不可預估的難題,但如果能夠和高慎聯合,互補長短,絕對是雙贏的事情。


    江曲怎麽不明白這一點呢,可是高慎太軸,叫人一點辦法沒有,江曲明白高慎不鬆口的原因,不就是感情那點事嘛。說到感情,他不禁惋惜,程英跟高慎當初要是好好的,事業肯定早就一飛衝天了。


    想到這裏,他感慨:“你們倆啊,一個比一個有脾氣,誰都不願意先退那一步,結果一個小小的出國與否的問題,就能鬧到分手的地步。”


    程英一怔,道:“你是這樣認為的?我倆因為出國的問題分開的?”


    江曲:“不是嗎?大家不都這麽說的嗎?”


    程英竟有些無語,失笑道:“可是你不一樣啊,你和他親密無間,竟然也這麽以為。可見高慎是個多麽要麵子的人!”


    江曲不明其意。


    程英卻擺擺手走了,不說也罷的意味。


    手機響起時,江曲還在思索程英最後那句話,電話那頭響起高慎的聲音,問他趙學勤的情況,工作方麵的、家庭方麵的、以及個人感情史等。


    江曲無語,沒有哪個員工希望自己的老板陷入愛情,那樣勢必影響工作。


    高慎豈能不知自己現在的狀態不利於工作,尤其他們的行業特殊,平日莫說他的行動會影響團隊的工作積極性,便是他的一句話,也會影響一群人的向背。


    所以他一直避免在任何事情上的意氣用事。可是這次不一樣,他為自己開脫——我這個年紀,是時候考慮成家了,分一點時間兼顧感情問題不為過……


    何繁離開已經一個小時了,下車時她沒有表態,這讓高慎的心情十分複雜,雖然在何繁麵前表現出不在意趙學勤介入的態度,但那是死鴨子嘴硬,怎麽可能不介意!雖然他自信何繁愛他,但也知道人的思想是極為複雜的,這個世上,很多人不是為了愛情結婚,而是為了所謂的現實因素選擇結婚對象。


    他就怕何繁做出錯誤的抉擇。


    他對趙學勤了解不多,但趙學勤武大畢業、體製工作、測繪專業,這三項,就跟何繁極為匹配,他倆之間因具備共通性而快速增進關係的可能性很大。


    何繁走後,他漫無目的地開車行駛在雪後的馬路上,在漢江橋可以停車的地方抽了一陣煙,發動引擎要離開時竟不由自主地給江曲打了這通電話,江曲過去在學校很活躍,或許對趙學勤有更多的了解。


    江曲過去對趙學勤還真不怎麽了解,不過下午高慎跟何繁離開後,他出於好奇跟上一屆學長聊了幾句,對方也是體製內的,說起趙學勤滿是豔羨,官場有種說法叫波浪式前進、螺旋式上升,趙學勤今年 28 歲,截止到這次晉升,算是正式完成了波浪式前進階段,馬上就要扶搖直上,開始螺旋式上升了,最晚明年,可能就要到縣區國土局擔任實職。可是不論旁人如何心知肚明,趙學勤始終不顯山不露水,因為他一貫穩重,沒有定錘的事情從來不講。


    至於情史倒是沒那麽得意,經曆過一段無疾而終的戀愛,女方的親戚被雙規,連累他晉升失利,那件事當時比較有影響,圈子裏少部分人知道,趙學勤父母也因之挫敗,以至於在趙學勤的擇偶問題上再也不唯門第論……


    高慎掛了電話後,心情更加複雜,無法否認——在世人的心目中,當下的趙學勤就是何繁最合適的擇偶對象。


    如果四個月前剛分手那陣子他有點無措,那眼下他算是相當無措了!


