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陵忽然想起了什麽,頓了頓,開口問道:“那丹醫峰的事……”


    身為醫脈之首,素衣並不是想走就能輕易走的。


    素衣唇邊勾起一個極淺淡的笑:“師兄放心,臨行前,我會將醫脈諸事盡數安排好。”


    她此行前去中域,是為顧少雍。


    他曾經做下錯事,便理應為此付出代價。


    但無論顧少雍是什麽人,做過什麽,他對素衣的指點和引導並不作偽。若是沒有他,便不會有今日的素衣。


    當日顧少雍死後,一眾小孤山弟子也無侮辱他屍身的愛好,隻將人葬在上京郊外,得一卷草席裹身。


    素衣去上京,是想在他墳前祭一杯薄酒,了卻過往塵緣。


    看著素衣遠去的背影,喻夢丘麵目猙獰地向長陵撲了過去:“重色輕友!”


    “上回我說要跟師姐去上京,你為什麽不同意?!”


    長陵毫不客氣地回以一踢:“你一天能有八個無理取鬧的要求,我要是都答應才是真傻了!”


    兩個人扭打在一處,水十七收起觸手,緩緩向後挪了挪,不打算參與這場幼稚的爭端。


    就在這時,喻夢丘一腳踩在了他觸手上,螢藍水母瞬間泛起紅色,水十七卷起觸手,忍住,不生氣!


    下一刻,長陵後背就重重砸在了他另一條觸手上。


    忍不了了!水十七完全破功,憤怒地揮舞著觸手,加入了這場混戰。


    正要踏入殿內的陸雲柯看著這番景象,抽了抽嘴角,果斷收回了腳。


    反正也不是什麽急事,他還是等他們打完再來吧。


    第265章 番外三


    一早, 太上鴻圖便被自己的父親從床榻上強行拎了起來。


    “今日有朝會,你還不快起身!”見他頂著一副沒睡醒的神情,他父親不由得再三強調, “別忘了你如今官位乃是斛將軍親自所薦,切不可懈怠行事!”


    太上鴻圖聽著他的教訓, 敷衍地應了幾聲, 換上一身朝服, 準備出門。


    這朝會的時辰, 未免太早了一些,鹹魚如太上鴻圖,此時唯有這一個感想。


    自主廳走過,太上鴻圖的祖父並一眾叔伯正坐在廳內談話, 見太上鴻圖前來,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都落在了他身上。


    頂著眾多灼熱視線,太上鴻圖喪著一張臉向這些長輩一一行過禮,看上去無精打采。


    他究竟是哪一點被斛將軍看中了?見此,廳內眾人不免都生出這樣的疑問, 不過這話顯然是不能當麵開口問的。


    太上鴻圖的祖父叮囑他幾句, 見他隻是垂著頭應是,歎了口氣,也沒有多說,示意他退下便是。


    太上鴻圖籠著袖子向外走去, 他清楚自己這些叔伯在想什麽,而關於這個問題, 他其實也想知道答案。


    自己與這位天武衛大將連話都不曾有機會說上幾句,他竟然會舉薦自己任官?


    丞相少史的官職不算大,但……


    太上鴻圖忍不住歎了口氣,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做條混吃等死的鹹魚。


    熹微的晨光下,無數車輦向上京宮城匯聚而來,身著官服的眾多朝臣走下車輦,向宮城內行去。


    太上鴻圖混在其中,看上去毫不起眼,默默聽著周圍議論聲,雙目微深。


    在正式繼位前,太上葳蕤未曾參與朝會,諸多事宜,皆由在神諭之難中拚死抵抗得以幸存的朝臣安排處置。至於為了性命依附神諭之輩,如今隻能夾著尾巴做人。


    對於妖尊繼位之事,眾多朝臣心思各異,不過因太上葳蕤補全法則才令這方天地重歸安寧,大勢之下,又有景帝遺命在,至少是沒有人敢當麵跳出來反對的。


    不過帝位承繼,涉及無盡利益權勢,暗處早已是波濤洶湧。


    在大殿中走神了近兩個時辰,太上鴻圖終於等來了散朝,沒有興趣與同僚攀談,他籠著袖子,孤身走下玉階。


    “感覺如何?”斛律不知何時走到了他身旁,開口問道。


    太上鴻圖臉上不曾現出什麽驚色,他慢吞吞地向斛律一拜,禮數周全道:“下臣見過斛將軍。”


