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箱子看上去頗沉,清香趕忙站起身來,幫著娘娘一起往外拉。


    終於拖到門邊,清香以為娘娘要打開箱子,不想聽到娘娘說:“這隻箱子裏的東西是給你的嫁妝,我知道皇上賞了很多,但這是我的心意。你不要想著打開,我上了鎖的,明天待你出宮的時候,我再把鑰匙給你。”


    清香與娘娘主仆多年,感情深厚,她要出嫁,娘娘會給她東西,她當然想的到,但她卻不明白,為什麽不能讓她看。於是不解問道:“為什麽?”


    王承柔對她一笑,這笑容清香太熟悉了,以前在王宅閨閣時,姑娘起了逗弄之心時,就會對她們這樣笑。


    果然,聽娘娘道:“提前讓你看到、知道了,多沒意思啊,就當是給你留個驚喜。”


    以前做姑娘時,她總這麽逗清心清香,但這次不是,是不能讓清香提前看到箱子裏的東西,如果讓她看到裏麵有什麽,以清香對自己的了解,她應該可以猜出,她要做什麽了。她死意已決,在清香這個她最後的心裏包袱放下前,絕不能節外生枝。


    王承柔拍了拍箱子,然後站了起來:“行了,就放這吧,明天讓人抬上你的車隊。”


    清香:“奴婢謝主子。”


    王承柔拉著她的手:“今夜是我們相處的最後一晚了,不要叫娘娘主子的,你像我爹媽都在時,我還是王家小小姐時那樣叫我。”


    兩人來到榻上坐好,聽此話,清香有些傷感,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麵,想到娘娘現在與皇上多有齷齪,身後還有一位撼不動的皇後,有些話清香不得不說:“姑娘既讓我叫回姑娘,那清香就說些心裏話,可好?”


    王承柔笑笑:“好。”


    清香:“說起來,姑娘與皇上相識、相知到十裏紅妝嫁給他,這整個過程我是全程看下來的,若說以前年輕氣盛,也有吵鬧,但自從皇上登基以來,他還是讓著您的時候多。”


    笑容在王承柔的臉上消失。


    清香看出來了,但她實在是不放心她的姑娘,她還得說:“您也看出來了,逃走是肯定行不通的,就像您勸五皇子時說的,您一輩子都要在這宮裏討生活,這是變不了的事實,那不如讓自己活得好一點,開心一點。皇上的心裏有您,您若是肯拿出在丞相府時與他相處的半分樣子,皇上就會開心死了,他一開心,您的日子也就好過了。與其與皇後爭,不如在皇上身上多下些功夫。”


    王承柔實在不想與清香相處的最後一晚拿出來說這些,清香不懂,她與李肅是回不去了,其實一開始,他們也不是什麽郎情妾意,都是她一廂情願,他那麽驕傲的人,換現在王承柔已能感受到他當年的不甘與怨氣。


    他們從一開始就錯了。如果時光能倒流,她一定不會擊飛鏢圓,讓球打在他身上,更不會跑過去查看,從此糾纏不清。


    王承柔搖了搖頭,正想換個話題,就聽外麵人報:“皇上駕到。”


    第4章


    清香馬上起身,王承柔也不能獨坐,站起來去迎駕,她想不明白,自上次血洗冼塵殿後,李肅一直沒有來過,他明知明日是大將軍未婚妻出城赴關的日子,卻在本該她們主仆敘別的夜晚來了。


    他是皇上,整個皇宮都是他的,他想去哪裏,什麽時候去,自是由他說了算,又有誰敢說上一句。


    王承柔也隻敢在心裏罵罵,本想最後一夜與清香相處,最後一夜好好看看月亮,她對人生最後一夜的所有設想,都被李肅破壞掉。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刻,王承柔想要怎麽過都由不得她。


    這種壓迫憋屈,看不到頭的日子正是王承柔做出決定的動因。她隻希望老天爺不用再考驗她,她沒後悔,不用再讓李肅跑來提醒她,若貪生苟活她餘生要麵對的是什麽。


    他換了常服,衣服下擺映入王承柔眼簾,她施禮道:“參見陛下。”


    “起吧。”他步子未停,帶過一陣風去。


    王承柔隨他入屋,清香正猶豫著要不要自行下去,就見皇上坐下對她道:“明日啟程,路途遙遠,除大將軍派過來的親兵,朕會再派人護送此行,到了地方,夫妻同心,朕非常樂於看到晳白立業成家,繼續為我大錚之棟梁。”


