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沿山勢向上,對於失了修為的人,這條路未免有些太長。不過走了一半,葉不孤身上就已經出了薄汗,他的態度平和如初,一步步沿熟悉的石階向上。


    從山林而來的風帶著幾許涼意,葉不孤負手而立,看著遠處天光破曉,漸漸褪去暗色。


    當夜色徹底消失之時,一道靈光自天邊掠過,他不由怔愣一瞬,直到應如是落在他麵前,才反應過來。


    “如是……”葉不孤喃喃道。


    他知道前日蕭玉虛已經向天衍宗去信,卻不想她會來,還來得這樣快。


    麵前女子著一身玄衣,她的相貌不算出眾,一身氣質鋒銳如刀,幾乎讓人有些不敢直視。


    應如是乃是如今天衍宗五長老,於沂蒙山中悟出風雪十三式,刀出風雲變,同境界中,少有修士能接下她一刀。


    葉不孤僵在原地,這是他離開大荒枯塚後,第一次在清醒之時再見應如是。


    “葉兄。”應如是看著他,許久,微微勾起唇角。


    數百年歲月倥傯,從前種種,已然物是人非,故人能得再見,已是最好的結果。


    “不知你來小孤山,是為何事?”看著她臉上的笑,葉不孤有片刻失神,恍惚一陣才恢複如常,問起她的來意。


    “我來見一見霄雲師姐的女兒。”應如是開口道,“當年我多受師姐照拂,天衍宗上下皆是如此,如今她有女兒在世,我等自然不能不聞不問。”


    為了此番下山的機會,天衍宗如今僅剩的幾位長老為此又打了一架。


    好在武力值最高的明若穀沒有參與,應如是才能得了這個機會。


    至於為什麽隻能有一人離開,原因也很簡單:天衍宗的護山大陣需要六人坐鎮開啟。


    是以這麽多年來,應如是七人往往隻會有一人離開沂蒙雪山。


    聽完這番話,葉不孤不由皺了皺眉:“天衍宗為何需要如此戒備小心?”


    他被鎮壓在大荒枯塚多年,解封後就去了北域,神智難得清醒,並不了解如今中域形勢。


    應如是指尖動了動,不知為何,她又想喝酒了。


    自太上霄雲離開後,她的父君閉關尋求突破,將帝位傳給族中子侄,也就是太上皇族上一位帝王,太上非玦。


    因太上非玦對天衍宗虎視眈眈,天衍宗和太上皇族原本緩和的關係再次惡化,明若穀等人不得不小心防備。


    若是令他們知道天衍宗諸位長老已經隕落,一定會立時發難。


    又經百餘年後,太上非玦傳位自己的獨子,雖然帝位易主,但對天衍宗的覬覦卻沒有變。


    因著太上皇族當今這位帝王原是好色浪蕩的性情,應如是第一次聽聞太上葳蕤的名字時,還懷疑過她是他的女兒。


    她終於忍不住從納戒中取出酒壇,指尖摩挲著酒壇,應如是有些失神:“我以為霄雲師姐已然飛升,沒想到……”


    看著她眉間哀色,葉不孤心中也傳來一陣鈍痛,他不善言辭,此時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最後,隻幹巴巴地說了一句:“我記得你從前並不好酒。”


    如今的她,看上去與葉不孤記憶中清冷內斂的女子相去甚大,舉止之間盡顯不羈。


    “這麽多年過去,人總是要變的。”應如是漫不經心地回答。


    兩人說著話,已經到了小孤山山門前,早課已經結束,無數弟子自樓閣之中先後湧出,四下頓時熱鬧起來,一片昂揚向上。


    “小孤山如今看起來,很好。”應如是輕聲感慨一句,目光中帶著幾分懷念之色。


    葉不孤與她並肩而立,看著這般景象,眼神溫和:“多虧了葳蕤,若是沒有她,小孤山也不會有今日。”


    聽他提起太上葳蕤,應如是喃喃道:“當日霄雲師姐和蕭師兄為了追尋各自的道途,選擇分離,我們都不知,他們竟還有個女兒。”


