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葳蕤有意收斂氣息,方才並無人察覺她的修為。


    正坐在客舍樓下的修士不少,其中不乏有與十一娘相熟之人,但卻並不打算出手相助,隻是冷眼看著熱鬧。


    “現在,可是想起了什麽。”太上葳蕤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


    幾名金丹修士已經爬起了身,卻不敢再輕舉妄動,隻是戒備地看向太上葳蕤。


    十一娘眼中飛快閃過一絲忌憚,隨即又笑了起來:“道友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想壞了夜遊城的規矩?”


    “北域的規矩,”太上葳蕤微微挑起嘴角,“向來是——”


    “強者為尊。”


    探究地看向她兜帽下的容顏,十一娘眸光流轉,眼底情緒難以捉摸,但臉上已經勾起了恰到好處的笑意:“道友說得是。”


    眼波瀲灩,她輕搖著團扇,聲音柔曼:“請隨我來。”


    有些話,實在不適合當著太多人的麵說。


    引著太上葳蕤向靜室走去,在無人看到的地方,十一娘的臉色微微沉了下來。


    ——


    城主府中,草木在靈氣的滋養下生得十分繁盛,假山嶙峋,沿著洞門上前,前方樓閣燈火通明。


    內室中,裴行昭盤坐在軟榻上,閉目打坐,隻是他周身大穴被封,天地靈氣根本無法進入經脈,丹田內也是一片空空如也。


    喻夢丘泄氣地倒了下去,他反複試了數次,想衝破被封的穴位,但顯然毫無作用。


    他恨恨地一捶桌案:“別讓小爺知道是誰在暗算我!”


    喻夢丘此番和裴行昭前來夜遊城,是為了將小孤山囤積的天心玉及丹藥等換做靈石靈草等。


    隻是他沒想到,自己剛同人談好了生意,轉頭就被人敲了悶棍。


    喻夢丘乃是元嬰修士,這般修為,在夜遊城中雖不說能橫行無忌,但也少有人動得了他,不想意外著了別人的道,修為盡失,什麽也做不了了。


    直到現在,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中的招,隻是一醒來,就和裴行昭一起被困在這處樓閣之中。


    兩人渾身要穴被封,動用不了分毫靈力,自然也破不開樓閣外的陣法禁製。


    “我不想給那個見鬼的城主當小妾啊!”喻夢丘悲憤道,“聽說她都快一千歲,都快能做我祖奶奶的祖奶奶了!”


    這話雖然誇張了些,意思還是很到位的。


    從侍奉在此處樓閣中的婢女口中得知,他和裴行昭是被人送來給夜遊城城主為妾室時,喻夢丘臉都綠了。


    除了喻夢丘和裴行昭外,這處樓閣之中還住了數十人,都是夜遊城各方勢力送給那位城主的貌美少年。


    相比之下,裴行昭的反應就淡然許多,畢竟到了這般地步,再怎麽著急也無濟於事。


    他在客舍之中留下了一道傳訊的術法,昨夜未歸,想來靈蝶已經向小孤山而去。


    隻是夜遊城和小孤山相距甚遠,三五日間門,靈蝶都未必能傳到,若是意外為人攔截,就更麻煩了。


    裴行昭睜開眼,望著漆黑的窗外,神色中帶了幾分沉重。


    第124章


    十一娘引著太上葳蕤向靜室走去, 姿態妖嬈,雲鬢上簪了一支步搖,正隨著她的動作輕搖。


    看得出來, 她的年紀已經不小,但歲月留下的痕跡並不損於她的美。


    推開門, 十一娘回首向太上葳蕤嫵媚一笑,抬手請她入內。


    目光相對, 太上葳蕤未曾猶豫, 越過她走入房內。


    十一娘嘴邊笑意更深, 她跪坐在桌案前,放下團扇, 並不急著說正事,反而親手為太上葳蕤斟了一盞茶, 動作賞心悅目。


    將茶盞向太上葳蕤的方向推了推,她曼聲道:“上好的靈露白毫,道友不妨試一試。”


    “放心,這茶裏,可沒有毒。”


    她說著, 衝太上葳蕤眨了眨眼。


    茶香氤氳, 熱氣蒸騰而上, 少女的麵目顯得有些模糊, 太上葳蕤淡淡開口:“茶中的確沒有毒, 隻是喝了茶, 再聞了這房中的香, 大約便隻能任你宰割了。”


    十一娘臉色微變,她抬腳踹翻了麵前桌案,兔起鶻落, 飛身向後退去。


    太上葳蕤拂手,木質的桌案從中碎裂,砸在了兩旁,原本置於其上的杯盞摔落成無數碎片,發出清脆響聲。


    十一娘手中靈力亮起,暗門洞開,她如同遊魚一般向其中躍去。


    但太上葳蕤的動作比她預計的更快上許多,黑袍揚起,那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不過瞬息便出現在她身旁。


    玄黑色的絲弦橫在女子頸間,其上泛著冰冷寒芒,隻需分毫,便能割斷她纖細的脖頸。


    十一娘隻能僵硬地停下了動作,目光瞥向一旁的太上葳蕤,幹笑道:“道友這是什麽意思?我好心請你品茗,你卻對我動手,未免有些過分了。”


    這番話雖不算顛倒黑白,倒也相差不遠了。


    她一麵說話,一麵引動靈力。


    這處靜室中,自己可是請人重金布下了重重陣紋,想在這個地方對她動手,實在是做夢!