    晳白為大將軍的表字,清香伏地:“奴婢謹遵聖言,定當為大將軍定家安心,不負聖恩。”


    “不用自稱奴婢了,你如今雖禮未成,但牒譜已入,理應為君之臣。”


    清香:“臣婦謝皇上恩。”


    “下去吧,都下去。”


    畢總管知道皇上喜好,帶著聖康殿的人與貴妃的人全都退出了院子。


    屋裏隻剩下帝妃二人,一坐一站。


    “過來。”李肅道。


    王承柔看著他,慢慢地走近,可能是處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忽覺豁然開朗,這個人啊,這個男人啊,十七歲初見,一眼難忘,從此入了魔。


    他幾乎沒變,還是那麽英俊挺拔,歲月雖然沒有在他臉上刻下痕跡,但還是改變了一絲他的氣質,王者之氣,上位之氣,叫什麽都好,總之這股氣質讓他比以前看上去更高不可攀,更深不可測,什麽都看不透了。


    王承柔得承認,她的眼光是極好的,可著整個雲京,再找不到如此俊俏兒郎,不僅長得好,家世也好,前朝皇家的外戚,當權太後的親侄。自身也爭氣,李氏大族的狀元郎,族譜裏同輩人中獨他占了足足一頁的位置,名字描金,視為後代學習之楷模。


    當然那是禹朝時的事了,如今族譜又算得了什麽,他創立了大錚,成為了一朝之開國皇帝,這世上再找不到比他更強的存在。王承柔想到這裏,沒忍住苦笑了一下,她這份眼光,於現在看來是真瞎。


    “在笑什麽?”皇上忽然問。


    王承柔這才驚覺,自己竟走了那麽久的神,她已離他很近,李肅一把拉過她,讓她坐在了他腿上。


    他把頭埋在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令他愜意又心安。他慶幸老天爺一直站在他這邊,無論是滅掉前朝還是機緣巧合讓他發現了她的逃脫之心。


    李肅是後怕的,他能成功阻止她的計劃,並不是得益於他一貫敏銳的洞察力,而是巧合。反過頭來他發現,他的承承變了,而他卻對此一無所知。還是太過自信,也小看了她。


    自打上次從冼塵殿離開,這還是他第一次再踏足這裏。在皇後那裏見到人後,見她也未必知道悔改,不,她的行為告訴他,她根本就沒有悔改。什麽“承承悔了”隻是她在屋簷下不得不低的頭,哄騙他的。


    李肅相信,那日血洗冼塵殿,肯定是把她嚇住了,以後自是不敢再起異心。可他知道她還是不服,為個皇後之位與他鬧到現在,她怎麽就不明白,他不想給的東西,任她怎麽鬧、怎麽作,他還是不會給。


    他一直縱著她不是嗎,任她鬧任她作,但若是起了離開的心思,那就是對他的背叛,他是決不能容忍的。


    李肅抬起頭來,勾著她一縷頭發在手中把玩:“你說你,本事怎麽那麽大呢。知道你是什麽嗎?你是朕的,是皇家的,擅自離宮可以視為謀逆大罪,整個冼塵殿自然是脫不了幹係,朕殺光他們,合理合法,就連你,”


    他咬著牙說出這個“你”字後,聲音越發含糊嘶啞,皆因他把唇湊到她側頸上,一下下碰著,間或說著:“雖然王氏侯府已無侯爺與夫人,但你三族裏還有你哥,你侄兒。”


    感受到她抖了一下,抖得李肅的心跟著顫了一顫,他忍了一個月,不想再忍了。就勢把她抱起,向床榻走去。


    他在上麵看著她:“別怕,連你我都沒罰,又怎麽會滅你王氏三族呢。今日在元尊殿,本來想給你的恩典,就是把你哥嫂他們召回來與你聚一聚,你們也好長時間沒見了吧。雖說你近日裏不乖的緊,但你哥比你強多了,連王夫人的喪禮他都自請不歸,可見是個比你懂事的。”