    若是知道,無論如何艱難,天衍宗都會將她找回。


    停在明光殿外,應如是裹足不前。


    “怎麽了?”葉不孤回頭看向她。


    “無妨。”應如是笑了笑,抬步踏入明光殿內。


    此時,外殿之中,長陵正咬牙切齒地對太上葳蕤道:“師姐,符修一脈這個月已經炸了十三次樓,比丹修還離譜,下個月一定要削減撥給他們的靈石,山門的靈石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他這麽憤怒,或許還有一個原因,喻夢丘最近一次炸符,殃及的池魚中正好有他。


    若非身上法衣質量過硬,長陵大概會豎著進去,橫著出來。不過他雖然沒有受太重的傷,身上法衣卻壞得徹底,以致險些裸.奔。


    “你這是公報私仇!”喻夢丘憤然道,“誰讓你來得那麽不巧,實驗新符文炸符不是常事麽!”


    “這麽說,還是我的錯了?!”長陵捋起袖子,打算與喻夢丘好好分說分說。


    下一刻,兩人便在太上葳蕤麵前掐了起來,扭打成一團。


    喻夢丘很有分寸地沒用靈力,長陵境界有限,若是他傷了,小孤山許多俗務可能就得喻夢丘自己來頂上。


    於是兩名修士便如世俗中的潑皮無賴一般,彼此拳腳相加,在地上滾了不知道多少圈。


    看著這一幕,太上葳蕤神情淡淡,指尖點了點桌案,透著十足的危險意味。


    “這兒還挺熱鬧的。”應如是踏進殿中,看見這一幕,忍不住挑了挑眉。


    已經在地上扭打成一團的兩人立馬分開,站起身拍拍灰塵,恢複了一副正經模樣,在外人麵前,還是要盡量保持小孤山親傳弟子的氣度。


    長陵和喻夢丘並不知道,因為及時收手,他們有幸逃過了一場來自師姐的毒打。


    應如是的目光落在太上葳蕤身上,眼睫顫動一瞬,她開口:“葳蕤,你好。”


    太上葳蕤知道她是誰,畢竟她們曾在水鏡之中見過一麵,不過比起那時,如今,她們之間或許多了一層關係。


    太上霄雲是應如是的師姐,也是太上葳蕤的生母,算起來,太上葳蕤理應喚應如是一句師叔。


    請走無關人等,太上葳蕤帶著應如是和葉不孤走入內殿之中。


    指尖微挑,桌案上的茶壺便順勢浮起,倒了三盞熱茶。


    茶香氤氳,熱氣蒸騰而上,從應如是的角度看過去,太上葳蕤和太上霄雲實在很像,讓她不由有些恍惚。


    片刻後,她才回過神,輕聲道:“此行,我是代天衍宗前來。”


    “之前許多年,我們都不知你的存在,未能照顧過你,實在抱歉。”


    太上葳蕤對上她的目光,平靜道:“這並非是你們的錯。”


    所以不必道歉。


    太上葳蕤從不覺得,他們理應要庇護於她。


    應如是並非喜歡傷春悲秋的人,見太上葳蕤如此態度,便也沒有多說什麽,轉開話題道:“這次來,我還為你帶來一個人的消息。”


    太上葳蕤動作一頓,已經猜到她說的是誰。


    應如是含笑道:“小燕那臭小子一向不聰明,不想卻能得你傾心。”


    聽她這般說,葉不孤忍不住插話道:“如是,你說什麽?”


    應如是有些奇怪:“你不知道?”


    太上葳蕤這時才想起,自己的確忘了告訴葉不孤等人自己同燕愁餘的關係。


    第146章


    今日得應如是一番話, 葉不孤立時才知道,不知什麽時候,燕愁餘和太上葳蕤已經有了更進一步的關係。


    或許是出於自家的白菜被豬拱了的心情, 他周身不由散發著低氣壓:“如是,你是說,燕愁餘和葳蕤……”


    應如是點頭:“應當是之前在明鏡天的事了。”


    她當然是從明若穀口中得知的, 重陽子從明若穀事無巨細地問清了燕愁餘那段時日的經曆, 應如是便也清楚得十分清楚。


    葉不孤看向太上葳蕤, 想求證一二:“葳蕤……”


    太上葳蕤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可說的地方,平靜答道:“我答應他了。”


    “你真心歡喜他?”