    他在心裏抓鬮,選擇愛情、選擇搭夥過日子、選擇……交通信號燈紅綠交替一一閃過,選擇後者,選擇前者……


    ·


    細雪再次飄零,趙學勤的車子停在何繁單元樓附近,下車前,他翻開手機,查看高慎的自媒體賬號,翻到上次那條博文停頓了。


    「我在大雪紛飛的呼倫貝爾思念你,希望說一聲謝謝你,謝謝你曾經的守望,我愛你,過去愛,現在愛,將來也不變,我不相信什麽品味不同,更不相信什麽門當戶對,隻要是你,一切都是對的,我的眼裏隻有你。」


    趙學勤咀嚼這段話,同為男人,他能感受到藏在字裏行間的真情實感。


    不禁悵然,自己對何繁十分中意,所以之前即便意識到何繁心裏有別人,也沒有退縮,而是選擇了迎難而上,但是沒有想到何繁心裏的人是高慎……


    猶記當年象牙塔內,天之嬌女程英為了追求高慎,做出的一樁樁驚世駭俗的壯舉。那時候他們這些旁觀者就很不明白,為什麽是高慎呢?帥的不在少數,比高慎好看的也不乏其人,甚至他的性格也有極大的缺陷……但就是這樣一個人,把女孩子迷的暈頭轉向。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上,有人天生就是尤物,女人如此,男人也一樣。


    趙學勤過去完全沒有想過要和高慎這種人競爭。但是人畢竟是社會的產物,時過境遷,他竟然並不覺得自己在這種競爭中會絕對落於下風,畢竟大家都不是二十出頭的象牙塔時期,談婚論嫁的年紀,他這樣的,似乎才是公認的適婚對象。


    雪花靜靜地飄灑,傍晚五點半,天幕已經昏暗,趙學勤走進單元樓,這是他第一次敲響何繁的家門,何繁給他倒上一杯水,水杯放在杯墊上,不會在接觸桌麵時發出噪音,也不會劃傷桌麵。她向他道歉,說自己太糟糕了。


    “不,你不需要道歉,咱倆這件事情上,你是認真的,隻不過人有時候戰勝不了自己的心,這與道德無關。”


    趙學勤並不知道自己說了和情敵如出一轍的話,他是真心不覺得何繁在這件事情上有任何不道德的私心或者不妥之處,在決定和他交往前,她是很周全的。他至今記得一件事,是一個非常小的細節,當初倆人剛認識那陣子,有一次他請她吃飯,倆人散步回到酒店門口時,他隨口問何繁要不要上樓坐坐,當時同事正好都沒在,因此他的邀請在何繁心裏產生了歧義,交往前,她問他當時那句邀請是否有別的想法,她那麽問,是想確定他品行是否正派,當然,那個事情確實是個誤會,他那麽一說,僅僅是字麵意思,絕無非分之想,他有遠大的政治抱負,自然不會因小失大,授人以柄。


    除了這件小事,她還很紮實地把雙方的家庭條件、個人條件做了信息交換,可見她對倆人要不要交往這件事是非常認真的,隻是……心裏沒有打掃幹淨。


    但說實話,人心是最難把控的一種東西,這無關乎道德,所以趙學勤對此能夠包容。


    不過他知道,對於今天這件事情,何繁和他一樣充滿壓力,她需要空間和時間去定奪,去拿最終的主意。


    他沒有待太久,言簡意賅地表達了對眼下三角關係的意見,然後起身告辭。他告訴何繁元旦過後單位下鄉活動密集,他可能要半個月才回來。


    言外之意是希望何繁在這半個月裏充分考慮到位。


    “不論你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我都接受。”


    他平時就是這樣,善言,但不亂說,會說,但不渾說,說話講場合、講分寸。


    何繁很受觸動,出門前,把準備好的雪梨菊花茶材料給他帶上,冬季幹燥,讓他下鄉注意多喝水。透明的玻璃杯,裏邊規整地碼放著陳皮、黃冰糖、胖大海、菊花、枸杞、紅棗……般般件件清晰可見,他不由感動,情不自禁道:“何繁,找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其實蠻不容易的,我從十八歲那時起,便被父母告誡擇偶要慎重,要有大局觀,對此我其實一直很迷茫,這一次終於做到了父母滿意我也滿意……所以從私心來講,我還是希望你多考慮一下我們的可能性,我不敢保證能給你創造豐厚的家產,但安穩踏實是一定會做到的。”