    斛律上下打量他一番,忽地提起一件事來:“我聽說前些時日,是有你謀劃,皇朝才能在神諭猛攻之下保住麓西一地。”


    太上鴻圖眼中閃過意外之色,這件事應當沒有多少人知道,何況如斛律這樣的大忙人,竟然會關心他這個無名小輩做過什麽。


    “我見過許多無能誇耀之輩,如你這般刻意藏拙的,卻是少有。”斛律挑眉道。


    太上鴻圖臉上仍舊是一副無精打采的喪氣樣:“這世上,有本事的人總是會活得累上許多,不如做個廢物悠哉自在。”


    聽了這番話,斛律不由失笑,這樣的想法倒是頗有些新鮮。


    “將軍舉薦我為官,便是為麓西之事?”太上鴻圖開口問道。


    “讓你任官,並非本將的意思。”斛律隻說了這一句,並未直接點明是誰要任太上鴻圖為官。


    但如此也足夠太上鴻圖猜到始末,能令斛律代為行事的,這天下也就隻有一人了。


    太上皇朝未來的女帝陛下,妖尊太上葳蕤。


    “君上將要登基,屆時這朝中注定是要有一番動蕩。”斛律與太上鴻圖並肩而行,抬頭望著宮牆上方的天闕,徐徐道。


    王權更迭,往往伴隨著鮮血與爭鬥,如今許多朝臣都做出一副順服姿態,但心中作何想,卻沒有人知。就算太上葳蕤已然登仙,也無法阻止有人暗中動起別的心思。


    隻要有足夠的利益,哪怕可能賠上性命,也同樣會有人去做。


    太上鴻圖回過味來,自己如今已然是被動上了妖尊的船。


    “看你近來頗為清閑,此番君上繼位,又將行結道之禮,各方勢力已經陸續遣人來賀,這接待之事,便由你來主理吧。”斛律拍了拍他的肩頭,看上去很是親和。


    他有拒絕的餘地麽?太上鴻圖一張喪氣的臉顯得更喪氣了,他有氣無力地應了下來。


    不過數日,便已經到了太上葳蕤繼位之禮。


    天光破曉,宮城內已經有無數內侍宮女來來往往穿梭其中,很是忙碌。


    內殿之中,太上葳蕤換上一身繁複冕服,玄色鮫綃以金絲繡了皇朝徽記,其上有凶獸引頸長嘯,有不能直視之威。


    她的長發束起,額前冕旒垂下,半掩住麵容,銀白色的霜紋墜墜在眉心,更多幾分可望而不可即的孤冷。抬眸之時,那雙眼中似有星河滿映。


    站在一旁的林戎看著這一幕,不由有些失神。


    此時此刻,她忍不住再次想起了太上霄雲。


    隻是刹那,林戎便回過神來,她抬手為太上葳蕤整理襟口,動作異常溫柔。


    “時辰將至,君上,請。”斛律從殿外走進,躬身向太上葳蕤一禮,沉聲開口。


    他望向太上葳蕤的目光難掩欣慰之色。


    太上葳蕤微微頷首,站起身,在眾多宮婢的簇擁下,抬步向殿外行去。而斛律和林戎領著數名天武衛護送在太上葳蕤身後,向宮城中心的玉霄台前去。


    玉霄台前,同樣身著冕服的燕愁餘遠遠看著太上葳蕤,目光落在她身上,眼中有一瞬失神。


    她極少做這般盛裝打扮,今日如此,讓人頓生驚豔之感。


    兩道儀仗匯攏在一處,太上葳蕤與燕愁餘終於得以並肩,寬大的袍袖下,他伸手小心地握住她的指尖,像是對待最珍而重之的寶物。太上葳蕤眼睫垂下,眸中霜雪像是在此時消融許多。