    “自是真心歡喜。”太上葳蕤理所當然道。


    葉不孤便釋然了,既是葳蕤喜歡, 那旁的就都不重要了。在得知太上葳蕤是自己師尊的女兒後, 他隻希望她這一生都能遂心如意。


    不過想起燕愁餘, 葉不孤還是有些憋氣,這小子的動作倒是快,自己隻是與他們分開短短幾月, 關係便突飛猛進了。


    他有心想探聽一二兩人的關係進展到了何種地步,又擔心太上葳蕤覺得自己的問題太多。


    見葉不孤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應如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難得見他如此。


    “小燕如今還在心魔幻境中, 你也知他情形,想突破實在不易,是以至今還未脫離。”應如是向太上葳蕤解釋,“二師兄倒是想偷偷將他救出來,但大師兄看得太嚴,他便也沒有辦法。”


    重陽子嚐試數次,都以失敗告終, 每次被明若穀發現,他都得被重劍砸得躺上十天半個月。


    為了維護師兄形象,後半句話,應如是便沒有說出來了。


    她喝了一口茶,取出納戒:“你是霄雲師姐的女兒,師兄師姐他們雖未能親自前來,卻叮囑我將見麵禮轉交與你。”


    “還望你不要拒絕,”應如是看著太上葳蕤,眼中有著尋常難見的柔色,“師姐曾照拂我們許多,如今,也給我們一個回報的機會吧。”


    太上葳蕤沉默了,她既然認下了蕭無塵和小孤山,便沒有理由將太上霄雲出身的天衍宗拒之於千裏之外。


    接過納戒,神識一掃,便能看到其中隨意地堆著眾多價值不菲的靈物,隻隨意拿出一件,或許都能在修真界惹出一陣風雨。


    小孤山山門因天傾之難損毀,相比之下,天衍宗數萬年的積累保存得極好,加之近三百多年弟子稀少,宗內靈物可稱有增無減。


    天衍宗七位長老身家豐厚,所以拿起見麵禮來可謂是毫不手軟,這納戒中的靈物,幾乎可抵得上修真界一個中型宗門的底蘊。


    見太上葳蕤收下,應如是鬆了口氣,若是連這樣簡單的事都做不好,回去一定會被嘲諷的。


    一口將靈茶飲盡,她又道:“這納戒中還有些散碎玩意兒,是二師兄特意放進去的,說是什麽小燕這幾百年來的紀念之物,如今他有了托付終生的人,便送予你了。”


    葉不孤聽著怪怪的,這怎麽像在嫁女兒……


    太上葳蕤不怎麽在意那些靈物,妖尊曾坐擁半個修真界,不至於因此就心神動蕩,讓她更感興趣的,反而是那些關於燕愁餘的東西。


    她拿起一枚龍牙,掛著它的紅繩已經有磨損的跡象。


    “這是小燕二十七歲換下的第一顆牙,那時候二師兄見他始終隻是條不能開智的小龍,便特意為他煉製一爐丹藥補身,不想出了些差錯,硌掉了小燕一顆牙。”


    一身黑鱗的小龍嚎啕大哭,惹來了眾多圍觀,最後以明若穀揍了不靠譜的重陽子一頓告終。


    太上葳蕤看向一旁那片玄黑龍鱗:“這又是什麽?”


    “小燕從前最寶貝自己一身鱗片,後來身上蛻鱗,他以為自己要禿了,還大哭了一場,收集了自認為最好看的幾片分給我們,至於這一片,好像是他說要送給自己未來道侶的,沒想到二師兄真的幫他收起來了。”應如是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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