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路看過去,燕愁餘卻隻道再看一看。


    執法弟子不由道:“道友難道對方才幾處弟子居都不滿意?”


    燕愁餘笑了笑:“我想尋一僻靜之處,以免攪擾了門中弟子。”


    有人天生喜靜,執法弟子表示理解。


    說話間,不遠處一片爛漫的紫色映入眼中。


    第27章


    “那是何處?”燕愁餘望著那片開得正盛的紫藤蘿, 開口問道。


    執法弟子有些抱歉地看向他:“道友見諒,辟蘿榭乃是我宗大師姐所居之處,還請你另擇一處。”


    燕愁餘看向辟蘿榭旁被竹林掩映的紅瓦小院:“那處又如何?”


    “那間小院卻不曾有人住下, 道友若想暫住此處,自然可以。”執法弟子點了點頭, 心中實在不明白掌門這位故交晚輩,為何要選這樣偏僻的地方住下。


    鏡花島中心的靈氣從來都是最濃鬱的, 如今掌門有命, 島上各處弟子居任這位道友挑選,他偏偏要挑最差的地方住下,真是個怪人。


    不過執法弟子與燕愁餘也並不熟識, 便也不曾出口相勸。


    樹上鳥雀啁鳴兩聲, 振翅掠過碧藍的天際, 山花爛漫,容玦獨自拾級而上,眸中是化不開的墨色。


    花田之中, 趙月見他回來, 連忙躬身行禮:“少主。”


    在看到她的一瞬, 容玦臉上便又掛上了平日慣有的笑意, 像一張揭不下的麵具。


    他溫聲令趙月起身:“我尚且還要在鏡明宗待上數日, 不過阿鸞既然將你交給我,我便不會讓你再落入濮陽烈手中,你且安心便是。”


    趙月再次屈身, 麵上露出感激的神色:“少主大恩, 奴婢感激不盡。”


    容玦含笑向花田旁的小樓走去,在他身後,趙月努努嘴, 天下男人果然都一個樣兒,隻要露出一副柔軟模樣,就能讓他們失了防備。


    而容玦在邁入門的那一刻,看似無意地掃過門側,眼中笑意繼而更深。


    看來這位趙月姑娘,果然不是什麽全無修為的凡人女子。


    隻是不知,她苦心謀劃著到自己身邊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夜風拂過,月光下的湖水泛起粼粼波光。


    ‘身中幽冥寒毒而不死,倒是有些意思。’須發皆白的枯瘦老人笑了一聲,他穿了一身黑袍,聲音嘶啞古怪,聽得人不寒而栗。


    老人端詳著殿中少女,像是打量著一件合了心意的擺設,良久,回頭對坐在上首的天水閣之主道:‘便請閣主讓這容氏女,入我門下吧。’


    ‘以你的體質,做個藥人正是合適。’


    昏暗無光的密室中,少女強行被灌下一碗深褐色的藥汁。老者帶著幾名身著天水閣弟子服的男女站在她身旁,靜等著毒性發作。


    太上葳蕤將身體蜷縮成一團,五髒六腑傳來一陣又一陣劇烈刺痛,她恨不得自己能昏過去,但意識卻始終無比清醒。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自始至終,她都不曾呼一聲痛。


    太上葳蕤清楚,若是她痛哭哀嚎,正看著自己的這些人不會生出同情之意,反而會因她的痛苦生出快意。


    天水閣藥修,和他門下弟子,都是一群連人性都失了的瘋子。


    既是如此,太上葳蕤便不會讓自己的痛苦,成了他們取樂的笑話。


    ……


    ‘容玦,你妹妹在我手中,如今她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間!’昔日高高在上的天水閣長老如今形容狼狽,手中挾持著太上葳蕤,氣急敗壞道。


    ‘若是你現在離開,我還能留她一命!’


    以容玦為首,蒼棲州眾多修士將天水閣圍得密不透風,為的便是覆滅天水閣中做下無數惡事的長老門人。


    而太上葳蕤,成了他們唯一能逃脫的籌碼。


    天下都知,容玦最重視這個妹妹,在她入天水閣後,常常送去丹藥靈物。隻是多次向天水閣主請見,都不曾再見到容瑾。


    世人自然不知,身處天水閣中的,根本不是容瑾。


    時隔數年,天水閣上,太上葳蕤與容洵四目相對,她的要害落在別人手中,隨時都有喪命的可能。


    容玦遠遠望著這一幕,雙目幽深。


    當著東域一眾修士的麵,他挽起長弓,以靈力化箭。


    赤金色的箭支破空,帶起一陣凜冽勁風,那支箭不偏不倚,直直落在太上葳蕤心口上。


    容洵的手實在很穩,隻需一箭,便斷了她的心脈。


    天水閣長老驚怒地鬆開手,天色如洗,太上葳蕤的身體便在無數目光中,緩緩倒了下去。


    在這一刻,她的心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眼前景象開始變得模糊,太上葳蕤忍不住想,她這一生,原來會這樣短。


    辟蘿榭中,太上葳蕤睜開眼,嘴角流下一絲血線。


    她漠然地將嘴角血跡拭去,修行進境過快,不免會生了心魔。


    抬頭望向虛空,太上葳蕤眸中如古井一般,深不見底。


    後來呢?


