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曾輪到你來教訓她。”葉不孤的神情仍是一片木然,他緩緩收回手,哪怕隻著一身青衣,在場也再無一人敢小覷於他。


    濮陽家家主心中一緊,看向老嫗,低聲道:“老祖……”


    黑袍老嫗運轉靈力,手上鮮血止住,但傷口卻未能愈合,鋒銳的劍意在傷口之中肆虐。


    披風下,她的神色很是陰沉,卻不敢再輕舉妄動。


    “本尊要帶濮陽鸞走。”太上葳蕤看向濮陽家家主,“你可要攔。”


    濮陽家家主站起身,沉聲道:“濮陽鸞乃是我濮陽氏族人,道友如此說話,卻是毫無道理。”


    此處乃是濮陽家,容不得旁人在此肆意妄為,今日這場比試,無論如何也要有個了結!


    “你濮陽家的道理規矩,與本尊何幹。”太上葳蕤勾了勾唇角,麵上揚起帶著幾分譏嘲的笑意。


    第89章


    這話一出口, 周遭頓時陷入一片嘩然,各色議論聲不絕於耳。這麽多年來,曲梁郡中敢站在濮陽家的地盤上, 同濮陽家家主這般說話的人, 還從未有過。


    意味各異的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濮陽家家主的方向, 在場想看濮陽家笑話的人, 實在不少。


    而演武場中的一眾濮陽氏族人麵上都露出義憤之色,這少女是誰,未免也太狂妄了,這裏可是濮陽家!


    在太上葳蕤之後踏入演武場的濮陽若也聽見了這一番對話,臉上並不見有什麽表情, 叫人分辨不清她的喜怒。


    “大言不慚!”濮陽若身旁少女怒聲, “就算她身邊有一名洞虛大能又如何,我濮陽家足有三位洞虛老祖坐鎮,她難道真以為憑借一位洞虛大能,就能在此肆意妄為不成!”


    她周圍眾人紛紛應和, 沒錯, 濮陽家何須懼這來曆不明的少女!


    濮陽家家主雖然也被太上葳蕤的話氣得不輕,但養氣功夫遠勝過族中小輩,倒是不曾顯露什麽怒色, 他沉聲開口:“想在濮陽家帶走我族族人, 也要看你有沒有這樣的本事。”


    話音落下,四周禁製亮起, 兩道身影出現在演武場一東一西,身上都傳來令人心驚的威勢。


    這是兩名洞虛境界的大能。


    下一瞬,這兩名濮陽家的洞虛修士和黑袍老嫗一道向葉不孤襲來。


    葉不孤站在原地,散落的鬢發被風吹起, 他抬頭,原本木然的臉上難得現出幾分輕蔑神色:“以靈物堆積出的洞虛,也敢在本君麵前動手。”


    除了黑袍老嫗外,其餘兩人都是靠無數靈物強行晉升洞虛的,當日為了度雷劫,更是不知消耗了多少防護法器。


    這樣的洞虛,在葉不孤看來,便如土雞瓦狗一般。


    他的神智似乎清醒了幾分,對太上葳蕤道:“這裏交給我便是。”


    太上葳蕤清楚葉不孤的實力,並不擔心,應了一聲,轉身向幻境深處行去。


    如今濮陽鸞和樓玄明都陷在幻境之中,想將人帶走,便要先破開幻境。


    麵對三名洞虛修士,葉不孤神情平靜,他身後現出數柄劍影,在劍影出現之時,一股讓人戰栗的劍意席卷開來。


    “他真的隻是洞虛修士麽?”麵對這樣的劍意,有人忍不住開口,語氣中帶著深深敬畏。


    ——


    樓玄明生在曲梁郡,父親是個身形高大,沉默寡言的屠戶,母親是個不識得什麽字的尋常女子。


    雖然沒有什麽見識,夫妻一人還是選擇傾盡家財,找遍了關係,將樓玄明送去了最好的書院。


    和書院中非富即貴的大族子弟比起來,樓玄明未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不過會來書院的,多是不受族中重視,無法修行的尋常人。


    修行——


    據說修行者如仙人一般,能飛天遁地,移山填海,樓玄明偶爾也會做夢,想想若是自己能成為修行者會如何。


    不過夢始終隻是夢,如他這樣的尋常的凡人,又怎麽能踏上仙途。


    今日是個好天氣,樓玄明躺在樹上,日光漏過樹蔭落在他身上,他口中叼著根草葉,姿態很是悠閑。


    “樓小明,你又在偷懶!”少女站在樹下,即便一身粗布裙裳,也難掩她顏色。


    樓玄明睜開眼,嘻嘻笑道:“阿鸞,你從清溪郡回來了?可有給我帶什麽好吃的?”


    阿鸞是樓玄明鄰家的妹妹,兩人稱得上青梅竹馬。


    少女仰頭看著他,輕哼一聲:“你每日惦記的,也就隻有吃了。”


    “人生在世,也不過吃喝一字罷了。”樓玄明拖長聲音感歎。


    阿鸞無奈地看他一眼,口中道:“我在清溪郡中帶了些桃花釀和白玉糯米糕回來。”


    樓玄明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聽說清溪郡的桃花釀最是清冽醇香,阿鸞你果然知我!”


