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一開口就要什麽二十斤的竹葉青或者花雕,這可實在是太過為難他了。


    就在半個時辰前,他們這揚子江酒樓裏迎來了花無缺江別鶴以及頂著燕南天名號出來替他震


    懾宵小的路仲遠,這三人直接將酒喝了個空,可沒有給其他客人剩下的。


    店夥計打量著這兩位夜半來客。


    小魚兒雖然臉上有一道刀疤,卻毫不影響他笑起來的時候讓人覺得實在是個可愛而俊俏的少年,也看起來就很好說話的樣子,但他身邊的這個銅麵人卻像是一直在釋放著冷氣,橫看豎看都是不好惹的樣子。


    他這個理由說出來可能客人不一定接受,但不管怎麽說總還是要試試。


    上來招呼人的店夥計哆嗦著回道:“咱們店裏的酒被先前的三位客人喝完了,最後的一壇就在那邊的客人那裏了,這個時間要去別處替客人買上個三五斤的酒尚且有些可能,二十來斤便有些難辦了。”


    邀月剛想說一句辦不到也得去辦,否則要了你的腦袋,卻在視線下意識地順著那店夥計指去的方向看過去的時候,麵具之下的眼睛眯了眯。


    這好像並不是一個尋常的酒客。


    她在江湖上成名將近二十年卻並非固守移花宮不出之人,對江湖上的後起之秀和隱世之人大多一清二楚。


    十二星相之中最擅長躲藏的“兔”和已有二十年不出來走動的“鼠”都尚且不會逃過她的耳目。


    可這個看起來便並不簡單的酒客,她翻遍了記憶,竟然一時半刻之間還找不出對方的來曆。


    揚子江酒樓之中已經熄滅了大半的燈盞,隻剩下了在一層的幾處而已,這位客人甚至已經快坐在了陰影之中。


    好在有桌上的一盞油燈照亮了一方天地,也讓這位客人有足夠的光亮飲酒。


    邀月一眼就看到了對方迥異於常人的發色。


    這人生了一張看起來不會超過三十的麵容,卻有一頭提早衰老的華發,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仙風道骨,偏生他還穿著一件看起來單薄的麻衣,更多了幾分這種觀感。


    而後像是大多武林高手的習慣那樣,邀月將目光落到了對方舉著酒杯的手上。


    數年前或者說十數年前,邀月曾經數次往返於惡人穀,本是為了提醒在十大惡人撫養之下長大的小魚兒不要忘記了自己的仇恨,卻也順便見了見被坑害成了個活死人的燕南天,也見到了負責醫治燕南天的惡人穀中神醫萬春流。


    這個白發青年的手給人的感覺和萬春流何其相似,在空氣中也確實存在著幾分分辨不清品類的藥味。


    更讓人不由留意到他的,可並不隻是他殊異於常人的外貌和他這雙屬於神醫的手,還有他的內息平穩而深沉,明擺著就是個頂尖的武林好手。


    “那是湘西的趕屍?”小魚兒小聲嘀咕了一句打斷了邀月看向這白發青年的目光。


    她朝著對方身後垂首而站的另一人看去,正看到了完全站在陰影之中一張絲毫不遜色於昔日玉郎江楓的臉。


    隻是這張臉上並無多少生氣,垂落的眸光中有種說不出的僵硬,就像是一隻蒼白的人偶。


    而更讓人覺得他不像是個活人的,是他的頸骨居然是斷折的狀態,頭顱的低垂與其說是為了讓那張臉藏匿在暗處,以免惹出什麽麻煩來,倒不如說像是失去了什麽支撐而隻能保持這樣的狀態。


    這樣嚴重的傷勢之下隻怕大多數人是無法活命的,在昏昧的夜色中這兩人的組合看起來確實是很像三湘之地的趕屍人和一尊漂亮屍體。


    但邀月的內功遠勝小魚兒,怎麽會聽不出,那低首而貌美的青年,實際上呼吸微弱卻並非不存在,甚至內功造詣也絕對不低。


    “是活人。”用特殊手段操縱著的活人。


    但越是如此才越是讓人覺得心驚,他受製於人的狀態絕非作偽,而能讓這樣一位高手都變成了這樣一個有若傀儡的狀態,這白發青年便絕不簡單。


    邀月按住手中茶盞的力道加重了兩分。


    轉頭就看到小魚兒已經沒心沒肺地對著麵前先上來的涼拌菜大快朵頤了起來。


    “你也用不著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小魚兒抬了抬頭,表情不是一般的欠揍,“反正看起來你跟那位不認識,我也不必擔心你會跟那人要個法子用這種方式將我控製著,免得我這張隻會說你不愛聽的話的嘴繼續說話,也免得我因為長了兩條腿就隨時能跑。那我不趁著這時候吃飽,難道還要去想我現在是不是在跟一個棺材在一家酒樓裏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邀月就是又被膈應到了。


    她有種自己不是在禁錮小魚兒直到三個月之後赴死,而是在給他當保鏢的感覺。


    就連在這酒樓裏用一頓夜宵的錢還是她出的!