    何繁不是不感動,但她不能表態,看高慎今天的狀態,她這段時間大概不會清閑,高慎和趙學勤說的都沒錯,她需要一段時間清掃內心。更何況,趙學勤也一樣需要時間去冷靜,他今天剛剛受到衝擊,眼下的表態未償不是衝動之舉。


    趙學勤離開後,她檢查了一遍禮服,裙擺處掃上了雪漬,看看天還沒有黑透,她打包了禮服送去幹洗店。六位數的禮服,不是她能消受的,打算盡快給高慎還回去。好在那天趙學勤買來禮服時,她過意不去,買了一對袖口回送,也算說得清楚。


    雪花星星點點,高慎開著車漫無目的地行駛,不覺拐進了老城區,‘榮昌電氣’四個大字隱約出現在暮色中,廠院的黑色大鐵門正開著一扇,他緩緩開了進去。


    院子裏樹林繁密,冬青和漢陽樹連成了排,把院子按功能區域分割出來,每一個區域都鬧中取靜,院子裏是那種一排一排、一棟一棟的舊式平房,每座平房外還有一圈樹,水杉或者懸鈴木。間或,還長著幾株廣玉蘭,春天的時候,院子裏的廣玉蘭開花特別招人愛。早年,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這個大院是蘇聯專家的招待所,等同於使館的性質。後來一度成為市委接待處,再後來才成了榮昌電氣的廠址,雖然是平房,但金貴的程度堪比當下市委市政府的地段。


    榮昌電氣,公司名源自高慎母親方榮、父親高亦昌的姓名,主要從事電梯設計和製造。高慎對廠裏的業務一竅不通,父母也不勉強,喜愛美術就送他學美術,但父母都是工科,母親 85 屆武大測繪專業,父親同屆動力工程專業,母親的個性像極了何繁,溫柔寧靜,從容淡定。高慎從小到大,就沒見過母親急過。


    冬青樹後的青磚平房裏亮著燈,父親還在辦公,不出意外的話,母親也在。


    他家是那種格外和睦的家庭,夫唱婦隨,母慈子孝,一家人從未紅過臉,在他的感覺裏,將來跟何繁組建家庭後,會是一樣的家風,一樣融洽的延續。


    他在車上坐了一陣,靜靜地看著外麵的雪花由細碎轉為綿密,父母從青磚平房裏走出來,那裏的燈隨之滅了,母親走在前麵,父親在後麵替她把圍巾拉起來。


    大概是母子連心,分明是相反方向,母親卻忽然轉頭向身後的甬道看過來,於是就看到了他的車。


    “出什麽事了?怎麽來了也不吱聲?”


    父親的第一反應是兒子的工作又遇到問題了。


    高慎搖搖頭:“過來看看。”


    平房的燈重新打開,一家三口進屋聊了一會,臨走時母親送他到車子前,問他:“你談戀愛了?”


    他說:“談了有幾年了,您才看出來。”


    母親說:“早先也看出來了,但是你不說,想來是沒有確定,我就沒問。”


    高慎說:“確定了,隻是沒有合適的時間帶她回家來。”


    母親說那都是借口,什麽事能大的過人去。


    母親一語中的,高慎頓覺慚愧,可不就是這樣嗎?什麽事情能大的過人。


    回到家,這晚睡得很淺,第二天剛起床洗漱過,門鈴響了,竟是尤霖。


    不用想,便知道他所為何來。


    讓進屋裏後,尤霖說他姐讓來送禮服,太貴重,快遞不放心。


    高慎給尤霖到了一杯水,倆人聊了一會,期間尤霖把水杯直接放到了茶幾上,他連忙遞了一隻杯墊過去,脫口說:“墊上,你姐不喜歡這樣。”