    迎著無數道視線,兩人踏上了玉霄台。


    玉霄台上,上京凡有些名姓的人物都已經列席其中,四周禁衛手執長戟,氣勢凜然。


    玉霄台左側,眾多小孤山弟子投影於此,引來無數明裏暗裏的打量。這靈網之術,實在有幾分妙處。


    長陵等親傳領著各峰弟子安坐,無論平時如何不著調,此時換上一身素白弟子服,正襟危坐,看上去頗像一回事。


    一旁,北域眾多大妖未有缺席,如數來到小孤山山門赴宴。以妖尊如今聲勢,他們當然要上趕著來表忠心的。


    隻要太上葳蕤足夠強,這些妖族便會臣服於她。


    另一側,南域以紫霞宗為首的眾多仙門世家列席在此,周天星辰閣也在。


    西洲龍鳳二族也都遣了族人前來。


    龍族因息顏之事,族中動蕩不安,瓊觴身為龍君不得餘暇前來,隻能安排與燕愁餘和太上葳蕤都有些交情的蒼黎代為前往。


    因燕愁餘與龍族的關係,龍族此番奉上的賀禮實在很重,負責清點賀禮的太上鴻圖見了禮單時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而後再見到天衍宗奉上的賀禮,嘴就更加合不上了。


    難道這世上隻有他一個窮人麽?


    東域三州修士此時聚於蒼棲州玉衡宮內,以靈網投影,免了奔波。因身在玉衡宮,餘紫嫣居於主位,眉間隻殘留一抹淡淡紅痕。


    強行將體內另一道意識剝離實在危險,是以太上葳蕤隻是以符文將其強行封禁,讓其無法再輕易影響餘紫嫣。


    最上首,明若穀等七人見太上葳蕤與燕愁餘攜手而來,麵上都不由露出欣慰之色。


    失而複得,他們能有今日,實在是一生大幸。


    在五域十四州無數修士的注目下,太上葳蕤與燕愁餘一道踏上玉霄台,周圍低低的議論聲驟然停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了兩人身上。


    禮官抬手示意,周圍樂師鼓瑟鳴簫,在沉重鼓聲中,氣氛頓時變得肅穆許多。


    他們實是再相配不過的一對,在場無論是誰,此時都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樂聲不斷,太上葳蕤與燕愁餘並肩向前,穿過眾多席位,一步步踏上玉階。


    停在最高處,太上葳蕤轉身,席間中域修士盡數起身,麵容肅穆。


    按照舊例,此時該由太上一族族老為她加冕,隻是太上葳蕤未曾答應。


    她無需旁人為她加冕。


    為此事,太上皇族頗有不滿之聲,卻全然無法幹涉太上葳蕤做下的決定。她能承繼帝位,並非來自太上皇族的支持,也非二十八氏族的拱衛。


    所以也無人可以對她的決斷指手畫腳。


    禮官上前一步,高聲宣唱起即位詔言,靈光自前方供奉的帝璽中流瀉,落入太上葳蕤體內。


    自此以後,憑借這方璽印,她便可以操控中域山河。


    帝璽已然認主,此時此刻,無論對於她繼位之事作何想法,皇朝眾人也隻能在她麵前躬身拜下,齊聲道:“臣等,拜見君上——”


    今日之後,她便是這座皇朝的君主。


    太上葳蕤抬眸,與燕愁餘目光相對,他對她溫和地笑了起來。


    十指相扣,靈力在彼此間流轉,體內因為燕愁餘赴死破碎的魂契再次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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