    這都叫個什麽事!


    可當她意識到小魚兒在說的是什麽的時候,她又繼續朝著那怪異的兩人組合的方向看了一眼,發覺還真如小魚兒所說,在後麵更不被光線照亮的地方,沉沒在陰影中的並不是一個尋常的黑匣子,而是一句漆黑的棺材。


    在酒樓裏見到棺材可屬實不太尋常。


    大約是因為這酒樓本就到了快要打烊的時候,原本在這酒樓中也隻有這一位客人,才讓對方破了例,也或許是因為——


    錢給得多。


    起碼在邀月給夠了錢後,那個方才還說著三五斤無妨,二三十斤不可能的店夥計已經衝出酒樓打酒去了。


    銅麵具在臉上,邀月自己是不便用餐的,加上移花宮中口味清淡,她也確實對眼前的川菜沒多大興趣,隻能看著小魚兒收拾餐盤的速度飛快,也順便繼續朝著那酒樓一角的怪異組合打量去。


    她敏銳地覺得棺材之中雖然沒有呼吸,卻有種與她運轉的內功格外吻合的氣息在流轉。


    所幸還有青銅麵具擋在了臉上,讓人看不出她此刻的神情,大概也隻有坐在她對麵的江小魚能看到她那雙眼睛中盤桓的神思。


    “你不會真覺得去跟對方請教是個很不錯的建議吧?”小魚兒狐疑地朝著她看過來。


    邀月冷哼了聲,“吃你的吧。”


    她可不會去問這樣的問題,對她而言的頭號大事就是完成二十年前的謀劃,讓江小魚和花無缺這對孿生兄弟自相殘殺,讓活下來的那個痛苦一生,沒必要為了無關緊要的人花費什麽多餘的心力。


    對方既然在江湖上沒傳出什麽名頭來,想必就是並不打算出名,就像萬春流因為在開封府中醫治診斷錯了人,幹脆窩在了惡人穀中鑽研醫術,魏無牙的那個養女蘇櫻同樣是醫毒的一把好手,也住在隱居避世之地,幾乎不與外界有任何的交流,想來這位也是差不多的。


    但邀月很快決定改變自己這個不過與對方是萍水相逢的想法。


    那兩人先到,她和小魚兒後至,小魚兒又非常不給邀月省錢地點了一堆菜,確實是那兩人先走。


    也正在這白發青年將手揣在袖中慢慢踱步而出,那受控於人的斷頸青年拽起了架著棺材的小板車往外走的時候,邀月忽然麵色一凜。


    在這尊漆黑的棺木中,一股屬於寒冰的涼意透過棺木的縫隙往外滲透了出來,若是如此也就罷了,江湖上多的是用冰床來輔助修煉的人,可在這樣幾乎是擦身而過的距離下,邀月感覺到了一股雖然有所區別,卻儼然與她內功同源的氣息。


    那是明玉功!


    明玉功以內斂著稱,邀月的明玉功已到八層頂峰,也便更是如此。


    而此刻棺木之中這道已無呼吸內息尤存的氣息卻並不比她弱上太多,起碼也有明玉功七層的水準,也正是如此,這種相似的內功流轉之間彼此呼應,讓邀月察覺出了端倪。


    但如何有可能是明玉功?


    二百多年前聞名武林的神水宮,等到了邀月幼年之時


    也已經坍圮敗落,聽聞其中最有天分的一任宮主失蹤後,神水宮後來的繼任者維持了三代,長達一百餘年的輝煌,卻還是免不了被江湖的後起之秀所取代。


    有一種說法是那位宮主破碎虛空而去,但多少年間也就隻有這一例傳聞而已,邀月總覺得比起破碎虛空,顯然還是尋常的失蹤更加解釋得通一些。


    就像燕南天這樣憑借一把破鐵劍都能打出惡徒聞聲即跑的名頭來,還不是會被十大惡人算計得在惡人穀中重傷瀕死。


    但不論是何種緣故,神水宮終究是已經成了一個隕落的神話。


    邀月與妹妹憐星在神水宮昔日遺址探訪,意外得到了藏匿在暗室之中的神水寶典,其中正有明玉功這門武功。


    她也曾經在移花宮中尋找弟子嚐試習練,發覺此功法受天賦的限製實在是太大了,以至於明玉功六層就能與天下一流高手對招不落下風這樣的說法,說是這樣說沒錯,卻並不能做到量產。


    花無缺倒是有這個天賦,但邀月並沒打算將明玉功教給他,隻教了他移花接玉的移花宮絕學而已。


    在邀月的印象之中,當世能將明玉功修煉到這個水準的,應當隻有她和自己的胞妹而已。


    憐星此刻身在何處,邀月絕不會不清楚,更知道對方的內息並不呈現出如此樣子,所以棺材裏的不可能是憐星。


    那麽她又是誰?