    “嗯,”王承柔沒忍住,疼得發出聲響,李肅說到她不懂事時,咬了她一口。他咬的地方原先就有個疤,不是天生的,也不是後天不小心弄上去的,是他先前咬的。


    本來按時上藥是可以不用留疤的,但皇上在轉天給她上藥時,拿手指按了一下,剛結好的痂又破了,這樣被他弄破兩三回後,就再也養不好了,最後留下這個疤。


    疤落在鎖骨上方這個位置,可愁死了當時的王承柔,禹錚兩朝,民風開化,女子的服飾以奔放為主,無論是成衣鋪或是自家做,所有款式皆是露出脖子、鎖骨和一小片上胸。


    哪怕冬日裏,裏麵也是這樣穿,隻外棉衣嚴緊一些,可以護住脖子。就算是在宮裏,也是這樣的穿衣風格。


    所以,那段時期的王承柔為了不把此疤示人,她重做了很多的衣服,還被當時的袁妃與趙貴嬪背地裏笑話。


    如今,係到脖端的扣子一解,這枚如二娘娘稱號一樣讓她感到難堪的疤痕露了出來,被皇上又是一口。


    王承柔聽見他說:“明日清香可以風光地出嫁,你哥嫂,不用你討恩典,朕近日就下旨召他們回來,還有,潛心殿那邊,你也可以去,但去之前要提前支會畢武,他會安排人手隨你同行,趙湧彥一年比一年大了,你該明白這是為他好。當然這一切若想順順利利地實現,得看你今晚的表現了,表現的好,這些恩典都可以給你。”


    什麽狗屁的恩典,全是威脅,李肅戳她的軟肋真是一戳一個準,清香、哥嫂,還有湧彥,就是她所剩不多的在意了。


    可就算他厲害,他算無遺策,可終歸還是有算漏的時候,清香明日就嫁了,在那之前,她可以無比順從,不會讓她的邊關之行出現差錯。


    至於哥嫂小侄,王承柔現在無比慶幸,她沒有贏下鏢圓,否則皇上若是當場給恩典下旨意,就算來往豈州要三日,她還是怕他發現豈州早已沒有了王亭真一家。


    早上的第一縷太陽照進屋來,皇上上朝都是天不亮就走,躺在榻上的王承柔,終於明白了何為散架。


    但她不能再躺了,今日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費勁地起身挪到榻下。對著鏡子看到了被她一直刻意逃避的疤痕,別人看來這隻是個不明疤體,王承柔卻知那是皇上的齒痕。


    她叫了人備水,狠狠洗漱了一番,這才開始一日的忙碌。


    含喜匆匆找到柯嬤嬤,嬤嬤雖被皇上派來掌管冼塵殿一切事務,但她平常是不常出現在娘娘麵前的。見含喜慌張的樣子,柯嬤嬤略有不滿,沉聲道:“真出了什麽大不了的事 ,你這樣跑來,話還能說利索嗎?還是心不穩,說吧,怎麽了?”


    含喜顧不得嬤嬤的批評,趕緊道:“娘娘洗漱後,非要穿以前的一件舊衣。”


    柯嬤嬤看著含喜不打斷不插嘴,到真是做到了一個穩字,隻是眼露疑問。


    含喜馬上解了惑:“那件衣服是正紅色的。”


    柯嬤嬤臉色一凝,她就說,這位出了名的作娘娘,怎麽可能一個月都不鬧事,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始找事了。


    若是前朝,穿紅完全沒問題,隻要不是人家的喪禮上穿,沒人管你。但本朝就不行了,前朝尊黑,皇室的禦用顏色是金與烏,到了本朝,改了此項規製,改尊紅與銀。是以,紅色隻能帝後著身。


    若是貴妃娘娘在自己的院裏穿穿,憑她的恩寵,誰也不會多嘴傳出去,可今日是什麽場合,她要代表皇室送清香姑娘出嫁大將軍,這樣矚目的場合,這一身逾矩的紅,是要刺了誰的眼,打誰的臉,總之最後還是要落在皇家的臉麵上。


    柯嬤嬤被皇上派到這裏來,就是防的這個,讓她規束著貴妃一些,不要再像前幾年一樣,鬧得亂了宮中的法度。


    柯嬤嬤問都沒問含喜怎麽不攔著,她的行事風格向來幹淨利索,從不說廢話,知道含喜攔不住,自然也就不會問。至於詳情,待她到了屋中見了娘娘,自然就知曉了。


    還沒等柯嬤嬤進屋,娘娘就從屋中走了出來,一身的正紅,著實違了規製。


    嬤嬤施禮後道:“娘娘可是要穿此衣出去?”