    地麵陣紋剛要亮起,一縷烏黑長發從半空掉落,十一娘呼吸一滯,指尖靈力消散。


    “下一次,掉下來的,就不隻是如此。”


    太上葳蕤徐徐開口,帶著幾分漫不經心,十一娘在北域摸爬滾打許多年,自然聽得出,她說的話,並非隻是威脅。


    “道友不怕殺了我,就再也尋不到你要找的人?”雖然生死都在旁人掌控之中,十一娘也並未現出什麽惶然神色,含笑問道。


    太上葳蕤勾起唇角,眼中卻不帶什麽笑意:“客舍外掛了盞梅花燈,既是買賣消息的地方,想來有什麽人投宿,都有記載。”


    所以無論十一娘是死是活,都無所謂。


    十一娘低頭看著橫在自己頸間的絲弦,太上葳蕤的手很穩。


    沉默一瞬,她識趣地從納戒之中取出玉簡:“看來道友並非第一次來北域,竟是我走了眼。”


    太上葳蕤無意與她多說什麽,玉簡浮在空中,她將神識探入,數日間投宿客舍的修士形容相貌皆現於眼前。


    她很快便找到了關於裴行昭的記載,而與裴行昭同行的,正是喻夢丘。


    以喻夢丘元嬰修為的境界,加上他在符文一道上的造詣,在這夜遊城中,就算打不過,要跑應是不難。而太上葳蕤截下的靈蝶,應是有人提前備下,而非臨時傳訊,這也符合裴行昭小心謹慎的性情。


    那麽他們失蹤,最大的可能便是被人偷襲,驟然失了意識。


    太上葳蕤指尖微微上挑,將兩人相貌投映在半空中,她看向十一娘:“是誰動的手。”


    不必察看,她也可以確定,他們現在已經不在客舍之中。


    十一娘看了一眼,笑道:“這兩位啊,白日出了門,也不知往何處去了,再沒回來。”


    “至於其他,我卻是不知的,客舍的人這樣多,他們也不是什麽大人物,我可沒有人手一一盯著。”


    “是麽。”這話聽起來頗有些道理,但太上葳蕤隻是意味不明地吐出兩個字。


    她的語氣不見什麽起伏,十一娘的心卻忍不住高高懸起。


    眼前少女的年紀分明比自己小上許多,但在她麵前,自己竟忍不住升起敬畏之心。


    北域何時出了這樣的人物?


    太上葳蕤再次開口:“但靈石,你們應該都有興趣。”


    之前蕭玉虛對她提過,無妄海妖族來得太多,開采出的天心玉囤積,加之他隨手煉出不少丹藥,正好可以在北域換些靈石,以免坐吃山空。


    能讓裴行昭和喻夢丘前來夜遊城的,大約隻有這個原因。


    而對他們出手的,絕不會是一方勢力,而是夜遊城中幾處勢力共同的意思。


    如今正在太上葳蕤麵前的十一娘,在夜遊城中也算說得上話的人。


    青絲繞在纖細的脖頸上留下一道淺淺血痕,十一娘僵硬地笑笑:“道友果然聰明。”


    話都說到如此,她也沒有狡辯的餘地:“在夜遊城做生意,自然要遵守此地的規矩。”


    她看了一眼太上葳蕤,笑道:“當然,若是有足夠的實力,那他便是規矩。”


    “兩個來路不明的人,壞了夜遊城的規矩,自然有人出手,給了他們一個小小的警告。”


    是警告,也是試探。


    在不清楚裴行昭和喻夢丘背後是誰時,夜遊城諸多勢力並不會直接要了他們的性命,隻是將人封了靈力送去城主府。


    至於兩人納戒中靈物,自是被人瓜分一盡。


    看著太上葳蕤冰冷的神色,十一娘訕訕笑了起來:“我可沒有動手……”


    “如今人就在城主府上,道友若是去得及時,他們應當清白還在。”


    太上葳蕤緩緩收回青絲繞,十一娘指尖靈力撫過,脖頸上便恢複如初,她鬆了一口氣,沒想到那兩個傻小子背後,竟還有這麽個煞星在。


    本以為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太上葳蕤也該離開,可惜一切並不如她所想。


    玄黑色的絲弦繞在指尖,越發顯出手如白玉,太上葳蕤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本尊有一筆交易要同你做。”


    聽了這句話,十一娘臉上的笑有些維持不住:“我能說不麽?”


    太上葳蕤想了想,回道:“大約是不能的。”


    數刻後,太上葳蕤離開客舍,踏著夜色往城主府去。


    “小裴,你說,師叔他們什麽時候能發現我們被困住了?”喻夢丘扒在窗口,有氣無力道。


    裴行昭閉目打坐,語氣平靜道:“我也不知。”


    他一遍遍嚐試運轉功法,這樣看起來很像是在做無用功,但比起坐以待斃,還是應該嚐試一二。


    裴行昭能感受到一處穴位隱隱有所鬆動,或許再花上幾日,就能衝破桎梏。


    隻是幾日之間,可能的變數實在太多……


    “誰?!”裴行昭猛然睜開眼,目光直直看向帷幔之後。


    喻夢丘也起身,戒備地站在裴行昭身旁。


    “我說過,在北域行事,當足夠小心。”太上葳蕤緩緩自帷幔後走出,揭開黑色的兜帽,露出微有些蒼白的臉。


    這一刻,好像夜色都被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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