    後來她轉生為妖,於七百年後,再臨鏡明宗。


    ‘……便請容家主自廢修為,鐐銬加身,跪行出城請罪——’


    ‘如此,本尊或可饒她二人性命。’


    那日妖尊高坐於車輦中,目光與城樓上的容玦遙遙相對,神情似笑非笑。


    太上葳蕤實在很好奇,容玦會怎麽選。


    城樓上一片嘈雜,不知過了多久,容玦抬手握住了一把長弓,幾息之後,靈力形成的長箭便破空而出。


    就如當年一般。


    那支箭落在趙月心口,她神情淒婉,遠遠望著容玦,眼中落下兩行淚來。


    太上葳蕤絲毫不覺意外,她太清楚容玦是怎樣的人。


    就算所謂的摯愛,到了必要之時,於他而言,也並非不可犧牲的。


    太上葳蕤抬手,一縷靈力落在趙月身上,護住了她的心脈。


    若是她輕易就死了,一切豈不是太無趣了,太上葳蕤勾起唇角。真是讓人遺憾,今日之後,生死相許的摯愛便注定要陌路了。


    鏡明宗外無數的禁製破開,妖族大軍浩浩蕩蕩向前,太上葳蕤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幕,眼底隻是一片漠然。


    從這一刻起,東域各大勢力便要盡數匍匐在妖尊腳下了。


    夜色中忽然傳來幽幽簫聲,太上葳蕤從回憶中驚醒,辟蘿榭偏僻,向來少人來往。


    她起身,循聲而去,隻見少年盤腿坐在牆頭,手中執簫。月光落在他身上,姿容出塵,幾如謫仙降世。


    燕愁餘似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垂眸看來,眼中現出幾分訝色。


    “葳蕤姑娘?”他停住動作,顯然很是意外會在這裏再次與太上葳蕤相遇。


    算來,這已是他們見的第三麵了。


    太上葳蕤一向不喜歡被人俯視,足尖輕點,素白的裙袂翻飛,她落在了辟蘿榭的院牆上,低頭審視著燕愁餘:“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來鏡明宗為一位長輩送信,聽說雲湖禁地將開,便在此暫留幾日,想去其中一探。”燕愁餘寥寥幾句話便解釋清楚原委,他看著太上葳蕤,又道,“葳蕤姑娘原是鏡明宗弟子?”


    按白日那位鏡明宗弟子所言,這開了一牆紫藤蘿的水榭,分明是鏡明宗大師姐所居。


    夤夜在此,葳蕤姑娘便是鏡明宗大師姐?那她又為何會出現在鬆溪劍派?


    聞言,太上葳蕤隻冷淡道:“如今還是。”


    言下之意,以後還會不會是,便不一定了。


    太上葳蕤並不知道前世這時候,燕愁餘是否也來過鏡明宗。


    那時她因泠竹私闖雲湖禁地受傷一事,在日月殿外跪了一夜,隻為請罪。大雨滂沱,在雨中跪上一夜,正好誘發了她體內寒毒。


    容洵將她抱回辟蘿榭時,她渾身已經發起高熱,寒毒反複,最後纏綿病榻三月之久才得以好轉。


    便恰好錯過了幾日之後,每半年才會開啟的雲湖禁地之事。


    夜色濃稠,兩人相對,太上葳蕤看著燕愁餘,卻沒有說話。


    燕愁餘從來沒有被人這般打量過,莫名生出了一種自己好像沒穿衣服的錯覺,他尷尬地摸了摸鼻梁。


    好在太上葳蕤終於收回了目光,她坐下身,淡淡對少年道:“再吹一曲吧。”


    或許是月色太美,星夜之下,燕愁餘竟從她冷淡的臉上看出了幾分溫柔。


    “葳蕤姑娘想聽什麽曲子?”他不曾拒絕,看著她含笑問道。


    “隨你。”太上葳蕤沒有看他,抬眸望著夜空中高懸的孤月,臉色在月光下蒼白得有些透明。


    燕愁餘將長蕭放在唇邊,夜色寂靜,他的神情平和又溫柔。


    辟蘿榭處於鏡花島最北,一側臨水,遠處映出山巒黛影。蕭聲隨著湖水飛遠,這一刻,太上葳蕤心下忽然感到一陣久違的平靜。


    燕愁餘對她來說,是不同的。


    容少虞曾經被欺騙,利用,甚至舍棄,唯有燕愁餘,是她那段為人的歲月中難得的一點光亮。


    但太上葳蕤並不打算同他做朋友,她注定要行走在黑夜中,而他會是天下人人稱頌的飛霜君。


    第28章


    兩日後, 終於鼓起勇氣前來的泠竹好不容易走到辟蘿榭外,又停住了腳步。


    她著一身素白的鏡明宗弟子服, 發間門一隻瑩潤的白玉簪光華流轉, 卻是一件價值不菲的靈器。


    泠竹大約是五年前被容洵帶回鏡明宗的。


    容洵說她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可若真的是無人庇護,又怎麽會生得一派天真無憂的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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