    他說著,跳下樹來。


    天色已晚,少女坐在屋中,手中穿針引線,在巾帕上繡出一隻振翅欲飛的鴻雁。


    太上葳蕤停在少女麵前,過了幾息,她才察覺到什麽,抬起頭來。


    在看清太上葳蕤容貌的時候,阿鸞眼中有一瞬怔然,她喃喃道:“你是……”


    自己從前分明沒有見過眼前人,為什麽會覺得她這樣熟悉?


    太上葳蕤平靜開口:“濮陽鸞,你該醒了。”


    她叫阿鸞,濮陽鸞……是誰?


    濮陽……鸞……


    這名字……她好像在哪裏聽過……


    想蒙蔽樓玄明的五識,濮陽鸞首先要騙過自己。


    在這場幻境中,濮陽鸞給了樓玄明家人、朋友,還有,青梅竹馬的姑娘。


    他想破局,就要舍棄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斬滅這些幻象——他必須親手,殺死所愛之人。


    倘若做不到,便隻能永遠沉淪在幻境之中。


    前世,為了破除幻境,樓玄明毀去雙目,親手殺死了這場幻境之中自己所愛之人,包括青梅竹馬的阿鸞。


    阿鸞一死,濮陽鸞也就不複存在。


    在濮陽鸞倒下之時,樓玄明也清醒過來,心中卻無絲毫歡欣。


    親人朋友是假,阿鸞卻是真。


    樓玄明知道,自己輸了,即便脫離三十三重光明境,他仍然對濮陽鸞有情。在濮陽鸞死去這一刻,他驟生心魔。


    濮陽家以濮陽鸞的性命,換來這一場勝利,也徹底廢了樓玄明。


    濮陽鸞是誰?


    濮陽鸞……是……


    是——我!


    當記起這一點時,粗布裙裳的少女眼神一凝,隻見一片澄明。


    濮陽鸞的目光落在太上葳蕤身上,低聲喚了一句:“師姐……”


    她的聲音帶著微微顫意。


    自鏡明宗一別,已是三年有餘。


    濮陽鸞常常自責,若非因為自己,師姐也不會惹上天水閣,為其追殺,還要自逐出鏡明宗。


    她更沒有想到,與太上葳蕤再見,會是此時此地。


    “我當日救你,不是讓你把自己的性命壓在一場比試上。”太上葳蕤冷冷開口,濮陽鸞的作為,在她看來實在是愚不可及。


    濮陽鸞垂下頭:“師姐,對不起,但我必須這麽做……”


    唯有如此,才能得到族中珍藏的紫露仙靈芝,治好重病的阿娘。


    太上葳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不過是一場騙局罷了。”


    騙局?濮陽鸞抬眸,對上她的目光,心上為莫名的恐懼攫取。哪怕隻是猜測,也讓她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早在你回到濮陽家之前,你的父母,就已經不在了。”


    濮陽鸞的母親隻是尋常凡人,無法修行,隨著濮陽鸞長大,她年近四十,容顏不再,而濮陽鸞的父親年紀比她大上許多,卻還是青年模樣,夫妻一人走在一處,竟像是母子。


    她心中自卑,在濮陽鸞的父親外出巡視府中產業之時,為旁支族人所惑,買下了一枚據說能助她生出靈根的丹藥。


    修真界的確有助人生出靈根之法,但絕不是青年手中一枚不知來路的丹藥能辦到的。


    服下這枚丹藥,她當即便陷入昏迷,等濮陽鸞的父親回來時,隻見到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提劍要殺了哄騙自己夫人的青年,但青年父兄為濮陽府嫡支族人,修為已至化神,輕易便將他攔下。


    事情鬧到了濮陽家家主麵前,但他並不在意一個凡人女子的生死,隻要求青年父兄取出靈石補償。無法為亡妻討回公道,濮陽鸞的父親在義憤之下,血濺當場。


    在他死之時,黑袍老嫗窺見了所謂的命運。


    從前並不為族中重視的濮陽鸞,成了未來將會傾覆濮陽一族的人。


    而樓玄明的出現,也是命運。


    為了讓濮陽鸞心甘情願地迎戰樓玄明,濮陽家編造出她母親病重,與其父外出求醫的謊言。


    當從太上葳蕤口中得知真相之時,濮陽鸞的身形僵滯在原地。她臉上隻剩一片近乎荒蕪的空白,在她失神之際,周圍幻境開始一寸寸消解。


    演武場上,樓玄明猛地睜開雙眼,心中尚且殘留著屬於另一個自己的情緒。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三十三重光明境麽……


    真實得全然不像幻境,實在有些可怕。


    他看向濮陽鸞,不明白她為何會突然終止了幻境,而濮陽鸞此時已經無暇理會他。


    演武場上一片狼藉,樓玄明撓了撓頭,這又是怎麽回事?


    濮陽家兩名洞虛修士護在黑袍老嫗麵前,身上多出了大大小小數十道傷口,方才交手,三名洞虛修士聯合,在葉不孤麵前竟也落於下風。


    這濮陽家的洞虛大能,未免也太沒用了些……周遭有人竊竊私語,傳到濮陽家家主耳中,讓他惱怒萬分,卻不能發作。


    這兩人究竟是從何而來?!


    濮陽鸞抬頭看向濮陽家家主,高聲質問道:“敢問家主,我父母何在!”


    在她問出這句話時,濮陽家家主不由神色微沉,今日之事,終究還是生了變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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