    尤霖愕然,由此判斷他和姐的關係絕非隻是交往過那麽簡單。其實剛進門時就有這種感覺了,高慎這幢房子,雖然很多地方都堆放著樣品和貨物,但擺放十分整齊,那種樣子,一看就是姐姐的手筆,除此之外,後窗的美式鄉村紗簾、流理台上的插花等,無一不透露著姐姐生活過的痕跡。


    尤霖有點不明白了,既然倆人都住到一起了,怎麽還能鬧到分手的地步,而且很明顯還是姐姐離開的。


    高慎問他知道不知道趙學勤其人,尤霖說聽爸媽說過,一個月前去過他們家。


    高慎臉色不好了,沒想到趙學勤連何繁父母都見過了。


    尤霖見他這樣子,不忍心多說了,其實父母蠻中意趙學勤,已經在琢磨將來靠趙學勤給二姐安排事業編工作的事情了。


    “你們完了是嗎?”尤霖問。


    “沒完,我們不可能完。”


    “既然不肯完,那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高慎沒有頭緒,近了不是、遠了也不是,他已無計可施。隻能賭何繁的決定,何繁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選擇愛情,至少會再給愛情一個機會。還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選擇所謂的現實匹配度。


    尤霖走後,高慎打開微信頁麵,手指在何繁的頭像上踟躕一時,他翻看何繁的朋友圈,早前的內容都刪了,近期隻有幾條和工作有關的動態,土地政策,政策利好之類的,一看就是單位要求轉發的。


    不過她點讚過程英的朋友圈,程英發動態說團隊已經開始試水運營,配圖是團隊賬號的作品,很多校友都點讚評論了,有人說加油、有人豎大拇指、何繁點了讚。


    看程英這條朋友圈發布時間不過隻是三分鍾前,可以判斷何繁現在的視線可能還在微信頁麵,於是高慎編輯了一句「禮服收到了」。


    然而發出去的瞬間立刻蠟住了,信息沒有成功發出去,他被拉黑了。


    第35章 激吻之後


    高慎蠟在沙發上好久才回神,疲憊地搓了搓臉,他現在又能怎樣呢?找情敵打破頭?還是找何繁懇求再給自己一次機會?


    前者太傻,後者……毫無用處。


    情場果然如戰場,情敵嚴陣以待,而那個一心想要跟你分手的女朋友也不是盟友。嫉妒和深愛同時撕扯著你,你對這場戰役束手無策,用力過猛會導致一拍兩散,用力過輕則原地踏步。


    何繁現在拉黑他,無疑是一種激將法,因為他是何繁步入新感情的一道障礙,隻要他不放手,何繁就沒有辦法心無旁騖地展開新感情,她想徹底了斷倆人的關係,於是用這種決絕的手段逼他爆發,他一旦衝動了,也就意味著百寶出盡,到了偃旗息鼓的境地,可以正式結束了。


    他跟何繁在一起三年,對她也不是全無了解,他篤定這個判斷沒錯,於是打算鎮定,以不變應萬變,敵不動我不動 敵動我也不動,給何繁、給彼此一段的時間,充分消化這個事情,正視自己的、彼此的內心。


    他的判斷不無道理,昨天激吻之後,何繁徹底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眼下的關係了,拉黑高慎,是一種快刀斬亂麻和回避交織的態度。她抱著‘沉屙下猛藥’的心理,希望高慎大爆發一次,之後徹底了斷。不料三天過去了,高慎全無動靜,而她們單位年底忙,趙學勤前腳下鄉離開,管理科後腳也有了下派任務,挑中了她,隻好收拾收拾去了扶貧點來鳳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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