    王承柔:“是的。”


    柯嬤嬤跪下道:“娘娘不是不知,這顏色後宮中隻有皇後娘娘能著,今日是清香姑娘的好日子,您何必呢。”


    王承柔展了展袖:“這件衣服是我還在閨閣時,不,是我還不認識皇上時就穿的,穿了幾年到了新朝,竟是不能再穿,變成了隻能皇後穿的顏色,好荒誕啊。嬤嬤你知我一向愛紅,後來新例出來後,我的那堆紅衣全都作廢了,隻這件被我珍藏了起來,我穿它隻是想起來那時的我。你也不用再勸,這事吧,若你請得動皇上來禁我,我就聽。嬤嬤上了年歲,經不得這麽跪,沒意義的,起來吧。”


    這番話說得柯嬤嬤一楞,她對這位娘娘的作風頗為熟悉,習慣了她針尖對麥芒的風格,被她現在這副淡漠的樣子弄得一時不習慣,竟被說得啞口無言。


    柯嬤嬤把手一搭,一旁的含喜馬上把她扶了起來,柯嬤嬤肅著張臉,道:“娘娘若執意如此,奴婢也不好再說什麽。隻是皇上怪罪下來,冼塵殿一眾皆領罪就是。”


    瞧瞧,這就是皇上身邊倚重的奴婢,他用得順手的人。王承柔心裏想,不會怪責你們的,我自不會自戀到,以為我的死可以引起多大的震動,但畢竟是一宮之妃自戮,應該不會有人會注意她死時衣服的顏色。


    她說過,冼塵殿不會再死人了,除了她。因為隻要她死了,冼塵殿也就隻是冼塵殿了,這座曆經前朝二百年的古殿,也會回歸它的平靜。


    第5章


    “娘娘這是做什麽?”清香見娘娘一身正紅出現,也是一驚,再一細看,發現這衣服十分眼熟,“這是那件衣服。”


    王承柔:“嗯,是那件。記得你為了這件衣服還跟清心鬧了一場。”


    忽然提起清心,兩人都楞了,還是王承柔先轉了話題:“讓我瞧瞧你,新娘子。”


    隻見清香一身棕紅,兩人比著,倒像她更喜慶一些。王承柔歎氣道:“唉,都怪我,當年若是不跟皇上鬧,讓他有心懲治我,明知我愛正紅,卻把皇室大服規製改了,就為了惡心我,累得全天下的新娘子在出嫁這天連身正紅都穿不上。”


    自皇上改了規製,隻新娘子的嫁衣可以與紅色沾點邊,退而求其次,變成了統一的棕紅。


    “這也很好看啊,很沉穩大氣。倒是娘娘,怎麽想起穿這個?”


    王承柔麵上點頭,心裏想,好什麽看,像是幹了多日的血跡,烏突突的。她道:“就是想穿了,你不用管,我心裏有數的。”


    清香心裏也是複雜,很長一段時間裏,娘娘沒有了以前的鮮活氣,整日病懨懨的,身子又著實健康的很,並沒有疾病纏身。如今看她一臉鬥誌地穿著能氣死皇後的衣服,好像以前的貴妃又回來了。


    清香一時也說不清自己的想法,到底該是勸著娘娘點兒還是隨她像以前那樣鋒芒畢露。


    最終,清香吞下話頭,由娘娘拉著她的手,把她送到了裝飾豪華的馬車上。在馬車啟程前,清香手裏多了個東西,娘娘說:“是鑰匙,昨天答應給你的。到了地方再看,在那邊想我了,就每天拿出一樣來,隻要東西在,咱們的情份就在。”


    清香哭了,哪怕花了妝她也忍不住,她從姑娘十歲起就在身邊侍候,如今一晃十二年,下個十二年裏不知可否再能相見,種種情緒上了頭,自是先哭了再說。


    娘娘卻沒有哭,其實她們娘娘私下裏,是極愛哭鼻子的,隻不過從小在外的形象太過霸道,人緣不好,所以,她從來不在外麵哭,才不給外人看笑話。


    這一次也是,送親的隊伍裏不光有她,還有一大堆人,她們娘娘肯定是不會哭的。


    清香握住鑰匙,隨著馬車的移動,王承柔鬆開了她的手,清香最後喊道:“姑娘!珍重。”


    誰會不想哭呢,但王承柔從小的毛病,太過要強,她硬生生忍住了。望著馬車越走越遠,走過宮二門,然後出了宮門。王承柔心裏空了一下,她身邊最後一個親近之人也離開了,現在這宮中隻剩她自己了。


    都說皇上是孤家寡人,其實整個皇宮都是他的家,論起來整個後宮都是他的家人,他那些奴婢、禦衛軍也是跟了他好多年的,情義同理清香與自己,自是不會差。所以,他家人那麽多,忠仆也不少,他怎麽會是孤家寡人。想想還是自己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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