    邀月心中在一瞬間閃過了無數個念頭,這讓她做出的反應,是在白發青年領著棺材出了這揚子江酒樓的店門的時候,當即一把抓著江小魚也跟了出去。


    小魚兒這次可沒有出聲氣一氣邀月,或者說一句自己還沒吃飽的機會,邀月已經毫不留情地點了他的啞穴和周身大穴。


    她想了想帶著個人去追總歸不大方便,幹脆將動彈不得的小魚兒隨手丟到了樹上。


    當然說隨手其實也不是那麽隨手,起碼這棵樹看起來枝梢足夠濃密,能夠完全遮蓋住小魚兒的身形,不至於讓哪隻飛鳥來把這魚兒給叼走了,在樹下仰頭也完全看不到小魚兒的位置。


    要不是他不能動不能說話,江小魚簡直恨不得歎氣。


    這位銅麵人還真是說風就是雨,方才還將盯梢他當做自己的頭號大事,現在又追著那奇奇怪怪的兩人一棺材去了。


    他現在就兩個想法。


    那個銅麵人最好是別從那個白毛那裏得到什麽操縱活死人或者趕屍的技法,聽說湘西這地方很邪門的,小魚兒還不想變成斷脖子的小魚兒,也不想變成個可憐的傀儡。


    能吃會跳會折騰人的才是他江小魚嘛。


    另一個想法就是,希望但那個白毛也最好別將銅麵人給弄死了。


    要知道啞穴這種穴道是不能亂點的,要是超過了三個時辰不給換氣,他現在還是個掛在樹上挺屍的江小魚,等到天明的時候就是條死魚了。


    邀月可顧不上江小魚這會兒在糾結地想著什麽東西。


    花無缺那手“寒鳧戲水”的輕功出自她的教導,她自己的輕功自然是隻高不低,加之她這冠絕天下的內功造詣,在空中幾乎隻見一道幽靈一般的殘影。


    她花費了一點時間在安頓小魚兒上,卻還是成功追上了那特殊的組合。


    邀月立在屋頂上尾隨在那兩人身後。


    那傀儡青年拉拽著板車,車輪在沉寂的夜色中發出一陣陣滾動的聲響,而兩人的腳步聲卻幾不可聞。


    若是誰在這樣冷清的夜色中迎麵而來這樣的人,恐怕會真覺得有些詭異莫名的。


    邀月既然吃不準這兩人的來路,也就自然不知道他們要往何處去。


    好在或許是因為夜色太深,這兩人並不打算繼續趕路,而是在其中一處客棧中落了腳。


    要讓棺材進客棧顯然不那麽容


    易,但這白發青年從袖中拿出的銀兩要買下這間客棧隻怕都沒什麽問題。


    那客棧老板又怎麽會拒絕,甚至當即就表示可以替對方騰空整層樓,就為了從人到棺材都有一個足夠舒適的體驗。


    “不必了,”邀月耳聞對方回答道,“別打擾旁人了,領路吧。”


    那傀儡青年依然盡職盡責地扛起了棺材跟上了樓,明明頂著一張如此讓人過目難忘的臉,卻被充當做了個苦力,還是個扛棺材的苦力,如何看都像是個無比荒謬的畫麵。


    又聽到了這白發青年出聲道:“開兩間連在一處的客房,其中一間放棺材。”


    那店家也不敢多問,琢磨著是不是這棺材之中躺著的是這位闊綽客人的至親或者是摯愛。


    但這話他可不敢問,他生怕自己一問反而得罪了這位客人,到手的銀兩反而飛了,那就實在是不劃算了。


    如今三湘鏢局丟了鏢銀,鐵無雙身亡的動亂才沒過多久,外出走動的人本就不多,能有這麽一大筆進項,他這個月都不必愁了。


    他又問了問要不要送些飯食熱水上來,得到了對方否定的答案,這才走下了樓來。


    在下樓之前他忍不住又回身看了一眼,留意到那個漂亮得驚人的年輕人,就站在一間住人,一間停棺材的房間外邊,像是個最為沉默卻周到的守衛。


    從店老板的的角度隻能看到半張側臉,被昏黃的燭光映照得有若傳聞之中的山鬼精怪一般。


    想到闊綽老板的樣子,他更是不由打了個寒噤。


    看來等這位豪客走了,他還要往廟裏請一尊菩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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